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八

石侃

95年从5月开始，我读过的那个学校就开始闷热起来了，一种虚无的东西在宿舍楼里笼罩开来。在此之前三年多的时间里，我都在不断诅咒那里的很多事物，从没有觉得自己的心是属于那里的。但随着毕业的临近，我的心也开始空荡起来了，我们那帮208的家伙整天在打拖拉机中麻醉自己，谁都好象在回避某些话题。   
   
      一些过去的矛盾和个性之间的摩擦也还在发展，比如谁的臭衣服把澡盘给霸占了，谁又偷了我的洗发水、饭票和纸巾之类。宿舍里住了八个人，却只有三个桶，10多张凳子。那些凳子也不知道怎么跑过来的，那些桶也不知道到头来怎么就会只剩下3个的。衣架总是不够用，一些人的内衣腐烂了也不去换新，象一根咸菜那样吊在走廊的上面，一个月也不见得会有人去摘下来。这让人看了会很恶心。

      我们这8个人年纪差别很大，我有时候想上帝就是这么怪，非要让我们这些人混合挤在一起，因为他们当中有一些是工作几年后才进来进修的。一些人又胖又矮，一些人又有高又瘦，走在一起去吃饭，他们当中某两个就好像是唐吉柯德和他骑驴的仆人。

      到了晚上，我们其实每个人都在为楼下值班室的广播树起小心的耳朵，似乎都在等待有某一个女性的声音，把我们当中的一个搭救出去。但我们都很不愿意去承认这点，所以某个人被应招了，当他急忙露出一些得意笑容时，我们就会从内心泛起某种蔑视的情感。

      有时候才刚刚睡着，会被某件从楼上掉下来的物体惊醒。这些事情以后就越来越多了，开始先是扔一些空罐，接着一些废木料，甚至连床板也会被扔下来。最后被打扫的是一些破旧不堪的电视机，因为没有人再需要它了，走廊里堆了很多这些黑糊糊，挂满灰尘的东西。

      我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分别的，有时候还在睡的时候，蒙蒙胧胧一个转身就会被某人踢了一脚。接着听到一个家伙跟你说，“我走了”。于是你醒来，去刷牙，感觉到牙齿很空。吃饭的时候，围在一起的人开始稀落，大家都在沉默好象被海水浸泡着，空气很稀薄。下午太阳落山前，光线还会是那样混沌，我在足球场跑来跑去，瞎忙活。因为不会有人把球给你递过来，相识的人越来越少了。

      平时我不大敢把视线挪到女生的宿舍楼，你很怕某些伤口会突然冒出来问候你。但这个时候会更多不知不觉地多瞄一眼，在那种人心涣散的时候，这种情况只会越来越频密。所以每次刻意经过那个窗口，内心的悲伤就会被放大，喉咙会听到一种咯咯响的声音。生死离别的日子已经不远了，爱过就是幸福吗，人生那么多错误我不知道的。后来也确实确证了自己的判断，我们不可能再见面了，永远都不会了。

      生命就是飞起来的蒲公英，落在哪里就已经不是自己说了算。我手里总是拿着《飘》，赫斯佳对我没有起到应有的鼓舞，我只知道百瑞德的心。对于情感他是个伟大的人，直到很久我才从白瑞德和赫斯佳的爱情中分离出美国精神，我把自己的心上升到那光明的橡树下，这时爱情的伤口才得以慢慢愈合。

      我不知道父亲的车子是怎么把我和书籍载走的，我远远跟在他严肃的后面，回到了那个已经陌生的家。新的日子就这样开始，有时候当面朝静谧的夜空和遥远的月亮，我被一种无名的虚无占据着。我不知道自己爱着些什么，我的家已经不是那个小时候的家了，我感到已经不属于它。

      工作是一件很讨厌的事情，每天把一份报纸来回看了好几次，直到你把每一个广告都记下来。于是实在熬不过来，一个晚上10点多的时候，我回到了那栋已经漆黑的楼宇。它已经被切断了电源，远远看上去就好象风中破败和摇曳着的黑影。这时我仿佛就是那个《飘》里从亚特兰大逃跑出来的赫斯佳，远远看见她依然屹立在旷野中的家。

      当我走进大院，地上废弃的纸屑随风四处走动，值班室就像一个失职的岗哨，门一开一合。过去那些喧嚣的吵闹被模糊和深邃的走廊掏空了，不会有任何一个人从你身边莽莽撞撞地冲过来，也没有人带着他的女朋友一幅兴高采烈的样子。

      我摸着黑走上二楼，笨手笨脚推开208的门。里面有一些烛光透了出来，一个人从漆黑中向我递来一张长满胡子，不修边幅的脸。这时我感到内心激烈的疼痛，它盖过了所有的强度，包括过去失去过的爱情。它只能用一种巨大的沉默和吆喝才能实现它自己，在我的一生中也许将不会再有那种巨大的温暖和幸福，我将因为拥有那一刹那的感动，而记住人一生的含义......我和“老虎”抽着烟，他还跟我说之前还在一个散文里回味着雨扇和接吻的动作。其实他出版的散文尽是些风花月夜和抓蟋蟀的小玩意，我不知道报纸怎么总会被他骗倒，而且他那些稿费确实让我觉得寒酸了。

    在往后的三年里，我在工作中默默地观察人们，找到他们之间的缝隙。我知道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挤进去，但我感到自己的灵魂好象又不在那里，而我又不得不在那里。我得到很多，学到很多，也失去很多。三年里，我几乎倾尽全力支持我这个落难的兄弟，直到他的生活稳定下来，才从他身边离开。他没有怪我，也没有给我来信，我们一直都在回避那种巨大的情感，我们害怕落泪，害怕一切重逢。

     这期间一些这里的诗人陆续集合到一起，他们和208的个性那么相似，不修边幅，没有目的，牙齿间挤满了对世界的吵闹。他们出现在自己的位置上，理想和涣散的生活总是格格不入，没有人非要他们这样，但他们选择这种存在的方式。当中一些人现在在文学中，已经有相当的成就，还在那个永远不能触及的梦中。我想我很难从那天晚上的脆弱里走出了，就像对已经失去过的爱情我也不能做到更多。它们会在某个夜晚的角落里跳出来，数落我，让我置身于久久的回味中。

[ 本帖最后由 石侃 于 2012-8-1 00:41 编辑 ]

海岳

真的应该感到很幸福，那么好的父亲和朋友在人生里相伴，甚至还有失恋……

[ 本帖最后由 海岳 于 2012-7-31 09:12 编辑 ]

海岳

失去的也就是得到的，因此人生才丰富。

fangfei73ss

经历本身就是一种宝贵的财富，过程中喜忧参半
曾经很羡慕别人的一帆风顺，常常自愧不如。然而经过了数年之后再回头觉得经历种种真的是一种锻炼与磨练，感谢并且感恩人生路上的一切遇见与经历
问好石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