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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首:渺小中的忽视:人生的苍茫与孤独
第一首,设置了两个似乎毫无关联的场景:孩子放风筝与蚂蚁照放大镜。风筝与放大镜究竟有何关系呢?似乎是风马牛不相关。但我们知道,诗歌除了表象之间(意象与意象,意象群与意象群)所呈现的递进关系、转折关系、悖逆关系等之外,最关键的是其所表现的内在逻辑联系,也就是常说的内在线索,这种内在线索,总是若隐若现,在表象关系明显时候,这种线索也往往很明朗,但在特殊情况下,就比如李显所处理的这种情况,它就很隐约深伏,不易让读者一下能抓住。
诗歌的艺术魅力就在于它能激发读者的想象力。这首诗的第一段,为我们描绘了孩子放风筝脱线的特定场景。而孩子放风筝是在“天空”这一特定的情景之下的进行时。紧接着下一段,蚂蚁鉴照的“放大镜”,作为特定情景下和诗歌语境下的“特定意象”,它有超越原物质的意义,在这里,它的形状、情状与意蕴,都与“太空”产生了联系,这是诗歌联想所达到的艺术效果————于是,我们找到了彼此内在联系的线索,打开了理解这首诗歌的钥匙。
这一首所要表现的是“人生渺小与渺茫的怅失感觉”。孩子放风筝脱线,在诗人自己看来,在无垠无极的天空中,失去依靠的风筝,就像飘离不定的人生,随风起伏,无所归宿,凸显一种游子般的孤独与苍茫。 但是,可爱的孩子并不知道,他们的父母也不知道,所以,他们还要要新的,父母也答应给买更大更漂亮的。这里也抒发另外一种人生的怡然自得或麻木情态。但是诗人的心是敏感而雪亮的,他继续说,蚂蚁鉴照放大镜而发现了另外的蚂蚁。这里的蚂蚁是渺小的,被人所忽视的,这就好比人,就起历史长河而言,仅是弹指一挥间。其实,这里蚂蚁就是“渺小的人”或“渺小人生”的暗示与象征,因为渺小,所以就容易“人微言轻”,而彼此忽视。尤其在更加物化与钱化的中国现代社会,这种忽视更近乎残忍,君不见小悦悦被车碾死,就是现实活生生一例。但当借助“放大镜”这样的外物将自己放大,将生命放大,我们就会彻底以另外的心态与眼光去洞察世界,我们不再仅拘囿于自我,而可能关注的更多的是“他我” ,彻然从“小我” 走向“大我”,这是人生境界的升华,也是社会文明的进步。
李显这首诗,第一个片段结合第二片段,从意义的整合上,上下阙似乎在一定指向上构成了悖逆关系:上段似乎批评了父母对孩子的溺爱而没有更好的方法,因为最大最漂亮的风筝,最终难免是终将脱线的;下一阙似乎是想表明一种“拯世 ”的哲理,寄予了诗人的某种理想。
整体上看,这首诗是很具有探索性与创新性的,在构思与写作上都很大胆和冒险。构思奇特,语言简洁,空间跨度大 ,大有出奇制胜的效果。尤其结尾,平中见奇崛。
但第一阙如果 能更好地为第二阙做铺垫,也就是事理靠的更亲近些,可能效果会更好。
独这一句:他们离去的背影立刻欢快起来————似乎觉得多余,或啰嗦。可商榷。
附:作者原诗
【有时】
李显
孩子手中的线脱开了
风筝越飞越远
父亲对孩子说
“明天,给你再买一个更大更漂亮的”
他们离去的背影立刻欢快起来
不远处,一只蚂蚁爬到放大镜前
看到另一只蚂蚁
第二首:影子欺骗了自己: 人性的迷失
