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修订：【351—397】

太白酒桶

九府圜法

刀圭泉布，九府圜法，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四姑瘦脸剑眉，横挑鼻子竖挑眼。
七尺男儿犹如树疙瘩，四姑爷的一肚子墨水也无法把她涂黑，
近无语凝咽：柴米油盐酱醋茶，抽根烟也得向她借洋火。
2012，10，4


◎ 三姑父一坐到门口，大雪就来了

瘦水、黑山、白雪花。恍若倒在北韩战壕里的那些兄弟
又站了起来。桥墩子，空油桶，烂木头电线杆
以及野狗和山麻雀，都已不再是往后撤退时候的风景了
一对石狮子中间只容得下：一件旧棉衣，一只空弹夹，一双黑黢黢的解放鞋
2012，10，5


◎ 三姑父的灵柩绕过了山崖

雨大如注，陌路上撒落的冥纸，顷刻间伏地而息
却不知，灵柩会落进哪一处空穴
枯枝上的乌鸦突然止住了呱噪，似有不明炮仗和锣鼓从天而来
且凝目，直至其绕过山崖
2012，10，5


◎ 或许是阳春，或许是仲秋

披蓑，戴笠，四姑父在雨中也学会了插秧收谷，
但无人教他识得蚂蟥。
嘀嘀咕咕，哼哼唧唧，躬着脊梁骨儿站田埂上，
时而愁眉苦脸，时而咋咋呼呼，妇女们撅着大屁股，半天才转过身来。
2012，10，6


◎ 酒后箴言

人生得意，当两天棒槌儿，三五日泼皮，跨一头毛驴，
也要一日看尽长安花。
若相反，当寻一二知己，藏竹林深处，推几盘石子儿棋，
都莫与臭婆娘知道。四姑父那天五十大寿，一院子的后生都听他说。
2012，10，6


◎ 马小毛

梅、兰、竹、石，跟她都不沾边儿，羊角小辫子十七八
就有一身向上的蛮力。后山喜雀窝窝高十丈
已不见叽喳，道：有人挪其至狗窝边的桉树枝桠桠上
四姑骂：砍老壳的。没料到肇事者，乃刚过门的儿媳
2012，10，6


◎ 马小毛和四姑结下了梁子

自喜鹊挪了窝，四姑就隔三差五在院子里念叨叨令
抓耳挠腮的姑父，吞云吐雾也不得要领。
马小毛躲帐子里，时不时哼哼，
听毛了，就一骨碌爬起来上大春湾挑井水，一担，一担，又一担。
2012，10，6


◎ 马小毛走了

那天一时唏嘘，田埂一时柔软，洋马儿咯吱咯吱，
山雨来得多么及时。
此处，有亭长，有衙役，亦有零星布告，
天苍苍，野茫茫，铁石心肠的老妇人也有捶胸顿足的时辰。
2012，10，6


◎ 在山中捕风的五姑父

如墨的林地窸窣一片。窸窣中，土鼠，狐狸，獾貆，野猪
以及穿山甲也相继出没。这是只空余儃佪的寂寥的黄昏
百虫栖栖，若天籁，从浮云中升起
一位擦枪走火的猎人，常常梦见大雪，与战壕。
2012，10，6


◎        秋风辞
——献给奶奶

月亮升起在远山，照亮了清晨的一片豆箕，风吹哔啵响，
还停歇，还回望，田园桑麻啊，细水平桥。

中秋将至而未至，但春蚕已化成了蛾子，细麻已搓成了绳索，
呵，百里之外的儿女送您一篓金黄的柿子。
2012，10，7.


