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只有一次选择

唐重庆

人生，只有一次选择
       遗忘，不是真的遗忘。她一直就在我记忆里，虽然我会很长久地丢失她的故事，但当一件似乎毫不相干的事也会触动，这时就像无意间拨开了一个开关，房间里的灯亮起，她还在，而且异常清晰。
       她常常迟到，不但早上迟到，下午也会迟到。课上到一半，她的座位还空着，然后会在教室门外响起一声“报告”，是她姗姗来迟。我无可奈何，迟到是班主任管的纪律问题，我会让她进来，否则她拉下的课更多。
她常常不交作业，要不作业不完成，或者乱做，我很生气，屡教不改，如何学好？我批评过她几次，她依然没有改进，于是我打她手心。我也问过她为什么这样，她静静地看着我，什么也不说。她瘦瘦高高的个子，眼睛大大的。我有时会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挖苦她，希望她有自尊心，能迫使自己改掉坏习惯。但所有这些都收效甚微。她有时上课不会讲话，不搞小动作，很安静，但会打瞌睡，甚至公然爬在桌子上睡觉，我非常生气，我叫罚她站，或者故意提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高声叫她回答，她肯定是答不上来，我会“名正言顺”地罚她站。她从不解释，也没有表现出对我的抵触表情，依然很平静的站着。其实她因为迟到耽搁课程，本身也不聪明，甚至可以说笨，她的成绩一直很差，在全班是倒数后5名。我有些厌恶她，她拖了我的“成绩”，那时（现在也一样），学生的考试成绩就是老师的“成绩”。有时，我罚她抄书，她也会工整地抄给我检查，我会很高兴，表扬她几句，而她往往是羞涩地笑。我气愤她的父母失职，管不住孩子，或认为她无可救药，或者那时不屑，或者教的课多，一直没有向班主任了解她的家庭情况。
       差几个月毕业时，她突然退学了，从此这个班少了一个人。我没有感觉以外，甚至有些高兴：“我”的平均分可以高一点点了，不必为她的作业、纪律生气了。现在想来，我是多么的自私啊。
       她退学后不久，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听她的班主任讲到她的情况。她家境贫困，不清楚父亲的情况，似乎是因为犯罪入狱，还有一个小弟弟，刚上幼儿园。母亲为全家生计，没天要长时间打工，家里只有她和弟弟，她要上学前要做饭，然后照顾弟弟吃饭，送弟弟上幼儿园，最后才能来学校上学，所以常常迟到。她放学后还要做饭、洗碗、洗衣、做清洁，没有时间做作业，因为她是老大，而且因为是女孩，母亲并不重视她的学习，甚至有时要求她请假提前离校接弟弟幼儿园放学。因为她没上过幼儿园，早期教育不好，所以才“笨“。我听到这些情况，想到她对我的指责依然保持平静，打手心时她没感觉疼，我还产生”无奈“的心理，我心里很不能平静。她的平静是因为她只能这样，她已习惯苦难，打她手心不痛是因为她手心常年劳动已经有厚厚的茧，是因为她小小年纪承担了太多的不应该承担的事情，是因为她在我不知道的世界承担了太多的苦难！我一贯自诩自己观察能力强，这些居然没有观察到，没有想到！
       她是我2001级的学生。我这时明白：她瘦是营养不好，高是不屈，眼睛大是因为她一直在渴望！
      大约在2001年5月的一天，她的同学们还在为毕业考试做准备，我和同事们到一家火锅馆吃火锅，当传菜生上菜时，我突然发现是她，戴着围裙，依然瘦瘦高高地，依然大眼睛，依然用平静的口吻招呼我：“老师，你需要什么尽管叫我。“我心里难受得很，从没这样难受过，她才15岁啊。同事们兴高采烈地吃饭，我却一点也吃不下去，我给同事们说我临时有事，先离开了，我和她打了个招呼后，匆匆离开，除此什么也没做，我似乎应该做些什么，但是，我又能做些什么？道歉吗？晚了？或者是虚伪的？
       大约一年后的一天傍晚，我在一家蛋糕店买宵夜，再次见到她，她成熟了许多。她主动招呼我，还逗了逗我孩子，我问她现在的境况，她说她在一家宾馆做服务员，因为没时间吃饭，所以买些干粮吃。其他的我没有再问，她买了蛋糕后离开。
       从那以后，我再没遇见她，她所在的班级毕业后举行了两次聚会，我参加时向她的同学打听她的消息，都没有她一点消息，不知道她现在哪里？过得如何？
      假如当初发现她迟到、没做作业、打瞌睡时能问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她不说时向班主任了解一下情况，或者给她家长打个电话，或者到她家里了解一下情况，我不至于这样武断、这样无知、这样粗暴，也许能给于她一些安慰，或者帮助。后来，直到现在，我还教过很多“特别”的学生，但是大都没有帮助到他们什么，或者没有坚持下去，后来还是没有比较好的结果。我想，我的同行们也都遇到过很多类似的学生，这时该怎么做，是老师的选择，而且是人生的选择。老师们常常教育学生要好好地选择人生，其实老师也一次次要面临这样的选择，而且，只能选择一次。

雨儿

我想这应该是你亲身的经历，

所以写起来情真意切，一气呵成。

这是一个良心老师的反思，又何尝不应该是社会的反思。

还有很多人需要我们的关心和帮助，如果人人都对需要帮助的人多一点细心，

那么也许他们的人生将会因为我们而呈现出不一样的风景。

问好盛老师，让人感慨的文字，很好！

雨珠儿

你已经是位好老师。能写这么深情的文字。愿她的人生平坦起来……

杨望远

贫困学生的坎坷人生路

唐重庆

老师的生命中最有意义的是要认识很多活生生的年轻的生命，看着他们为生存而挣扎，对其中的绝大多数，只能伴他们一程。教育并不是单向的。

哑榴

学生的考试成绩就是老师的“成绩”。有时，我罚她抄书，她也会工整地抄给我检查，我会很高兴，表扬她几句，而她往往是羞涩地笑。

哑榴

真正无药可救的是病态的教育，分数像一个魔鬼紧紧缠绕着稚嫩的禾苗。

唐重庆

教师最好的“分数”的是学生对教师的记忆。但领导会这样说：学生还小，没有判断老师好坏的能力。另一方面，却把教师捧成“灵魂工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