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

门之

若无赴死之心，请勿签下姓名——

一、

闪电，从你的天空
持续击打我干涸的青春
唤起我对雨的渴望
我日夜对你呼喊：
“用我的泥土和你的云交换”


你像一只听到枪声的小兔
躲进深深的丛疑中
口里含着四叶草的酸苦
“这是金属也会抒情的年代
太阳也不守信的季节”


亲。我承认目睹过
一些花朵在石头上枯萎
一些石头被火车辗成粉碎
然而你不能因此就否定
我要变成一片草原
任你奔跑的决心


用你的天空覆盖我的土地吧
未来的日子
你负责吃掉我的每一棵青草
我负责数清你的每一个微笑


天空为证，大地为凭
亲。若你愿意
请允许我在云朵涂抹鲜血
请你在我的泥土咬上牙印

二、

天空太高
没有玉米香和车前草
我的小兔子，像家乡
像山顶的月亮


这些年，我们总是不停地驱赶自己
背负铁器，一直在爬楼梯
誓要找到一只巨大的青花瓷碗
盛满一生的荣耀和米饭
我们的身子太重，脚步太缓
注定不能抵达云端——


在楼顶，除了跳下去的欲望
只有风，携带一只青蛙跃入稻田的
“扑通”，多么诱人的清响
亲。想。这个时候你是否也和我一样
忍不住踮起脚尖，遥望，遥望……


亲。想。我们一起回去
一枚月亮坐在山顶
两枚月亮在山下奔跑
除了这些。世界就剩下我们
躺在开满蒲公英的山坡，看流星划过


亲。若你愿意
请允许我在你的无名指系上红绳
请你从我的手心索取体温

三、

至少五十年。若要以此为前提
亲。原谅我无法答应你。


还记得那棵高大的苹果树吗？
始终冷静地站在我们的童年
站在小河边。小风不是风
是我们的伙伴。他像午后的知了
爬上树梢，为我们摘取欢笑
大风把他像叶子一样吹入河中
给他此生仅有的一次飞翔
我们掀开河水，我们高声呼叫
我们沿着河岸，一直奔跑到今天


此刻，我们仍不能肯定
他是去了下游，还是故意躲在水底
想在我们放弃寻找的时候
突然钻出水面，对我们大家嘲笑
以此炫耀自己，藏得多么绝妙


亲。你知道的，我无法接受
你在漫长的路上孤零零的行走
但我们谁也无法预料，大风
会不会在某个时候突然而至
把我从你身边吹向天空
而我也可能一时童心未泯
趁机躲到一片云层背后
看着你的不知所措而笑到发抖


亲。原谅我不能承诺五十年
我只能给你，风起前的瞬间
亲。若你愿意
请允许我捉住你的手，吻你的额头
请把你娇羞无比的脸，贴在我的胸口

四、

我准备好了
樱桃刚熟，我就把她们这些
小玲珑。洒向天空
樱桃也准备好了
她们一个个红着脸，拽紧白云
随时准备向我俯冲


这些日子，你哼着歌
不停地为我们的未来
制造一片大海
我则一边喝水，一边燃烧
一边听着杯子里黄莺的歌声


亲。
没有任何力量能带走我们的云
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我们
下一场雨的决心


亲。
忘了告诉你
每当我想起你的时候
我就在樱桃叶上画一枚月亮
现在，满树的樱桃叶
就像一只只绿色的小船
朝着你的方向，鼓起了帆


亲。若你愿意
请允许我做你的士兵
请你现在就发号施令


亲。让我们的雨下下来
你看
樱桃像年轻的宫女站成两排
我像凯旋的将军
在樱桃叶铺成的地毯上
走向我的女皇

五、

日间定在冬季，一场大雪之后
你还在梦中，害怕而又期待
我何时掀起你红绸缎的盖头


亲。你不要着急醒来
我要连夜堆起一千个雪人
五百个男生，像我一样又笨又呆
五百个女生，像你一样漂亮可爱
我要给他们统统带上草帽
给他们手中，都提着一只灯笼


我要准备一辆崭新的马车
我要在车内装满各种香味的糖果
我要在车身插满紫色的小花
我要准备四匹骏马，并喂饱它们
做完这些，我就回到你的床前，等你醒来


亲。若你愿意
请允许我称呼你为公主陛下
请你扶着我的手背登上马车


亲。让我们拿出糖果
分发给一千个雪人
他们提着灯笼，为我们送行
看我们的马车在白茫茫的雪地上
缓缓走进春天

六、

从北极的星空回到我们的小镇
牵手穿过几条小巷，我们空着的
手中就分别多了一只小手
一个叫叮叮，一个叫当当
亲。让我们一起感恩
感谢你的父母带你来到这个世界
感谢我的父母带我来到这个世界
感谢你爱上我，感谢我爱上你
感谢上天，赐给我们两只可爱的小羊


