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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冰冷的水浇醒我混沌的梦魇,我喜欢用冷水洗脸,我沉浸在毁灭自己的快乐里。
十二层楼上,1212号房间,我的家。
我住的地方有个很美的名字,叫做蓝色公寓,我叫它寂寞宫殿,我是这里的公主,我的名字叫何语初。1212是我的世界,我的墙是紫色,天花板上还有闪亮的星星,这是个为所欲为的世界。
7:00,我在白面包上抹好辣椒酱,黑咖啡里放了两片柠檬。
语绰打来电话,约我晚上吃饭,她说话的声音有些哽咽,好象刚刚哭过。
我和语绰是双胞胎,她是姐姐。
2001年的春天,我离开了家,搬进蓝色公寓,母亲气得说没我这个女儿,而我的感觉,就好象梳的整齐精致的辫子因为皮筋儿断了,忽然之间倾泻肩头,自由,轻松。
我靠写字养活自己,还有这房子,电脑是我的伙计,我们合作的不错,尽管它偶尔会被病毒折腾的一言不发。
我喜欢西梅内斯的诗,惬意,悠然,就像飘散在半空的云一样,也许还会随风吹来几片玫瑰花瓣,如果日子能简单成这样就好了,我在幻想。
8:00,电梯开门的声音,莫一航。
新鲜的西红柿,椰菜花,他洗好了草莓放在电脑旁。
他穿白色的休闲西装,栗色的头发微卷,浓黑的眉毛下面是清澈的眼睛。
“语绰来过电话了……”
他转过轮椅,给我一个可以相视而语的距离。
“告诉她吧,这样我们都会好过些……”这声音像刺一样让我感到对痛的恐惧。“她约我晚上吃饭……”我冰冷的双手被他攥在手心,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场爱情,如何面对语绰,如何面对残缺的自己,我躲在自己的壳子里,渴望飞翔。
“晚上我来接你”他吻了我麻木的双腿,我感觉不到他挚热的体温。他起身带走了厨房里的垃圾袋,这是我唯一不做的事情。
那是一年前,我准备离开家的时候,我的倔强和坚持,使我最终可以打理行装,离开家,母亲叹着气为我收拾东西。
语绰回来的时候,带了莫一航。
他看我的时候,眼里充满了惊奇,这使我很难堪,就像暴露在阳光下凋零的花。语绰像红玫瑰一样娇颜欲滴,楚楚动人,而我像放在花瓶里隔夜的白玫瑰,痴痴的回忆昨天的美丽。
我可怜的自尊无处可藏,我只想快点离开这个没有盖子的玻璃瓶,我转动轮椅想要逃开,语绰过来紧紧握住了我转动轮子的手。
“这是语初,我妹妹,她的腿有病……我们长的很像是吧……”我被语绰的声音牢牢地禁锢在莫一航眼前,这就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我深深地低下头,就像没穿衣服似的,把自卑埋在胸前。他蹲下身子,拨开我的长发,对我说:“我们去院子里放风筝好吗?”我点点头,感谢上天,他没用一个帮的字眼儿,我坐正了身子,自己到院子里,我第一次飞跑在绿色的草地上。
后来他开车把我送进了蓝色公寓,母亲和语绰放心的把我交给了莫一航,叮嘱他把我送到家,现在想想,就是那一天,他闯进了我密封的世界。
每隔一天,他会带着新鲜的蔬菜,水果还有最新的电影VCD来看我,帮我到掉厨房里的垃圾袋。他陪我下棋、聊天,我做饭的时候,他会在电脑前看我写的故事,他会说哪里写的不好,会帮我构想故事里的男女主角的嬉笑言和。我们一起吃加了苹果的炖牛肉,喝放了咖啡的紫菜汤,那段快乐的日子没有忧伤。
只到那天,我电脑的屏幕上出现一行字
爱上语初的莫一航
那个下午我的脸烫极了,喉咙也痛得要命,我发烧了。
我没给一航打电话,我扯掉了家里得电话线。
第二天,我睁开眼的时候,看见了眼圈发黑的莫一航,抹眼泪的母亲,还有盯着一航满脸置疑的语绰。
母亲一直陪着我,直到我退了烧,我听着她不停的唠叨。
我看着窗外的霓虹,我是关在寂寞宫殿的公主。
我问母亲语绰怎么没来,母亲告诉我她和一航去看电影了。我的心里好受很多,我打开电视放了一航带来的《花样年华》,我坐在轮椅上,好象坐在一航旁边吃爆米花的语绰。
电视里梁朝伟闷闷的声音:
如果有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一起走!