◎ 五姑父有好生之德

这个佻身飞镞的汉子，远眺着深邃的十万大山
唏嘘不已，力气在腰间也一寸一寸没了。
山中的光景，除了抓鸡逮雀，就是看看还有没有走路打摆子的老家伙，
刀枪都得入库，哪怕是一杆破火铳，也不能随便擦。
2012，10，8


◎ 四姑爷在集市上和周摆天不期而遇

长篇小说都有一个舒服的开头。比如：人间四月芳菲尽
麻雀们都忙得不可开交。
再细致点，应该是：一日，有八哥来止于树梢，呼鹦鹉为“能言公”，
隔着笼子，对它说：“兄弟，今天天气又该何如？”
2012，10，8
（“能言公”语出明清小说《翠衣国》）


◎ 又听四姑倒苦水

大白天在乡下，也会遇到鬼见愁：
高鼻刮脸薄嘴皮儿，麻杆似的，又豉着满风的宽裤脚
站窄窄的田埂上，翻白多黑少的眼珠子
叨了一晌午，没半句是你爱听的。
2012，10，9


◎ 论战

八姑父说当兵等于农转非。五姑父说参军就得打仗
二姑父一肚子板眼儿经：打仗就是站队伍，要么脑壳儿搬家
四姑父哼哼：此乃提着鸡毛当令箭
三姑父不在场，他的白骨早已安放在墓穴中，他有口难言
2012，10，10


◎ 深山里的六姑和六姑父

夜长觉寒，久坐沉吟，一身白露
覆盖了漫山虫鸣。
在南方，女儿们辗转，出逃，刨土乞食，偶尔围着机器转
日月、花期，尺素寸心，少有提及。
2012，10，14


◎ 一身手艺

流光正徘徊，六姑父一直伺候着榔锤、钢钎、钻子
雷管和火药。
砌墙，筑路，也雕梁画栋，凿井种莲
曰子辽远又散淡，算命的瞎子时不时请他去开山造坟。
2012，10，14


◎ 六姑父的儿子会朱书

虽非种田人，也在春雨中玩泥巴，在烟熏火燎的窑厂
习得敞口平沿之术。
此人方唇，短颈，广肩，圆腹，
经常用小刀在泥坯子上刻自己的名字，搁床脚当夜壶。
2012，10，14

注释：朱书文字是中国古代文字书写的一种，一般写在陶器上，早期可以追溯到相当尧帝的时代。这种文字，被视为是甲骨文的前身。
近代语言学家在研究商朝的甲骨文时，都认为甲骨文在商代已具有较为成熟的文字系统，已非文字的初始阶段。适时，中国大陆的考古发掘出土了不少夏朝、甚或五帝时期的陶器，这些陶器上都绘有特别的纹饰，当时已有考古学家认为：这些纹饰很可能是一种原始的文字。而朱书文字正是这些绘在陶器上的纹饰的其中之一，由于与一般彩陶所使用的黑线条有所分别，所以被根据其文字的颜色而命名。
现时，考古学家已成功解读部份陶器上的红字，计有“文”字及“尧”字。


◎ 寂静的天空

主义会害死一个国家，也会害死一群鸟儿，常言道：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几个姑父
在各自领地上敲锣打鼓，马不停蹄从一个山头翻到另一个山头，
被撵来撵去的麻雀们，不曾想过祖国的白天也这么难熬。
2012，10，17


◎ 大弦嘈嘈，小弦切切

其实我分不清鸡毛和蒜皮儿。有时候在小说里我也是里巷妇人
大弦嘈嘈，小弦切切
一门心事讨口彩，绣自己的花边
风骚奇特的四姑父，在酒桌上说我气宇轩昂，有一肚子文章
2012，10，18


◎ 春风倦怠

兮兮。又兮兮。春风十里扬州路，不知到底是哪一路
也许是王家娶媳妇，也许是李家打三招
也许是一群天棒槌跟着老光棍捅马蜂窝
也许是六姑父的幺儿终于考上了人民的大学，正在满村子招呼。
2012，10，19


◎ 四姑父如是说

多数时候是一农民，服劳南亩，识得土膏和穑事，
也不计较老天爷的臭脾气。
只是偶尔登临江山望见庙宇，想起来世光阴，
有大宅有花辇，䄂子一抬，摸出几粒细纹赏与路人。
2012，10，20