就这样。牵手从镇头慢慢走到镇尾
我会告诉他们：很多年前，有一只苹果
不小心掉到一个叫牛顿的肩膀上
假如这个情景刚好被他们看到
应该从人行道上走过去，很有礼貌的
问一声：叔叔，你的肩膀痛不痛
亲。你就来告诉他们：春天里
小蜜蜂在唱歌，蝴蝶在跳舞
柳树低着头，在湖面欣赏一幅水墨画
如果他们问起，他们是从哪儿来的
我们就把彼此的手，握得更紧
然后说，他们是从我们的微笑里来的


亲。我们不能一直牵着他们
在小镇尽头，我们要松开他们的手
让他们像两只小羊，翻过山头
亲。若你愿意
请允许我背你走一段路程
请俯在我耳边唱歌给我听

七、

在下游，一切都会下垂
就像红蜻蜓那半透明的翅膀
几乎压断一株发烫的向日葵
我引以为傲的小胡子，我的目光
都被时针一寸寸的压向六点
因此看到一只无所事事的灰蜘蛛
在仅存的几片黄叶下荡秋千


亲。这时候你难免有些害怕
仿佛你的云朵就铺在田间的枯草上
闪电也只能发出萤火虫般微弱的光
你感到自己在岸上，变得越来越小
最终成为一只孤单的蚂蚁，受困于
一只巨大的脚印。并不得不听到
四壁连绵不绝的回音


亲。世界都在下垂
只有我贪婪的火熊熊燃烧
你就像一只流着血的小羊羔
一千头狮子依旧在我的血管里奔跑
冲向我的眼睛，我就不得不凝望你
冲向我的手臂，我就不得不拥抱你
冲向我的舌尖，我就不得不舔舐你


亲。若你愿意
请允许我的狮子更疯狂的奔跑
请你向我发出几声咩咩的轻叫

八、

我们一生爱着闪电
不仅仅是天空，不仅仅是云朵碰撞
它在我的高原与你的大海之间
在我的诗歌与你的美丽之间
当我们互相思念的时候
当我们朝着对方奔跑
当我们终于彼此拥抱
因为爱，闪电无处不在。


闪电照亮着闪电
风把梦吹进草尖的晨露，遍地的野花
就开了。蜜蜂提着两桶满满的花粉
飞过宁静的田野。回到村庄
院子里的黄豆蹦出豆荚，跳上木马
又在稚嫩的笑声里滚落一只小脚丫
我还在梧桐树下写诗，诗里写到
你绣的闪电像一根葡萄藤，伸进黄昏


我们一生敬畏闪电
闪电在桑叶上，在稻田里
在屋檐下，在马蹄中
日夜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亲。若你愿意
请允许我变成闪电照亮你
请你变成闪电照亮全世界

九、

世界都是善良的
一粒沙子宁愿沉默，被踩在脚下
也不轻易飘扬，玷污一朵白花
这有些类似于诗人。为了对抗黑色的浸染
在夜里，声嘶力竭的呐喊


我们应该算是善良的吧
我们不曾妨碍一朵花的开放
或一条小河的流淌
也从未憎恨毒蛇和冰雹
麦子成熟，我们微笑
亲人离去，我们悲伤


然而我们毕竟不够善良
我们既想让一切都能自由飞翔
我们又把某些东西紧紧抓住不放
所以我们要原谅花朵下的刺
扎痛手指。要允许河水冲断小桥
要接受毒蛇的和冰雹带来的伤口
要同意麦子在某一年颗粒无收
还要准备好成为一个善良的孤儿
在一首诗的尽头


亲。若你愿意
请允许我在你的前方披荆斩棘
请你在我身后，堵住梦的所有出口

十、

最后，我不得不提到阳光
它的亘古不变让我们羞愧
它的君临天下使我们心慌


从一枚鸡蛋的裂口到大海尽头
睫毛，毛玻璃，泥巴围墙
墙上的黑猫和几盆仙人掌
它的粉色花朵和旋涡似的乡愁
都是多余的。更不用说树林
群山以及山顶失踪多年的象群
阳光可以轻而易举地穿过
它们多孔的骨骼和灵魂
抵达我们企图失明的眼睛


失明前唯一记住你的样子
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亲。这一次我们不谈你的美丽
也不说我昨夜的诗歌和今天的早餐
我只想告诉你一个梦境：
半截象牙插在黑漆漆的树林
就像我的村庄毁于桃花的花期
你的黑猫来自一口深深的井底
它跳下围墙，疯狂地撞碎玻璃
扑进你的沉默中，安详地死去


亲。最后一次，只此一次
不管你是否愿意。请你
用绝美的姿态，在阳光下，将他掩埋

绿z衣

你的契约终于写完了吗。这般地磅礴，这样的婉转流离。这样的一颗心哪！

薏眉

若无赴死之心，请勿签下姓名——

翩然落梅

很深情的抒写和爱的明证。

张小钰

我觉得题记已经总结性的表明了一切。很强大

低处的迷雾

情感投注很细腻很到位。我感觉思绪笔墨皆显铺张了些。浅见，勿怪。问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