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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不关心台风,只关心雨,而且,我不关心雨刮器上的雨。我关心的那场雨,密密匝匝地落在一段旧时光里。
那时候,还不识字,还不能像现在这样,无聊时就在一张轻薄的纸上作无聊的飞行。雨把我阻挡在低低的屋檐下,我不知道它还要下多久,不知道它在冲垮了我家的土坯围墙之后,还要干什么更坏的事情。童年的雨,总是让我坐立不安,充满忧伤和惊惧。
父亲总是在大雨中回家。他头戴草帽,身上披着一块小小的塑料布,光着脚,裤管是湿的。我对他的打扮不感兴趣,我只关心他背回来的柳条筐。他刚刚在雨中,在自留地里完成了一次艰辛的采摘。
甜瓜总是被藏在最下面的一层。茄子、辣椒、豇豆、大葱,让翻找变得急切,惊喜则被短暂地拉长和有限地放大。哥哥、妹妹和我吃着全世界最好吃的甜瓜,姐姐在灶房生起烟火,母亲切菜的笃笃声压过雨声。父亲在椅子上开始打盹,轻轻的鼾声整饬着大雨中的秩序。
二
零下1度到13度,这是明天的北京。自从儿子到那里读书,我对北京的关心远甚于太仓。每天都会在网上查天气。雨夹雪在千里之外飘着,却总有几粒会落在我的脸上。有时也会接到电话,是母亲从老家打来的:说看见南方有暴雨,让我开车注点意。父亲在电话旁咳嗽着,有电视的声音。那是他们刚刚看完天气预报。
三
不说爱情。一个90岁老人的逃婚史,像岁月的沉船。红木化妆盒弄丢在慌乱的途中,上海话弄丢在异乡的鸡鸣犬吠里…走着走着,他也被日子弄丢了。
连一张照片都没有,她会不会偶尔还能想起他的样子。
也许她的心里藏着一只小木箱,小木箱上挂着一把泛绿的小铜锁。也许,只有在梦里,她才舍得拿出那把开启记忆的钥匙。
暖暖的阳光下,她安静地坐着,看小孩子们玩耍,看柳绿了桃红。
不说穷苦。他住过的地方,就是她的桃花源。
四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时光飞逝,以前会背诵的诗歌现在仍然能背的已所剩不多。突然想起白居易的这首诗,忆起一位故人:同村的初中同桌。
周末。大雪。静静的乡公路段干部宿舍里,一起吃烤红薯,读萧红的《呼兰河传》。当兵,上卫校,然后当乡村医生的他如今已辞世6年。
五
水边上,有一段路很难走。石头高高低低,且无树可扶。我去搀张老师,他说,你去搀阿清,她眼睛不好。阿清说,你还是搀好晓峰吧,他腿脚不利索。
晓峰和阿清是一对老夫妻,一个84,一个83,一个是音乐大师,一个是上海鲁迅公园的退休职工。
——如皋水绘园,为纪念冒辟疆和董小宛而建。彼二人,史称水绘仙侣。
六
夜色下的月河,一条街属于怀旧的人。——逼仄的巷子。高高的拱桥。昏暗的灯盏。游人的影子瘦削而清晰。河水安静。小河边的凳子是孤独的,空酒杯也是。它们在等谁呢?如果有几点小雨,如果游人的脚步再仓惶一点,这种寻找,也许就更像是回家。
而另一条,属于暧昧。影影绰绰的树影。低语。耳鬓厮磨。大大方方的同性伴侣。纸烟的味道。苦咖啡的味道。啤酒的、红酒的味道。香水的味道,鲜花的味道。荷尔蒙。乐队的伴奏被黑夜放大。
吟游的诗人。他们说,酒吧里,来了吟游的诗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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