整整一个上午,我写不出一个字。
一航上班的地方离蓝色公寓不远,开车要十分钟的路程。
18:00整,一航来接我。
我穿白色的棉布裙子,淡蓝的开衫毛衣,苍白的脸上,两只大得吓人的眼睛。
关门的时候,我说“我对不起语绰……”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用胳膊挽住我,他吻了我的长发。
“无论怎样,我们一起面对,答应我,好吗?”
他抱我上车,轮椅放在后备箱里,我系好安全带。他攥了攥我的手,笑着说“坐好,开车了。”
二十分钟后,车停在了赛特商场对面的必胜客门口,我看见了美丽的语绰,她站在门口,穿着红色蕾丝花边的衬衣,低腰浅蓝色牛仔裤,尖头的红皮鞋,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绰约可人。
我重新坐回轮椅上,一航要推我进去的时候,语绰说“我来,一会儿你来接她。”
我被语绰推进了必胜客,一航站在门外,我感到他们心中无声的较量。
语绰要了9英寸的无边Pizza,广告里的小朋友说过,这是快乐无边。服务生放下冰红茶,微笑着对我说“小姐,需要帮忙请告诉我”他友善的笑容没有丝毫恶意,我想念寂寞宫殿的1212。
“莫一航把你照顾的不错”语绰看着窗外徘徊的一航没好气的说。
我的心在发抖,但我深刻的知道爱情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
“你爱一航吗?”突如其来的发问要我不知如何回答,我坚定的点了点头,鼓足了所有的勇气说“爱!我爱莫一航!”
“哈哈……哈哈哈……”语绰刺耳的笑声包围了整个我,我低下头准备缩回自己的壳子。
语绰猛地站起身,碰翻了服务生送来地‘快乐无边’,她指着我的鼻子大声地说“何语初,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拿什么爱一航,你怎么爱他?!”一抹火红的颜色从我的视线消失,无数双犀利的眼睛盯着我看,我的世界模糊一片,忽然之间。
我落在飞扬跋扈的春天里,找不到岸。
一航的车里,反光镜里看见自己泪流满面的脸,一航抱着我,不知所措的擦着我的泪水,他抚摩我的长发,锁住我颤抖的双唇。
“我去和语绰说清楚,是我的错,我不让任何人再伤害你,我发誓!”
我哭出了声,泪水浸湿了一航的衣服,我放肆的依偎在他怀里,我拿什么爱你,我怎么爱你?
我努力的在想发生了的故事,一航睡在沙发上,很疲惫的样子。
镜子里,懵懂的自己,一张和语绰一模一样的面孔,我的苍白如雪莲,她的娇嫩似水仙,我决定种下一粒倔强的种子,等到蒲公英花开的时候,选择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开放。
我打了电话给美清,她是文学社的社员,我的笔友,一个善良美丽的女孩。
周末,一航公司举办了一个大型的化妆舞会,我答应了他的邀请。他穿了白色的西装,戴着银色的领花,像童话故事里的王子一样,很多女同事都在看他。我穿了他帮我准备的白色鱼尾裙,裙子上面缀满了闪光的亮片和珠子,灯光下,一闪一闪的,失去了灵感的小人鱼,我没有坐轮椅,一航一直都陪在我左右。很多次,有人请他跳舞,他都婉言拒绝了,他很小心的照顾我,就像在保护一颗即将失去光芒的钻石。小美来邀请他的时候,他轻轻摇了摇头,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你去吧,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他迟疑的看着我,手已经被小美攥在手心。舞池里,王子和公主翩翩起舞,好象舞动在湖心的精灵,轻盈,飘逸。
清晨,窗外的景色很陌生。
美清来接我,她说大海就在不远的前方,我第一次来到大连。
我住在美清家。
接下来的日子是平静的,我和往常一样写作,晚上还去 Pub唱歌,美清在那里做Waiter,她在体验另一种与众不同的人生。