◎ 和几个姑父在晒谷场上看星星

当年是这样一些人：四姑父、五姑父、六姑父、七姑父，幺姑父。
高粱酒，包谷粑粑，生花生，南瓜粥，一碗猪头肉。
咫尺外的一处暴泉，三丈高的一河碎银，有人打酒嗝，说梦话，撒尿，放臭屁。
而今说来都一脸欣喜，却无人记得那一夜蛙鸣。
2012，10，20


◎ 亦不知是猴年马月

天地炎热，日子难熬，年轻人如门前的溪水越走越远，
诺大一个村子，只剩下几根老棍子撑着片瓦。
稀薄的风声中，竹院外似有人徘徊，有一搭没一搭地咳几下，
可怜的周摆天又不得不烂掉一肚子新词。
2012，10，21


◎ 武学

水上十万浮萍，有人凌波，有人蹭蹬，幺姑父转业
谋得人大办公室一张冷板凳
适逢地税年年欠收
愁着眉头的县太爷终于在某个黄昏，接下了他的投名状
2012，10，21


◎ 月儿弯弯照九洲

山市花黄，清江水冷，云烟白雁
逐一飞过。
窗寒酒醒，梦觉灯昏，多少往事记不起来，
月儿弯弯啊，月儿弯弯。
2012，10，26


◎ 水宝寨上的风马牛

吊着大卵泡的公牛，一蹄子踏上街沿，二流子跑得快，
风一样穿过十字街。
来，我们来看相。看花色，看秋水，看阳寿阴宅。
几个姑父碰到一起，在小酒馆吃麻了嘴。
2012，10，27


◎ 王家河是个小地方

覆盆之下同受太阳光，我们这里也一样
放牛的放牛，喂猪的喂猪
小媳妇腆着大肚子，老家伙口无遮拦
说起流年陌路，总有几个新坟包是你不认识的
2012，10，27


◎ 偶尔想起圆周率

清风柳絮，夜雨梨花，我写过的诗句自己想不起来
这些年，我背着祖训蹭蹬在路上
慢慢习得算盘和谎言
偶尔想起圆周率，一个数值固定的无限不循环小数
2012，10，27



◎ 我辈诗人

善为天下计者，必建长久之策，兴大来之功①
所以，我辈写诗的人
需涵濡盛德，不苟一时之利②
当提臀收腹，纳丹田之气，吐出卡在喉咙上的鱼骨头
2012，10，27
注：①②语见王安石《再上龚舍人书》。


◎ 很难说是

山中偶尔发出大响动，那可能是打石匠开山放炮
可能是大面积滑坡或泥石流
也可能是某家新买的高压锅顶到了屋梁
土墙瓦片哗啦啦倒下来，压住了几根老骨头
2012，10，31




◎ 牛二娃可能疯了

红鲤鱼在天上飞，烂草蛇穿上了皱巴巴的花衣服
这些事儿你们见过么？

牛二娃说他见过，还说见过他大大①摸他嫂子的大奶子
我们不相信，因为他嫂子前两天投河了，死无对证
（大大：四川话，父亲。）
2012，10，31


◎ 1985年夏天的小饭馆

夕阳很快落下去，一个学生娃娃要了一碗小面，
不停地往里拌辣椒。
两位农民老二哥，坐在角落里喝着红苕酒，
叽咕遥远的国家大事。
2012，10，31


◎ 在一些极慢的慢车上

有些人的快乐是不足道的，比如一个农民伯伯
蹲在椅子上专心地抠脚丫。
你不能走上前去制止，更不能鄙夷地看他，
虽然埋着头，他也能清楚地说出窗子外面是什么鸟飞过。
2012，10，31


◎ 蹲在土坎儿上赶麻雀

白云总是有一朵，没一朵，山麻雀飞过来
又飞过去。
田垄新培，菜籽刚播，我和弟弟挥着细竹枝儿，
东一下，西一下，清风徐来的午后，多么不适合打盹。
2012，11，2


