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知道

半幅飞白 · 发表于 2012-12-4 19:54

当着那无情的北风在窗外纠缠，当着那多情的忧伤在心头浓的化不开，落梅知道，又是冬天了。那些深深浅浅的往事，便带着些许零零散散的墨香变成无边的思绪，在朔朔的烈风中飞扬。冬知道，落梅不哭。＿＿题记

                                                                                             序
      一直以来，落梅不喜欢冬天。
      每当西风骤起，北雁南飞，树叶变颜的时候，她便莫名的生出一种郁闷和不安，夹带着无可名状的忧伤，朋友们说这是伤秋的文人情绪，其实，落梅知道，这不是伤秋，这是对冬天的担心与恐惧。
      风愈发的狂傲，霜也愈发的厚重。
   园子里，先是红艳如火的大丽花，一夜之间香消玉殒，后便是亭亭玉立的美人蕉渐次的梦断魂残，月季花尽管还零星的挂在萧条的枝头，但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那零落不堪的哀颜，菊花虽是强打精神，但终是少了一份柔和与文雅的温馨。落梅知道，冬天的确又来了。
   落梅有倚床读书的习惯。轻柔的灯光下，散发着淡淡墨香的文字，伴着她的不眠。春夜的花香，夏夜的蛙鸣，秋夜的蛩声，与她自有一种默然的和谐，，就算万籁成寂的孤零，对她来说，也能读出个长夜如歌。而冬天，窗外朔风淋凛，四处哀号，此时的落梅便再没有片刻的宁静，那些个积压成饼的阵年旧事，会随着这流窜的风，涌上心头，继尔膨化。不管你愿不愿意，冬知道，那些些个悲伤与哀愁裹着的记忆，一下子浮现出来，象一股熟悉的味道，在空中弥漫开来，四下飞扬…
                                                               NO1
         冬知道，那年，落梅八岁。
      八岁的孩子本该是快乐的健康的，而落梅却咳嗽不止，瘦弱不堪。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风回。雪花飘飞，轻若柳絮，荡若芦花。邻家的孩子们在雪地里肆意的玩耍，落梅想不出，那是怎样的一种自由与快乐，又是怎样的一种幸福。隔着厚厚的玻璃窗，落梅只能羡慕地看着他们，那些个红色的棉袄，象火团一样，在风雪里跳跃。
   多久了，多久了。冬知道。
   他们堆了一个小个子的雪人，用一个长长的胡萝卜做它的鼻子，这时，有个孩子对着窗子里的落梅招手，随和，他们都向落梅招手，一时间，母亲的叮嘱飞到了九宵云外…
   落梅和他们一起，在雪地里追逐，嬉闹，抓起白雪撒上空中，看雪花四下里飞落，任白雪沾满一身。落梅说不出那天生的孩童的快乐是如何的美妙，如何的不同寻常…
   母亲回来了，看见了雪中的落梅，怒气随之即来，她一把将落梅拎进房间，又三下两下铲倒了那个雪人，还把小雪人的胡萝卜鼻子一铲两截，邻家的孩子惊恐而散…
      那个冬天漫长又寂寞，所有的孩提的欢乐便永远定格在那个粉身碎骨的雪人上，而对母亲的怨恨般的失望，也定格在那个八岁冬天的记忆里。
   后来，稍长，落梅知道，母亲是担心女儿的病，而用了一种绝对又粗暴的方式来爱惜她。可是，在落梅心中留下的那个对意稚的简单的快乐的伤害，却让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真正的释怀。
                                                               NO2
         冬知道。那个冬天，落梅十七岁。
         高中的日子紧张又单调，住校的生活清苦又寂寞。落梅不喜欢热闹，独来独往之间，自有一种理不清的忧郁缠结在眉头，又有一种不入世俗的清高写在眼角。
      那时候，席慕容，琼瑶与三毛，象巨风席卷着校园。撒哈拉的故事，几度夕阳红，萦绕着那些个少年们的心。落梅却喜欢诗词，多少个夜晚，落梅靠在床头，做着重回历史的梦，她好象梦到长河的落日，大漠的孤烟，好象听到江城五月的梅笛，玉门关外的驼铃…好像体会着汴河两岸的繁华，武林门外的沧桑…
      那时的语文老师正年轻，高挑个子，白皙的面庞，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种温文尔雅的书生气质。同学们都喜欢这个兄长般的语文老师。而老师，对落梅又有一丝刻意的照顾。
   许多个冬日的午后，阳光娇弱的照着操场上的衰草，落梅席地而坐，听老师讲泰戈尔，讲雨果，许多个清冷的黄昏，落梅一个人，痴迷于纪伯伦与莎翁…
   时光如水，悄然流过。高三的生活忙碌又死气沉沉。而落梅，却因为一个朋友一样的老师，而拥着诗书带给的快乐。
一夜北风狂舞之后，第一场雪如期来临。校园里，银装素裹，洁白纯净。上课铃响了，一切都变了。走进课堂的再也不是落梅喜欢的语文老师，落梅谔然。几翻寻问，也无人知晓语文老师的去向…
      接下来的很多日子，落梅变得出奇的沉静，沉静到看着老师送的诗集，只会默默发呆。
冬知道。落梅是怎样把那个冬天挨到了尽头，而留在那个冬日的思念，就象那场纷纷扬扬的雪，无休无止地被时光的风轮扯乱，飞扬…
   很多很多年后的某一天，在一次高三同学的聚会上，落梅终于知道，当年，语文老师被嫌疑与学生恋爱，而被校方强行调离了。落梅更是无语。难道自己就是影响老师前途的原因吗？
      不问理由，一切都无有理由。语文老师年轻的形象，优雅的谈吐，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一直就在落梅的心中，从来都不曾忘记过。而那个寒冷的冬天，那些不可说的委屈，也一直隐忍在落梅的心底，既使岁月流转，何曾有一丝一毫的减少？