我和美清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只和母亲通了一次电话,她说语绰很好,有了新的男朋友,她们都要我回去……我没有告诉母亲我的地址和电话。我没有问一航。
大连的夜晚是清凉的,清凉的让人思念温暖的感觉,美清和我经常去吹海风,空气里满是咸咸的滋味,有点冷。我这个人,从骨子里都是伤感的,就和我的文章一样,字里行间充斥着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浪漫和不幸,我试图去改变这种风格,却发现,没有快乐。
还记得小时候,母亲总是给我和语绰做一样的衣服,语绰会要红颜色的,像含苞的花蕾……我向母亲要白色的,长齐脚踝的裙子,我以为可以遮住伤口,以为那是白色的蜗牛壳子。我不喜欢说话,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很多的漂亮本子,所有的快乐和悲伤都写在里面。
衣橱里几乎都是长长的裙子,白色的、粉色的、蓝色的……我试着穿过牛仔裤,把我的两条腿衬得修长而美丽,只是太过直接的暴露在太阳下,那是一双没有感觉的双腿……木偶一样的,没有灵性。
“语初,爱情是怎样的?”美清躺在我旁边傻傻地问,她双手枕在脑后,满脸的期待和幻想。爱情?好象昨天的事情,又好象从没发生过,我望着天花板,渴望把昨日的明媚重新开放。“应该是蜜糖般的,也许还有点酸,而且爱情会要人变得勇敢。”她恻过身用手支着头,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我。
“傻丫头,爱情哪有你想得那么美,爱情是幸福绚丽的外衣没错,只是它太娇气,根本经不起风和雨。”我想北京的夜应该很美,一种流连的美,不在它的婆娑,不在它的妩媚,是喘息间的韵味,还有回甘。
“说说你的一航吧,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他的俊朗就在眼前,他挚热的眼神仿佛就在天花板上,他的体温和气息应该就在夜风里,还有他身上古龙香水的味道,淡淡的……随风而过……就挂在树梢……
“他什么样啊?”我被美清晃醒。
“他?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善良的人……”我更想说,他是一个我爱的人。
“好了,别问了,睡觉!!!”我蒙上被子,今夜,我又多了一道伤口,隐隐的痛……
梦里,一航的影子晃啊晃的撞了进来,我们在院子里放风筝,后来风筝成了我,语绰来了,她剪断了风筝的线,我远远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一航捉不到我,我放肆的哭在风里,醒了。
8:30,急促的敲门声。这个美清又忘带钥匙了。
现在想来,那个距离也许就是王家卫电影《重庆森林》里0.01公分的距离,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距离。
她站在门口,光鲜照人。
“语绰?你怎么来了?”我痴痴地问,满脑子的雾水。
“不欢迎吗?”她还是那样的骄傲。
“不,只是意外罢了。”我不知道语绰是怎么找到我的,迄今为止,仍不明白。
她走进来,关上门,卷曲的长发随着灵巧的转身飘忽不定,婉若湖心随风漾起的涟漪,那种涟漪是我为之心仪的。
我倒了咖啡,她坐在靠窗的藤椅上,双腿靠一侧微倾,淑女样的,我喜欢的姿势,我曾自己也模仿这个姿势,却木纳得像稻草人一样滑稽。
“对不起,姐。”这是为数不多的,亲切的声音,记忆里从小到大,很少的声音。语绰的开朗和泼辣另我封闭在蜗牛壳子里,好象总是要人保护、怜惜的样子,我是自卑的。在语绰的光芒下,我在利用自己的伤口掩饰这自卑,坐在轮椅上将头埋在长发里的寂寞公主,何语初。
她的眼神柔和很多,这应该是我们两个人第一次没有打扰的单独在一起。
“你瘦了。”语绰温柔的声音让我有点不知所措,那一刹那,我宁愿放弃爱情。
“哪有?”
