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痛

盆栽菩提

　　　　　　　　　　　　江南痛   
1
诗人到江南的时候，是春天。
诗人离开江南的时候，也是春天。
诗人到江南的时候，三十岁。
诗人离开江南的时候，不是三十岁。
2
三十年前，一条乌篷船冲进了江南烟雨中。
三十年后，那一条乌篷船驶离江南烟雨。
3
三十岁的诗人，当其时已名满天下，正所谓“冠盖满京华”是也。
诗人远离京城来到江南，欲了结一桩心愿。
京城懂诗，因此诗人在京城衣食无忧。
江南也懂诗，因此诗人在江南寻梦。
寻梦。
江南烟雨梦。
4
刚到京城时候，诗人还不是诗人，诗人还是一名文学青年。文学青年在京城文学圈混了很久，仍是藉藉无名。
那一日，文学青年在长安大街上酩酊大醉，沿街把酒高歌。文学青年左手持酒壶，右手握青锋剑，穿过半个长安，醉倒在一座府第前。
文学青年的运气来了。
大儒江南先生正欲出门访友，仆一出门便看到醉卧自家石阶的文学青年。
由此刻开始，文学青年像一只天鹅长成，丢掉文学青年的初级身份，跻身长安名流。
子曰：学而优则仕。
江南先生曰：诗而优则名。
一夜之间，诗人的诗作传遍京城，也传遍天下，一时间口耳相传，洛阳纸贵。
名有了，利也来了。有了江南先生提携，诗人进到皇宫。
那个时代皇帝老儿爱诗如命，因而诗人备受宠幸。只是皇帝老儿的儿子喜武厌文，这不是很妙。等到皇帝老儿驾崩，新皇帝老儿登基，诗就不再是糊口的工具了。所幸有江南先生，诗人朝堂之上虽然失意，文人江湖中却仍然意气风发。
尽管没有皇家紫气的笼罩，诗人的才华仍然如日中天，光照四野。
5
那个春天来临之前，诗人在大儒江南先生府中，吟诗作赋，以文会友，诗画下酒，其乐融融。
变故来得突然。
那个冰雪天的早晨，天空中飘浮着一种不安。
早茶之时，诗人没有看到江南先生，依惯例，江南先生每日早晨是必与诗人一起喝早茶的。诗人郁郁的在院子里赏梅看雪。书童来报江南先生有请。书童满面凄惶。
江南先生在书房里等着诗人。
江南先生坐在书案前，面色如纸。
诗人问：先生是身体不适吗？
江南先生脸上挂着一丝笑意，这种笑让诗人感到一道寒气从脚底生起，升至头顶。
江南先生说：昨夜有刺客到我房中，我身中三掌，命不过今日正午了。
诗人大惊。
江南先生又说：“我在家乡有一独女，名烟雨，请你照看，如不嫌弃，你可娶她为妻。
诗人含泪而拜：“先生之于我，恩同再造，先生之嘱托，我一定遵从，只是嫁娶之说，得看贵千金之意，我不敢自专……”
江南先生气息微弱：“也罢。”
他伸手指指案上一张银票：“这是我一生积蓄，你拿去给她。她自幼丧母，目今与她小姨一起在我江南故里，织锦绣花为生。”说罢，江南先生气绝身亡。
6
三十岁的诗人和他年轻的乌篷船一起进入江南小镇。
一到江南，诗人不再是诗人。
诗人已写不出诗了。
水乡的旖旎，水乡的风情万种，让诗人的才华冻结如冰，深深隐藏在诗人心中最柔最软最隐秘的角落。尽管保持着诗人的身份，但诗人不再有新诗作问世。
7
三十年的光阴。诗人在唯美的江南小镇里寻寻觅觅。
诗人开了一家酒肆，专卖江南女儿红；诗人还开了家书画廊，专营当今天下的名士书画。
诗人带着江南先生的积蓄，在江南先生的故里江南小镇寻找江南先生的独生女儿江南烟雨。
诗人不知道，在江南先生遇害的同时，江南烟雨已经失踪。
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诗人坐在书画廊里闭目养神。街上的喧扰让他睁开眼，并且走到街上。
8
一群孩童在围着一个中年妇人起哄。
一位老街坊对诗人道：“这个女人，她姐夫在京里作官的，她在家里帮她姐夫养着孩子的。后来家里起了火灾，孩子不见了房子也没了，她就疯了。”
诗人道：“那孩子是不是名儒江南先生的女儿江南烟雨？”
老街坊说：“这倒不清楚，我们这里大部分都姓江南的。这疯女人也不见了很久，今儿又怎么出现在这里？”
诗人排开众孩童，众孩童一哄而散。
疯女人披头散发，但是衣裳十分洁净，面容娇好，只是双目无神。
疯女人在低声自语。
诗人向前一步，俯身。
他听到疯女人嘴里的胡言乱语：“火……烟雨，火……房子……逃……火……”。
诗人一把将疯女人拉起来。
9
诗人请来的是江南名医。
江南名医赛华佗。
赛华佗开了三剂药。
赛华佗对诗人道：“此三剂药，每服完一剂病人便昏睡十年，三剂药服完，三十年时间也过了，她这失心疯也就好了。”
 
10
三十加三十，诗人六十岁。
三十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疯女人服药之后陷入沉沉睡眠之中。
第一个十年，她的容颜没有什么变化；第二个十年，她昏睡中呓语连篇；第三个十年，她的睡态如贪睡的婴儿。
无法看到她衰老的迹象，也许是昏睡使她的年龄的年龄停步不前。
诗人却无法抵挡岁月的进攻，他的才情在三十年的岁月里冰冻得更深，更为隐秘了。
乃至于当今的诗坛，人们已经将他的诗作视为古董了，因为少而愈显珍贵，弥足珍贵。谁珍藏有诗人的诗作书法都成了一件奢侈的事了。
11
是春天。
是春天的夜晚。
诗人终于要为自己的三十年划上句号了。
疯女人，不，她说她叫安若梅。
安若梅此时在春夜的烛光下，面对着两鬓苍苍的诗人，六十岁的诗人。
诗人的话题从他的文学青年时代开始，止于三十年前进入江南的乌篷船。
诗人的话题将安若梅包围，让安若梅感动得热泪盈眶。
安若梅哽咽道：“诗人先生，江南先生正是我的姐夫，我带着江南烟雨过活，一场意外的火灾让我失去了烟雨。”
诗人浑身一震，他说：“烟雨真的不在人世啦？”
安若梅摇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12
三十年前，诗人和他的乌篷船来到江南，为的是寻找江南烟雨。
三十年后，诗人和他的乌篷船离开江南，只为三十年的结局，是江南的疼痛。
江南烟雨，三十年。
而痛，对诗人来说，才刚刚开始。
在京城，诗人因痛苦再度成为才华横溢的诗人。
2010.09.06于佛山

杨望远

三十年前，诗人和他的乌篷船来到江南，为的是寻找江南烟雨。
三十年后，诗人和他的乌篷船离开江南，只为三十年的结局，是江南的疼痛。
江南烟雨，三十年。
而痛，对诗人来说，才刚刚开始。
在京城，诗人因痛苦再度成为才华横溢的诗人。


三十年的变迁

盆栽菩提

老话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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