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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前有一盏明亮的路灯
——浅读和四水《我开始讨厌灯的施舍》
柏相
对于新诗创作者而言,同一主题有不同的写法,这叫视角。
有人说:“好诗歌的条件之一就是视角的陌生化。”而这种视角的陌生化,在我看来,不仅是为了“与众不同”,不仅是为了“回避千诗一面”,最重要的,它可能应该就是诗作者对当时生存环境的认知境界与人文境界的外在投射。
如果你不去悉心体察,其实生活就很简单;但如果你有意无意地经常苦思冥想,那么这个世界就有可能很复杂。诗人与一般人之所以不同,就是因为他或她,往往是后者。
诗人据说是酒神的祭司,诗人其实也是春江中的野鸭。他们吁请,他们感知,他们一直在忠诚地体悟并记录着我们许多人都曾经或正在忽略的东西;而那些东西,虽然经常被我们这些迟钝者有意无意地忽略,但的确对我们每一个人的生活和命运,甚至对一个民族或国家的未来与前景,都很重要。
和四水的这首《我开始讨厌灯的施舍》,就是这样。
这首诗,不仅忠实地记录了一个曾经伤害了自己的生活细节,而且这种细节伤害还与众不同;但这种陌生的所谓伤害,甚至是吹毛求疵的所谓伤害,在一些人眼里可能还是有些滑稽。
“窗前有一盏明亮的路灯/天黑,它就亮了/黎明,它就息了”。这本来在一般人眼里,是一件再也不能平常的事了;可它在诗人的眼里,却极其地不平常。
“照得我的屋子没有了黑夜,这对于我是一场灾难”。这是不平常之一。
“我躺在卧室,半夜醒来/分不清,我的梦/在白天还是夜晚”。这是不平常之二。
“我渴望光明/但虚假的光太多/让我失眠和不安”。这是不平常之三。
如果说,前两种不平常,或者说前两种视角的陌生,反映的只是个人生活习惯的不同与个性愿景的差异;那么,第三种不平常或者说视角的陌生,就已经与个性或习惯无关了。
生活中有许多细节,之所以经常被我们有意无意地忽略,在我看来,可能有三个原因:一是我们都形成了一种顺从习惯或和谐习惯,不愿意被人说是斤斤计较;二是我们都形成了一种奴性心理或恐惧意识,不习惯表达自己的个性或者怕惹来解决不了的麻烦;三是我们都主动或被动麻木和冷漠了,无形中形成了许多依他心理定势或依他传统情结,只要别人受得了,我又有何受不了。
在这三种习惯、意识或心理定势的作用下,我们许多人都有良民的自觉和对英雄的期待。于是,沉默经常是我们看到的一种常态,与沉默相对的那些个人举动或社会行为,大家就都习惯了接纳与认可。
但是,和四水显然不是我们大多数人中的一员,他很个性,喜欢思考,偶尔还写写诗。他虽然谈不上是酒神的祭司,但最起码是苏轼笔下那只春江中的鸭,他似乎能不时体味到寻常生活场景背后与众不同的价值与意义。
在这首诗中,“我”讨厌这窗前明亮的路灯,虽然“我”渴望光明;因为那灯影响了“我”的正常生活,甚至对“我”来说是日常生活的灾难。
“我”不愿意接受这无偿的光亮,因为这光亮在无偿使用的同时,也泛滥成灾,让“我”失眠和不安。于是,“我”觉着这光明不是“我”需要的光明,或者说,当光明泛滥的时候,其实任何人都无法忍受;因为任何事情都有一个界限,都有一个平衡的临界点,尽管,这个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也没有任何只有利没有害或者只有害却没有利的事情。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矛盾在生活中无处不在。
这首诗中的“虚假的光”,其实是“无用的光”或者“过分的光”、“泛滥的光”。
如果说,“太多”的“虚假的光”造成的“我”的“失眠”现象,是个人生理因素与个人适应行为的外在正常反映;那么,“不安”这种生活场景细节所造成的伤害与伤痛,恐怕就不只是个性或生理特质的外显,而是与生存境遇与时代潮流有关了。
其实这首诗中的“灯”,“我”并不讨厌它,“我”只是讨厌它的“施舍”。其实,“我”讨厌的不仅仅是“灯”的“施舍”,而是这种“施舍”背后的真相。
在当下时代,严肃写作的人是可敬可佩的,就像和四水一样,他们经常能从我们许多人有意无意忽略的那些生存场景中发现特别的价值。
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忠诚于体察生活本相并作筛选性记录的人,是必将会被许多后来者铭记的;因为他们曾经、正在或者一定会为我们照亮人生的路,让我们活着不至于无聊无味,并让我们最终明白我们路过人世所遇见的那些生活与命运形态的终极意义。
祝福和四水,祝福中国新诗那些严肃的创作者!
◆附:
◎我开始讨厌灯的施舍
文/和四水
窗前有一盏明亮的路灯
天黑,它就亮了
黎明,它就息了
照得我的屋子没有黑夜
这对于我是一场灾难
我躺在卧室,半夜醒来
分不清,我的梦
在白天还是夜晚
我渴望光明
但虚假的光太多
让我失眠和不安
我开始讨厌灯的施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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