李显这首《冒失鬼》,其实一点都不“冒失”。之所以说冒失,那是我们一般人的惯性思维,但凡那些做出“离经叛道”之事的荒诞不经之人,都冠之曰“冒失鬼”。这首诗让人觉得冒失的事在于:他,抒情主角,推门看见床上坐着的人,当然很生气,因为一个男人别的地方不坐,偏偏要坐在自家的床上呢,这本来就有点反常和奇怪了,但离谱的还在后面,当他摔碎了手镯一个两个之后,才意外地发现坐在床上的“坏人”竟然是他自己。这样的人,简单而客气地说,是“冒失鬼”,但不客气地说,是“神经病”。
是的,神经病!这不只是在骂人。从作者所描绘的“他”的一系列动作与心理表现,从心理神经学来分析,这人当属于“精神分裂症”,他有过间歇性的“遗忘”,有病理性的“遗忘症”。
从心理学来分析,一个人往往是多重性格的组合,也就是一个人有多个“自己”,在大多数时候,人的性格表现会倾向某一方面而成为性格主体特征,但有个别人,却在几个或多重“自己”之间不断徘徊、游走、龃龉与决斗。所以,他们有时会一反常态,一时间很凶狠、苛刻,但现在却很温和、善良;一时间很失落、沉郁,一时间却很热情、奔放……他们在时间上往往表现出两个不同“自己”。
诗歌中的主角——他,无疑就是这样的,一方面因为多疑、嫉妒而生恨,以致暴殄天物,摔碎镯子;但另一方面又表现的十分理智和谦逊,前后迥然有异,判若两人。
佛洛依德认为,人的意识是由显意识与潜意识构成的。现实中我们行事、说话多是受到显意识的控制与支配,而白天是属于一个显意识的自我的世界。而晚上,正是显意识和潜意识交替的时候。在睡梦中,人的潜意识世界惟妙惟肖地拉开了序幕并呈现多姿多彩。诗歌中的抒情主角他,正是在这种恍惚朦胧犹状态下或就是在睡梦中,做出了他后来有些懊丧的举动。
他为何要摔碎手镯呢?诗中没有说明,但读者可以发挥想象。我们知道,手镯是女人佩戴的手饰,在此语境下,我们自己会想到男女关系。按佛洛依德的潜意识分析,他可能是长期怀疑“妻子外遇不贞”所致,所以才会出现幻觉,错把他自己当成了捉拿的坐在床上那个“奸夫”,这实在荒唐极了,从现实生活来看,这种人是存在的,但情节似乎有点夸张;但从艺术角度看,简直有卡夫卡现代小说的荒唐离奇的效果,简直就是一出现代“黑色幽默”剧。
人都有迷失自己,看不清自己的时候。记得泰戈尔在《飞鸟集》有句诗:“你看不见你自己,你所看见的只是你的影子”。是的,我们很多时候,看见的不是我们的真我,那只是欺骗我们的影子。人为何为自己的影子所欺骗呢?还是泰戈尔说的好:“那些把灯背在背上的人,把他们的影子投到了自己前面”。因为你把灯背在自己背上,所以才为影子所欺骗,而那些谦卑低姿态者,就往往不会。
人是个奇怪的东西,不仅欺骗别人,连自己都欺骗。因为人太想所欲,而欲无止境,故他欺,故自欺。所以,佛说,四大皆空。道说,大道无为。
李显的这首诗,就揭示出的人的这种贪婪的本性与自我迷失的悲剧。
这首诗,其特点与第一首一样,构思奇特,语言简洁、凝练,但结构紧凑,不像第一首跨度大。写作上采取了现当代怪诞离奇的表现手法,揭示了当代社会物化状态下特定人群的“情感与心理病态”特征,具有“黑色幽默”般的讽刺性,并达到了“哭笑皆非”的艺术效果。
附:原作者诗
【冒失鬼】
李显
他推开一扇门
看见一个男人从床上惊愕地坐起
“昨晚,我就是这样打碎了一只玉手镯
现在是第二只了”
他看着地板上断成两截的玉手镯
一脸的尴尬和歉意。然后
他看清坐在床上的,分明就是他自己
附2:泰戈尔《飞鸟集》:
18
你看不见你自己,你所看见的只是你的影子。
what you are you do not see, what you see is your shadow.
