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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秦失吊丧(外五篇)(寓言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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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8-27 15:3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老聃死了,他的朋友秦失赶来吊丧,大哭了几声便欲离开。
老聃的一位弟子有些不满,便问道:“您不是我们老师的好朋友吗?”
秦失回道:“是的。”
“那么吊唁朋友这样简单,是否合适?”
“唔,是有些不妥——”秦失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实际上,我应该在灵床前吹上几声风笛的。昔日,我与你们的老师在郊外的大树下相聚时,他总要请我吹上一段风笛,而他惬意地听着,在风笛与树叶的沙沙声中,倚着大树,闭着眼,似乎平静地入了睡。”
老聃的弟子若有所悟:“是的,死亡原是一种睡眠……”
秦失抚着老聃弟子的肩,继续说道:“你的老师,我的朋友,一生喜爱流水的自然,风声的简洁,对这么多复杂的哭声,是不会喜欢的。而这么多复杂的哭声,也并非全然为了你的老师,你看:那高龄的老者在悲泣,或许,他是想到了自己不久前病逝的儿子,他在悲泣自己老年的命运;你的老师的那些所谓的文友们还在哀声不已,实际上,他们全体的心中正感着一种莫名的宽慰,你的老师的巨大的名声,已压抑了他们太久;至于那些年轻的弟子们,他们此起彼伏的哭声,同样有着复杂的因缘,更违背了他们老师的思想。他们或慑于儒家的威严,不得不作态如此。或试图以响亮的哭声,来彰显与老师的亲昵关系,作为即将来临的争位的资本。甚至不排除有些在老师面前争宠的失败者,以此时的放声大哭来作为一种宣泄。”
“难道世上就没有真诚的哭声了吗?”
“有,当然有,但那只属于相互依存的情感世界,与思想、智慧无关。过两天,我会到老友的墓前吹几声风笛的。”

无的放矢

从前有一个弓箭手,每日持着他的弓箭,来到一处荒野,对着天空不断地射出箭矢。
路人有些不解:“荒野有的是野鸡,野兔,还不时显现狐狼的身影,为什么不去瞄准它们?”
弓箭手解释道:“这荒野还没有一个目标,能配得上我的弓箭,所以,我只能把弓箭瞄向天上的日月。”
路人接着问道:“可你的箭矢永远无法抵达这些目标!”
弓箭手回道:“没关系。只要我的箭矢指向这些目标,并且逼近了百分之一,甚或万分之一的距离,也就足够了。目标是用来给飞行的箭矢提供方向的。被射中的目标已不再是目标,而只是一种猎物——目标于射中的瞬间死去。”
路人更糊涂了:“那要这把弓箭有何用?”
弓箭手骄傲地回道:“射箭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无比的乐趣。愈是遥不可及的目标,愈能提供一种崇高的乐趣,并使射箭的行为显现出神圣的色彩。如果箭矢在高空的飞行中,偶然碰上了一只飞鸿,或与一粒流星撞击,那并非我的本意。当然,不排除会有人以此来论证我的超凡之处,但那与我的射击无关。”
路人嘀咕了一句“疯子”,便走开了。而弓箭手仍在荒野乐此不疲地向空射着他的箭矢。

飞蛾扑火

如同任何一个成语,飞蛾扑火亦隐含了多种的可能,甚而有着迥然不同的局面。
第一只飞蛾有着纤小的躯体,因为追逐光明的本能,或信念,它绕着一台烛火飞着,飞着,一头扎了进去,不再出来。自然,它的躯体也随即在烛火中燃烧起来,并使烛火更为饱满,更为明亮地闪烁了一下。有人为它叹息,有人为它写下诗篇,但很快地,世界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第二只飞蛾与第一只飞蛾的体型相差无几,最初也为对光明的向往所激励。它绕着烛火飞着,飞着,选好一个角度,箭一般地冲去,由于它的一激灵,随即又从烛火的另一端穿越出来,毫发无伤。受此启发,它日后成了一个穿火杂技演员,得到了一片又一片的掌声。
第三只飞蛾则体型硕大,像一只麻雀。毫无疑问,它对火的渴望也是真诚的。因为体型的缘故,它没有那么多精巧绕行的轨迹,也没有选什么角度,而是鲁莽地一头向烛火扑去。烛火被扑灭了,烛台被打翻了,一片狼藉。黑暗中,响起了一片对这只鲁莽的飞蛾的咒骂声。
那么,该如何为飞蛾扑火定义呢?而第四只,第五只……的飞蛾又接着飞来了。