“回家吧。”这一刻,我相信语绰是爱我的。杯子里阳光的倒影,我酸楚的鼻子,窗外小鸟的啾啾声。
“我一直以为你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动不动就哭鼻子的的小丫头了,你和从前一样,还是需要有人照顾你……”她顿了顿,眼睛里试探的神情揣摩着我的心思。
“我很让人失望是吧。”
“在生活上,你很坚强的证明着你的出色……不过……有些东西是要你自己去面对的,人不能总是躲在蜗牛壳里。”
语绰坐到我身边,拉着我的手,眸子里闪烁着真诚的目光,“语初,我总是在人面前提起你的痛处,是想让你勇敢的去面对很多东西,包括感情,我以为妈妈给你的溺爱是致命的毒药。我承认自己爱一航,我对他的移情别恋至今仍不能原谅,但是我很快会从失恋的痛苦中挣脱出来,因为我知道爱情是勉强不来的。你爱一航,为什么不勇敢去面对呢?语初,你知道吗?有伤口不怕,怕的是你没有勇气去面对,自信些,即使在轮椅上的生命也应该是精彩的。”风透过窗帘撒在天花板上,又慢慢的坠落,波浪一样的浸人心扉,我为自己的爱情而懊恼,此时此刻,我更为自己的自私而羞愧无言。
“姐……”我喃喃的叫着语绰,我们相拥在一起,杯子里闪过金色的阳光,我眼里的是晶莹,语绰的是繁星。
我唱歌的Pub叫‘忽然之间’,不是很大,但布置的别巨匠心,深蓝色天鹅绒的落地窗帘,仿佛把昨天和今天不加思索的隔开了;暗红色镶金边的桌布铺在木制的带着天然木纹的桌子上,那么搭调;Pub布置成街道、车站的样子,每张桌子旁边会立着公车的站牌,7路车站的牌子上面,一个叫馨婷的女孩儿写道:等你回来,在每个你迟到的午后。每条街道之间有斑马线相连,它提醒你爱情和生命一样有遵循的规则,屋子的正中间是安全岛,我就在这唱歌,我的旁边是红绿灯。我带语绰参观了这个Pub,显然,她充满惊奇的眼睛告诉我,她很喜欢这个地方。
晚上九点,我开始唱第一首歌。
从我坐的地方看过去,是一条没有路标的街道,尽头的窗是开着的,外面是忧郁的夜,搀杂着喃喃低语的感情。屋子里静静的,只有游荡在半空的音乐和我吟唱的声音,眼睛里星星点点的烛火,萤火虫般的鬼魅。
我唱着莫文蔚的歌,《忽然之间》。
我听到城市上空天使的喘息声,低低的,风一样地拂过耳旁。
美清穿着溜冰鞋,穿梭于街道间,像游走在黑夜的精灵,寂寞随着她流水般顺畅的脚步,一点一点蔓延到血管的末梢,病毒一样的蔓延着,我看到人们相视而语的眼睛,我听到人们心灵慰藉的滴答声。
她看我的眼睛充满了解析,我知道她可以看得懂,美清给她送上的一定是道地的蓝山,就像烛火间阑珊的妩媚一样动人,她的眼神是坚定而自信的,记忆里清晰的自己,一如此时美丽的语绰,暴露在阳光下的感觉,快乐而美丽。
十一点,最后的歌,《深呼吸》。
7路站牌下的美清停住脚,看着我,会心的笑了。
我相信,语绰也笑了。
想念母亲的甜美的笑容和烦心的唠叨,眼睛里酸楚得看不清人们的笑容,只闻到扑鼻的芳香,玫瑰花的芬芳。现在想来这张脸是熟悉的,浓黑的眉毛下面清澈的眼睛,俊朗清晰的轮廓,淡淡的古龙香水的味道,如果不是大家热烈的掌声,我一定以为是在梦里。
相视无语。
在他放肆的眼神里,我注定是一尾釜底之鱼。
临窗的位子望去,语绰祝福的笑容,旁边款款深情的男人,浅灰的装扮,微卷的栗色长发,使我惊奇的是那张和一航一模一样的面孔,这是怎么回事?
“别紧张,那是我哥哥一扬。”一航充满胜利者喜悦的声音。
“那和语绰好的???!!!”
“是一扬!”
“你有一个非常出色的姐姐。”
我当然知道。
天哪!忽然之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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