21
那些把灯背在背上的人,把他们的影子投到了自己前面。
they throw their shadows before them who carry their lantern on
第三首:狗与人同:无奈与虚伪
【反复】
下午
一条狗的方向很明确:
去流浪
它反复把断枝当作骨头扑咬
它反复把路人当作自己的主人
它反复把呵斥当作呼喊
它反复把路灯当作太阳
在天黑的时候
它又跑回主人家的门口
轻轻叫了几声
————李显这首,现代主义的表现手法依旧很明显,这不只是一只流浪的狗,似乎是一只迷失本性的“疯狗”,因为它的表现总是错觉的:它反复把断枝当作骨头扑咬/ 它反复把路人当作自己的主人/它反复把呵斥当作呼喊/它反复把路灯当作太阳。
如果我们对诗的理解到此为止,也就是只当作诗人只写的是一只“疯狗而已”,那不仅显示我们读者自己的不厚道,因为我们的理解实在很浅薄,更辜负了作者的“美意”。
这首诗最引人注目与值得思考的价值在于它的象征意义以及象征意义之深层的揭示性。
这狗固然有些“疯狗”的架势,可能从兽医的角度讲,有点“癔症”或“分裂症”什么的,针对人的说法,有点“神经病”。但不至于大疯,或并不是疯的不可开交,因为,它流浪的方向很明确,时间是选择在下午。说明理性很强,甚至可以说很有战略目的性思维。其二,它知道太黑的时候,回到主人身边,可能是出自敷衍还是别的什么目的,知道“轻轻叫了几声”。
我们知道,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都是通过荒诞离奇的表现手法,来揭示现代文明给当今人类带来的异化,揭示现代人在高科技现代工业文明前的被物化。
我们从这条狗身上,看到了被异化被物化的某些最本质的东西,也就是说,它是现代高科技工业文明所带来的精神危机与信仰危机的象征。它的这些表现,很具有人的异化物化特性,也甚至可以说,它就是现代某些特定群体的暗示与象征。
它的错觉的判断与离奇表现,都是特定环境下的人,在长期工作劳累、遭受特权欺压与爱分情离的精神折磨等情形之下以及游戏人生、装疯卖哑等违心与伪装的非常态举止。
这只狗有认真的一面:方向感很强,对时间的把握恰到好处;也有虚伪与无奈的一面:回到主人身边,虚伪地轻轻叫几声。它流浪的时间很短暂,只是一天,其起点和终点都是正常的,只是中间的过程很离奇古怪。这都是环境与命运所造就的。这过程形如人的一生。这简直就是刻画的大染缸中人情世态中的人,既可怜又可悲。
通过这幅漫画式的表现,同样揭示了人性的迷失与人生的无奈。
第四首:诗的物格化与人格化
李显的几首诗中,这首《壶》的诗,可谓最令人费解,但作为一首优秀的诗歌,其艺术效果总是能凭借读者的知觉经验或直觉体验,在主客体之间产生碰撞的震荡中“能迅快地擦出爱情的火花”。
他的这首诗,很多读者读了都觉得有余味,但要说个所以然来,只怕不是那么容易。我何尝不如此呢?真不知这把壶的“壶中究竟埋的什么老鼠药”?“壶身又究竟贴的什么狗皮膏药”?