                                                                                          NO3
      冬知道。冬知道。
   二十岁的落梅，读大二的落梅。
   那个冬天来的特别早，早到让人防不胜防，而那一年的天气也特别的冷，冷到无情。那时的天空，灰蒙蒙的夹着水气。
   父亲的病重了，医院里的一切让落梅觉得沉重，沉重的不能呼吸。而阳光也好象隐藏的不知踪影，所有的忙碌都带着哀伤与忧愁。
   元旦节那天，朔气四下旋卷，又是一个欲雪的黄昏。
   病榻前的父亲，容颜憔悴，欲语无力，目光哀怜，落梅心痛不已，泪水急欲滚落。父亲却很平静，一点也看不出久病不愈的焦虑。
父亲让落梅推他出去走走。
      天寒色青苍，北风叫枯桑。天地之间的冷气，比不上落梅心中的寒冷。她推着父亲，看着初上的灯火，听着乱鸦归巢聒耳的噪音，竟说不出话来，一切都如凝固了一般。
   “落梅”，父亲说话断断续续，“为人处世，且不可以己之利为利。”“孩子，生命无常，不可强求，父亲希望你以后能过自己的生活”。“孩子，你太安静，不喜势利，这也许能让你以后能从容度日，即使清贫，也无关紧要，…”父亲停了许久，又说“可是，为父又怕你会逆来顺受，困苦落漠一生。”落梅泪如注，哽噎难言，只有点头。“为父还担心你的兄弟，他刚正有余而圆滑不足，不能适应这变幻莫测的仕途之道啊！”父亲说完，一声叹息。
      百泉冻皆咽，我吟寒更切。落梅已泣不成声。
      暮色苍茫，霓虹闪亮，人流如水，车如游龙，元旦节的喜庆更让落梅心生哀痛。她无心看这街头灿烂的夜景，只希望父亲能真正的好起来。
   那夜，夜半，空中雪花竟自飞舞不停，那夜，夜半，父亲还是抛下对亲人的所有挂牵，撒手而去了。窗外，北风哀号，低回盘旋，象极了落梅悲怆的呜咽，在寒冷的夜空里漫延。
   冬知道。
   父亲走了，剩下了冰冷的病房，冰冷的夜，冰冷的空气，冰冷的落梅。
   很多年过去，落梅恨那个冬天，恨那个冬天太冷，冷到无情，恨那个冬天太黑暗，暗到罪恶。
                                                                           NO4
         冬知道。三十四岁的落梅有种小女人的稳重与安静。
         当比尔盖茨的身价持续爆长，网络已经如春风化碧草一样遍布了世界各地，QQ已经成了人们日常聊天的一部分。
      落梅的丈夫是个教远程教育的老师，自然而然，QQ聊天也成了他的家常便饭。
      刚入冬，柳树的叶子还没落尽，丈夫对落梅说，他有个网友，宜昌山区的，虽贫穷，却有志气，考上了荆州一所高校。
      落梅无语，抬头看着丈夫，丈夫却连忙解释，说只是把那个女孩子当妹妹一样，没有别的意思。
      落梅知道，结婚十年，平淡又单调，如今的世界却纷繁又复杂。在这个充满欲望与欺骗的世界里，谁又能保留住那份最初的真诚和感动呢？
      风依然吹，天依然冷。落梅依然的读书习画，安静着又寂寞着。