◎ 世道清平

所谓的鸡毛蒜皮，鸡零狗碎，鸡鸣狗盗，不外乎是你家的葡萄
爬上了我家的篱笆墙
不外乎是又有一只疯狗撵死了刚出栏的猪仔
不外乎李家婆娘站在瓜地里，骂了一天，好像小偷躲在某处听
2012，11，3


◎ 锄禾日当午

不是饥馑年代，薄地三亩，柴山半块
锄禾日当午
收些瓜果蔬菜，敷衍嘴巴
妈妈背着金黄的谷子走十几里山路，去到人民公社的粮站
2012，11，3


◎ 千江同一月

山高皇帝远，要时不时弄点动静
比如在悬崖上戳个洞，把天那边儿的水引过来
比如在拦河坝里丢雷管捞些乌龟王八打牙祭
比如在死人的当天急急忙忙地上山，把最老的那棵树砍倒
2012，11，3


◎ 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

奶奶叫我去生产队的地里割些红苕藤回来喂猪，于是我去了
黄三叫我去把张小琼的裙子撂起来，于是我去了
有人叫我去把学校后山果园的李子摘回来，于是我去了
老师叫我写检讨书请家长，我没去
2012，11，3


◎ 在小学夜自习后回家

蛙声四起，半夜蝉鸣
提着煤油灯，翻一座小山，过两座石拱桥
再绕过林前乱坟岗
我们才能走上田埂路，那时候，煤油灯快没油了
2012，11，3


◎ 山野

木须草小叶粗茎，像小娃娃匍匐在沙地上
可以割来喂小猪。
转进山谷阴处，折耳根遍地紫赤，
用镰将其连根拔起，可以晚餐时候下饭。
2012，11，9


◎ 醒

可能是万籁俱寂，野狐狸蹲在洞口
探着脑袋。
可能是大雪才刚刚落满榛叶和石径，
也可能是最后一只山鼠滚着小屁股跑远了。
2012，11，12


◎ 浮屠

漫无边际的秋天，山村的屋瓦有一排黑黢黢的青光
牛羊缩在圈栏里嚼着枯草
偶尔一哆嗦
没有事儿做的农民，来到高岗上，要望一望发白的河床
2012，11，14


◎ 明月升（又名《民国三十八年剿匪》）

斩草须除根，刁钻狡猾的棒老二终于勾起了军政府的杀意
咔嚓，手起刀落
一个人转眼成了两朵红花
掏几粒碎银，行刑者就会换一把钝刀，可以收个全尸
2012，11，14


◎ 在梦中又看见斗地主

更倒霉的是他的媳妇，除了戴高帽，游大街
还会被扒光了挨鞭子，
不老实就点天灯，噫吁嚱，
有人顺便就把滚烫的萝卜塞进了她的下身
2012，11，15


◎ 九十年代的某个片段

秋田千里，野秫迷茫，你望见的天边
孤峰耸立。
一个人从京师归来，瞌睡于阒寂的驿亭，
或骑着洋马儿，逡巡在干瘪瘪的土路上，眼前的山水说不清楚。
2012，11，16


◎ 1958年的秋风

夜雨清漫，小乡村云雾一样从深山里浮起来，
静悬于空寂的阳光中。
秋风吹过乱坟岗，秋风吹过石子梁，秋风吹过一条条河流，
吹开了饿饥饥长睡在拱桥上的爷爷的破棉袄。
2012，11，19


◎ 2070年

雪峰兀立，大河环绕，我回到了我的故乡，
结庐溪水并凿池种植白莲。
屋后的几片薄地也能让我收些豆荚和野菜，
石路无尘，一个人可以在月光里望水，走棋，画梅花。
2012，11，23

[ 本帖最后由 太白酒桶 于 2014-8-14 11:18 编辑 ]

墨指含香

◎ 三姑父一坐到门口，大雪就来了◎   秋风辞◎ 和几个姑父在晒谷场上看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