通读了几遍之后,我才豁然开朗,原来,这壶,就是一把壶。除了它是壶之外,它本身什么都不是。
这便让我想起那一个世人所熟知的有关人生三重境界的禅机妙语来。
第一重: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人之初,性本善,纯洁无瑕,童蒙初学,认识世界,目之所及,看见什么就是什么,人家告诉他这是山,他就认识了山,告知是水,就认识了水。
第二重: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渐渐长大,面临复杂的社会与人事,就发现人总是黑白颠倒,是非混淆,指桑骂槐,指驴为马,虚假的客套与寒暄,内里却隐藏着凶狠与算计。
第三重: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当人生历经九九八十一场磨难后将事理参透,心境便澄净明了,万事万物都呈现它的本来面貌。
第一重境界,我们都避免不了所经历过,这第二重境界,我们正在经历着,将来或许依然如是。因为,进入第三重境界,对于凡夫俗子而言,并不容易。只有那些经过修炼与觉悟的人,才能步入这重天地。所以,这第二重,将是绝大多数人终生摆脱不了的世俗的枷锁。
李显的这首诗《壶》,我正好以此找到了它的诠释点与引读点。
一把壶,它自始至终始终还是一把壶。来自泥土,归于泥土。天地无言,万物生焉。
但就是这把壶,这样的一把壶,在人的俗世中,被我们作为煮茶泡茶倒茶的饮用工具外,还赋予了它很多特定的内涵。
你看,作者开篇就说:“壶现在成为关键先生”。这说明壶在社交中很受人关注,是做生意交朋友谈恋爱甚至是不可言喻的交易的事件的主角。紧着一句:“它忙绿着”,这是对上句的呼应,说明“壶”本身的应酬很多。其实/它可以安静/至少我这么想:这里,是作者以局外人似乎是小人物的身份所作出的感观与想法,从反面衬托壶的“不安静”与“不安分”,实际是借“壶”来暗指壶的主人的“不安静”与“不安分”。
再接着:桌上散漫着光/比室顶的灯更刺眼——这里是采用白描和夸张的手法,表明特定场景下,壶的“炫目耀眼”,实际也是暗示壶主人的“张扬”。
壶身的紫砂/显示出沉淀。这句说明壶很古老,从时间上判断,应该很文物价值和收藏价值。表明壶的身价,也在暗示壶的主人与客人的身份。
比客人灰色———从逻辑上推理,说明客人也是灰色的,但客人怎么会是灰色的呢?因为烟光缭绕,给人的感觉而已。这是特定情景中的感觉经验。所以这里是虚写。
外套更“内敛”————同样,这里是虚写。“内敛”加上了引号,表明其“内敛”只是一种假象,所显示的“张狂与炫耀”只是在壶的外裹的“内敛”的虚饰中更加突出而已。
紧接着,笔锋陡然一转:装进去什么和倒出来什么哪个重要?/装进去多少和倒出来多少哪个重要?————读到这里,不禁耸然动容,似乎这才发现,这把壶,真不是一般的壶,湖中埋藏的药,一定不是老鼠药,可能是“芥子气”,壶身贴的也不是“狗皮膏药”,可能是“艳星海报”引人注目。
自然壶的主人,也非常人也。壶招待的客人,亦非常人也。既然要把“装进去什么和倒出来什么哪个重要”与“装进去多少和倒出来多少哪个重要”来做一番比较,可见这种心理衡量与考量就证明所面对的事件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也证明了壶所面对主客之间的交易,纯粹是一件丝毫不带感情的赤裸裸的权钱交易或者权色交易抑或其他利益交易。这两句,起到了对上提升与对下的铺垫作用,也具有一定意义的讽刺效果。
在这上面,我们总觉得这把壶的不简单,似乎诗人或壶的主人、客人给它贴上了很多的标签:诸如“关键先生”、“忙碌”、“不安静”、“刺眼”、“沉淀”,“比客人灰色”、“内敛”之类。但当我们读了最后这段,思路又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逆转,才发现我们先前的判断是错误的。
且看:在古老的客套和寒暄/甚至争吵中/它又一次被拿起/它始终是个哑巴/并等待着被放下————原来,它就是一把壶。在主人与客人承继古老传统礼节的虚假的寒暄中,它是一把壶。在世俗龌龊之风的争吵中,它是一把壶。人们把它端起放下,它是一把壶。它是一把壶,它不说一句话。它是一把壶,被诗歌赋予了特定的物格化。这里的点睛之笔是“它始终是个哑巴”。它是哑巴,才会让我们想起,它并不是不知道俗世中人的喜怒哀乐与悲欢离合,而是
“天地不言、万物生焉”的那种大境界,那种体现“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被赋予人格化的“人象”意蕴。
在李显的几首诗中,从整体布局与构思以及内涵意蕴方面看,这首最有特色。
附:作者原诗
下午的一个【壶】
李显
壶现在成为关键先生
它忙碌着,其实,它可以安静
至少我这么想
桌上散漫着光,比室顶的灯更刺眼
壶身的紫砂显示出沉淀,比客人灰色
外套更“内敛”
装进去什么和倒出来什么哪个重要?
装进去多少和倒出来多少哪个重要?
在古老的客套和寒暄,甚至争吵中
它又一次被拿起,它始终是个哑巴
并等待着被放下
[ 本帖最后由 廖孚嘉 于 2011-11-2 01:41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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