飞鸿踏雪

有一只飞鸿,因为年岁渐长的缘故,突然怀念起自己曾在雪地留下的印记,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怀念愈来愈显强烈,不可遏制。现在,那些零散的爪印,在依稀的回忆中,竟变得如此充满灵感,妙不可言,甚至连留下印记的雪地,雪地边缘的河流,森林,隐隐的地平线……亦纷纷闪掠眼前,伴随着一种无法把握的怅然,惘然。然而,到哪儿去寻找呢?那些印记早已随着雪一起融化,消失的无踪无影。
亡羊补牢,犹未晚矣。当又一场大雪降临后,它及时地投身于雪地,在那素净如一张白纸的世界,或徘徊,或跳跃,或舞蹈盘旋,留下鲜明的印记。然后,它从这些印记中选出有代表性的,连同印记下面的雪一同铲起,小心地收藏进一个大冰柜里。当一处雪地融化后,它便纵身飞起,寻觅下一处降雪的地方。
这只飞鸿不再随大队飞行,成了鸿雁中的异类。然而,它对它的特异行为始终乐此不疲。它的休息时间,就是依着那些收藏了过去各种时间的冰柜,打打瞌睡,虽然它并不翻阅它们,脸上却透着一种满足而平静的神情。


刘晨阮肇

这是又一则关于人们所向往的仙境的悖论。刘晨阮肇入天台山迷路,偶得仙境,仙境中有二女子,“如似有旧”,邀疲惫不堪的他们入住下来,“酒酣作乐”,共度良宵美景。然而,仙境的时间再美好,也不是他们过去时间的延续,始终有着一种疏离,于是,并未如尘世中人所想象中的那样,仙境会令人乐不思蜀,他们才居十日,便“欲求还去”,但禁不住两位仙女的倾情挽留,又坚持了半年,坚决辞归下山,试图回到属于他们的人间时间。
然而,仙界一日,人间百年,由于刘晨阮肇在仙境的逗留,人间的时间也不再属于他们了。他们所面临的,是“亲旧零落,邑屋改异,无复相识”,人间的时间,已属于他们的“七世孙”。他们的出现,不仅未能给他们的后世带来快乐,而且更造成了既有秩序的混乱,尴尬。因此,他们的结局只能是“忽复去,不知何所”。
这结局的“不知何所”,显然意味深长,仙境的时间,人间的时间,都已不再属于他们,他们能往哪儿去?《幽明录》的作者想象不出,后世的读者也想象不出来,或许,他们从此只能居住在与世界疏离的孤独之中——这就是他们入住仙境所付出的代价。


雪夜访戴

王子猷居山阴时,一次夜雪,将他从梦中唤醒。他打开窗户,命仆人上酒,四下望去,一片素白辉映。不由起身徘徊,吟诵起左思的“招隐诗”,并由此想起隐居的好友戴逵。当时,戴逵远在剡溪,他便即刻发小舟前往,经一夜时间才到。到了戴逵门前,却又转身返回,人问何故,他回道:“吾本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这一轶事,淋漓地呈现了魏晋名士潇洒不羁的风度,为后世津津乐道。然仔细品来,“乘兴而来”的“兴”,与“兴尽而返”的“兴”,并非全然重叠,而是有着微妙的差异,王子猷将之不求甚解地混为一谈,或许在“雪夜访戴”的后面,还隐藏了一些什么:
其一,因为久居山阴的寂寞,王子猷很想放纵一下自己的感觉,尤其这样一个美丽的雪夜,天地一片澄澈,孤舟沿一条小河蜿蜒前行,其感觉更是妙不可言。拜访好友戴逵只是一个出行的借口,“兴尽而返”也就很自然了。
其二,雪夜访戴,只是王子猷的无数个即兴而为的行为艺术中的一个,以显示卓尔不群的名士姿态,它本来就没有目的,或行为艺术的过程即为其目的。而如果真要要见戴逵,话一段友情,则反而是画蛇添足了,因此必须“兴尽而返”。
其三,雪夜登舟时,王子猷已携了欲与戴逵讨论的话题,然而经过一夜的跋涉,王子猷不幸遗忘了要讨论的话题,或要讨论的话题,经过一夜的自我辨析,已获得了满意的答案,于是宣布“兴尽而返”。
最后,或许还有这样一种不太潇洒的可能,本来,王子猷确实是想雪夜访戴,以呈示一段不凡的友谊。然而,由于两岸雪景的陶醉,立于船头的王子猷不慎中了风寒,待到了剡溪时,已是咳嗽连连,涕泗横流,为了不影响自己经年营造出的名士风度,只得宣布“兴尽而返”。

[ 本帖最后由 庄晓明 于 2014-8-27 15:41 编辑 ]
发表于 2014-8-27 16:44 | 显示全部楼层
被射中的目标已不再是目标,而只是一种猎物——目标于射中的瞬间死去。


读来很受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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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8-27 19:00 | 显示全部楼层
庄老师的寓言小说系列,都挺耐读耐品的。
这个秦失吊丧读过相关古文版的,您把它演绎得通俗易懂了。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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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8-27 21:43 | 显示全部楼层
谢凤凰影子 盆栽菩提的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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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8-27 22:41 | 显示全部楼层
晓明的寓言自成一格,这么多,有时间好好读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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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8-28 22:00 | 显示全部楼层
问好ke-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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