      冬至到了。落梅决定去荆州了。
      她明白，是有一种叫不甘心的冲动时刻涌在心底，冲击着她，让她心疼不已。她不相信，她的实实在在的十年婚姻真的会输给虚拟的网络，她和孩子的真实的生活会输给一份没有份量与责任的感情。
   她不是千里寻夫的秦氏女，她不会吵闹，她只想用自己的双眼去证实一个不敢相信的痛。
   颠簸了五六个小时，火车到武昌，是凌晨三点多。北风在夜色里狰狞可怕，似乎要割裂人的脸孔。那是个生疏的连梦里都没来过的地方。落梅又害怕又紧张，也体会到了什么叫饥寒交迫。出了站口，便是大道，往右拐，不远处便是一客运站。大门还没开，站外有一些零散的小贩在招唤生意，夜空里，连那声音都带着冷气。站台前的廊檐下，坐着一些等车的人，落梅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漂泊在外。
   “邯郸驿里逢冬至，抱膝灯前影伴身”。很久前的古人是不是已经料到了今夜的落梅了，要不，怎么写出了如此辛酸又真实的句子。然而，这不是邯郸驿所，这是武昌宏基车站外面的台阶，落梅在等，等天亮。
      天微亮，空中竟然飘起小雪，平白又给落梅的心头添了多少悲凉。
   乱山残雪衣，孤独异乡人。在一片乱嘈嘈的难以明白的方言里，落梅乘上了开往荆州的大巴。穿山过桥，雪舞飞天，中午时分，落梅终于见到了丈夫，也见到了丈夫的所谓的妹妹。
      没有寒喧，更没有争吵。十多年的情份倾刻间被击碎，如同天空中的雪花，零乱飞扬，所有的清高与骄傲连同尊严，也搁浅在那场冬至的风雪里。
   不做挽留，又何须挽留。落梅带着一颗千疮百孔的玻璃心，回到了孩子身边。
   冬知道，一向与世无争的落梅为什么一夜之间颓废不堪，一病数天。及至后来，丈夫带着满身的疲惫与追悔懊恼不休时，落梅仍然无语。
   落梅的冬天是寒冷的，灰色的，好象永远都没有希望的，而这许许多多关于关于冬天的苦难，却如酒，蓄之愈久，而其味愈浓。
   时光已去，容颜已改，谁又能对着那些个前尘往事而无动于衷？
                     NO5
      当着那无情的北风在窗外纠缠，当着那多情的忧伤在心头浓的化不开，落梅知道，又是冬天了。那些深深浅浅的往事，便带着些许零零散散的墨香变成无边的思绪，在朔朔的烈风中飞扬。
   冬知道，落梅不哭。
      把所有的悲哀都压在苍老的心底，把所有的责任都压在柔弱的双肩，人近中年的疲惫已经让她渐次的成熟，而成熟又让她把咀嚼苦难当成一种习惯。
   冬知道。
   生活不可强求，落梅不强求。她不想让记忆四处流浪，她想有那种卧床听雪夜读书的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