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真的悲伤

么样

我不是真的悲伤

村子越来越大
成了镇子。镇子越来越大
成了小城
我看不见了，线杆上的高音喇叭
夜里不会迷失的小路
是不是有点悲伤，刚刚我还想起
黑色的水泥墙上
有着我喊不出声的口号

我不是真的悲伤，更多的悲伤
已被树、蛙声，或者土房子
逐一领走
如果此时你正拨开洋葱
一刀一刀切一下去，还是找不到
它的内心。也是这样

她说她也会爱

看到生病的父亲
坐在坑角止不住的咳，她会弯下身子
抱着那只羊的脖颈
把脸深深地埋进毛发中
不肯出来。那是一只三岁的山羊
前些日子有人领走了
它的孩子，明天
会有人来领走它，换回几粒
白色的药片

下午

他讨厌蝉声，那么嘈杂
他讨厌阳光，那么热烈
他讨厌外面的一切
植物。植物上的一切
动物。动物的一举一动
都藏着阴谋
他拿了一把锁，把自己锁进书里去
发现错了。每一页
都是一个陷阱
他走不出来，把里面向上的刀
挨个磨的明亮起来

第五根白发

时光在我的体内
再也不藏不住，它需要跑出来
声音有些暗哑和苍白

“我给你拔去那几根白发
看上去，会年轻一点儿”
像我们做过的游戏，把钟表拨回一小时
重新做一件快乐的事情

拔到第五根的时候
你迟疑了。说：我将无能为力
就像叶子再也回不到树上
留着它，看更多的
同它一样的
孩子们，齐刷刷地冒出来

我记住了那个女人

我从没有见过她的丈夫
如果有，是在我未出生之前
他会守着一双儿女
鸡叫下地，星露回家，陪着圆圆的月亮

春天里，她的儿子成人了
和前村的刘二瘸子结的是“换亲”
哥哥结婚的那天，妹妹跳井了
她在井边一坐就是两年

孙子出生的那一天
人们再也看不到她了，听到的
最后一句话
是她笑着说的，她的女儿坐在井底
哭着喊着要梳头

我是一棵树

你希望我是一棵树，当我是门前
那棵好了
你拴过细绳，晾过红裙
你摆下板凳，度过夏天
忧伤的时候，抬眼看到它
高兴的时候，会为你落下叶子

可它越来越老了
你要如何处置他
不是上好的木料，身子有点弯
成不了大梁
被虫子咬过，有许多洞
做不成不箱子

最多只是砍倒它
成为你灶里一缕缕白烟
如果我还有希望
那块老根，会在某个春天
从地下探出头来
你也不必惊讶，它心事未了

红

你们说起的红
我不知道是什么。是太阳
是喜字，或许不是

她很年迈。我们来到时
她又很喜悦
坐在灶前。红的灶火，红的脸庞
那些红一直延伸到
她身后的佛堂

她不离开老家
她守着外祖父红色的肩章

脚手架

远处的脚手架上
总有一个人
既使在夜里挂上灯，我也
看不清他的面孔
有时候我能听到剧烈的响声
那些远来的风，总想
把他吹下来

下雨的时候，我看不到他
他和雷一样高
他们不能同时存在

九儿

被风吹走的九儿，许多年后
还在不在半山坡
某人某书里端坐着一个人
说她命犯高粱
走不出土匪的大营

被风吹红的高粱
一到夜里就齐刷刷的唱情歌
很多人梦到一个女子
竖高发穿碎花布衣
抽出金衩，磨着那晚的月亮
说，不走回头路

书页合上，屋外的高粱
还在青着绿
有个土匪在等月亮
寻找丢失的，弯曲的半块指甲

西厢房

二舅打电话来说
老宅子就要拆迁了，我一声没吭
想起西厢房
传出隐隐的咳声
小脚的老太，星星还没有离去
就点起灶火、放出成群的鸡
太阳升起时
拿舍不得吃的瓜果
哄我，把晾晒的粮食用小脚
趟出一条条沟渠
我的外婆已经死去很多年了
西厢房再也没住过人，只是我那么小
想不起如何哭的伤心
两眼盯着她干净的鞋底
也是一声没吭

父亲

我已经走过春天了
偶尔会沮丧，也会失魂落魄
眼睛折射出冷漠的光
像一个屠夫，间歇时
把刀立在案板上

我爱着的那个老人
胸怀如此空旷，容下了春天
夏天和秋天之后
还在向我们挥着手
收拢冰冷的冬天
笑笑，还是那样谦卑

桃花

在春天，总会有人
拿你做形容词
她的脸，她的眉，她的一次笑声

再后来，有人拿刀把你切开
分成两个名词
一个留下，一个丢掉

雷声

天黑下来，过了许久
才听到雷声从远处赶过来
人们匆忙回家
一个，一群，所有的人
只有他，举着一件白色的衣服
狂喊着奔跑
越跑越快。可以想象出
一只白帆迎着风
该有多么兴奋

他是一个疯子
这样的时刻等了很久
他的父亲，也是这样一个天气
出海再也没有回来

大雨

在这样的夜晚
风吹的真响，雨拍着窗和屋顶
停不下来
我会把所有的灯打开
让脚落里一只猫
不再惊谎，垂下铜钱一样的眼睛

我总会以为，雨会把屋顶敲开洞
一家人慌张地在屋子里
找出所有的器具
响起丁丁当当的声音
我是角落里黑暗中的那只猫
天晴了，奶奶再也没有
下过那张床

来，我们一起唱首歌

坐下，对着月亮
把时间调整到九点
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拨慢一小时
让黑云来得晚一些
西墙上会有更多的时间
挂着我们的影子
或许，你会想到西厢房
有人传出舀水的声音
其实没有，我的小脚奶奶
已经故去很多年了
年轻的鸡们，刚刚睡去

来吧，唱首歌
嘀哒，嘀哒。正如那块马蹄表
轻轻的哼也行
嘀哒，嘀哒。正如我的心跳

灵应寺

你知道的，一定不去灵隐寺
我会忍不住
原谅自己还活着
我亲手扶过的石碑，越来越多

我会去灵应寺
不烧香，不磕头
只是喊几嗓子
我最近想过的人，都拍拍身上的锈
一起应答

门前的桃树

今天再也不用竖梯子
树上已经空荡荡的，只有叶子
随着风点头致意

她的丈夫埋下时，还没有她高
四十几年很快就过去了
她越长越矮，每个春天都比一比

她涂上油，收起了那把剪刀
许多都是要过去的。丈夫去了另一个地方
所有的爱不是总能挂在脸上

雷雨天

你看不出他的快乐，也看不出
不快乐
他在院子里来回的走动
把成袋的麦子扛回西厢房，把一绳的衣服
收回屋内
蹲下身子劈开些那木头
这时候，你也许会想到许多
比如城市里的石像
或者，路边一辆机械的挖掘机

仅存的太阳离开了他的后背
黑暗终于把他包围
他累了，挺直了有点弯曲的身子
挥一下手臂
把天撕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长啸一声
让怒气发泄在所有挡不起来的地方

夏天

有那么多的戏子赶过来
为她送行
挂在树上，唱的如此沙哑
它们已经尽力了
我的奶奶，躺在屋中间的草席上
一动也不动
面色苍白而沉默。身体里那道门
已慢慢合上
夏天，夏天是她喜欢的季节
她用风湿的双腿
走出了这个世界

红尘一笑

朴素，淳厚。学习。

么样

红尘一笑 发表于 2016-7-19 18:13
朴素，淳厚。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