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泥堡

杨四五 · 发表于 2017-3-17 11:00

◆黄泥堡（杨四五）

（一）

向西是一条依山而下的沟渠，长年流着不间断的水
于清澈的水声边缘
它为自己种下十八笼竹子
又添置了八棵核桃
它的脚下是最纯粹的黄土
像一座取之不竭的金矿

向东是一块块相连的麦田，稀稀拉拉地分布着几间土房
于麦田的边缘
它修下两排牢固的篱笆
又栽下三十六种花果
每年春天到来的时候
整个石盘村都生活在青山绿水之中

唯有它黄灿灿的，什么变化都没有
像张旧时的龙椅
背靠龙宝，面向涪江
看江上的船只停泊，看天空的大雁飞过

（二）

它的脚下，水塘与基耕道的交接处
将军碑不知何时被匠人敲打出来
很多年过去了
血色的字没有改变
方方正正的石块
粘着落叶和泥浆
每一个月挂村庄的夜晚
将军碑
斜长的身影，投射在灰暗的水波之上
像一把迟钝的大刀
划过矮桑和麻柳

它的脚下，几口石制的棺材于泥土之间
露出黑色的端盖
它的旁边
泥土挖去了大半，交错的竹根空悬
竹根之下，是长蛇的洞穴
长蛇不知去了哪里
只留下一个弯曲的截面

很多年前，老人们围坐在它的坝上
聊着大西国
聊着江心的灯笼
老人们说，那是长蛇的眼睛
长蛇真的走了
我们必然受到惩戒

许多年后，它在一夜之间折断了双腿
泥土里翻出一堆洁白的骨头
而将军碑
在年轻人的交谈声中
越发低微

（三）

空坝的正北方，泥筑的房子脱落了外层的石灰
檐下几个燕巢也结满了蛛网
从西藏过来的女人
于几年前逃离了石盘村
她的丈夫
先于她死在异地

房子的梁角，墙体的高处，依稀能见到浓烟熏过的痕迹
黑黑的，如同沉睡的身体
从西藏过来的女人
在那场无故的大火中
躲里屋一动不动
她似乎看见了空坝上积聚的人们
在无数支火把
无数盏油灯的指引下
给丈夫的双亲戴上帽子
定下罪名
她将一切称之为幻觉
她说一切是一个伟大的秘密

大火烧了很久，在七月最亮的晚上
她躲在屋里
想起三十七岁的洞房
想起丈夫，在人们眼光中垂下的头颅
她不吭一声
却在丑时
调动了所有成年的男子

（四）

难得看见，它的空坝终于长出了杂草
无论是泥墙
还是万元户李家入筑的高楼
现在东倒西歪
生养木耳和苔藓

偶尔有几只公鸡，在房顶飞来飞去
从外省归来的人们
多是敲落几个青皮核桃
至于竹林和花果，就让其尽情地扩张吧

龙宝还是龙宝
涪江还是涪江
每年春天到来的时候
石盘村这把新漆的交椅
无人上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