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岁那年,父亲到上海出差,给我带回来一件粉红色花衬衣。衬衣是闪着柔和光泽的尼龙面料,粉红底子爬满曲曲绕绕的同色系暗花,更浅一些粉的丝质木耳花边镶在立式领子上,并从领沿蜿蜒至胸前,在胸前绕了一大一小两个心形图案。在八十年代初期,服装刚开始从蓝、灰、白几种单调色系挣脱出来,那件衬衣的样式、质地在我居住的这座小城便显得有些不同凡响。二十多年后,仍有女同学跟我提起我的花衬衣,念念不忘它的美带给她的震撼,不忘当年对这件衬衣的主人满怀的艳羡之情。花衬衣像一面鲜亮的旗帜飘荡在我们关于青春的回忆里。
而把我再次拽进回忆的是昨晚的一顿晚餐。在饭桌上我见到了我高中时的数学老师,仅仅担任我们班一个月班主任就出去进修的邬老师。他虽已年逾花甲,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我一向记人不住,却独对他印象如此深刻就是和我的花衬衣有关。记得那年我穿上那件令我美滋滋的衬衣去上学时,衬衣的美不仅吸引了众多女生的眼球,连当时才过而立之年的班主任也注意到了。不过他不是欣赏我的美,而是忧心忡忡地找我谈话,严肃地批评我。当然,当时老师具体怎么批评的我是记不得了,大意就是我的穿着太花,是资产阶级情调,做学生的要有艰苦朴素思想等等。吓得我自谈话后就不大敢穿那件衬衣了。好在班主任很快就换了,换了一个“好好先生”——不大批评人的李老师,我又敢穿上花衬衣上学了。
昨晚,当我把这些当作玩笑话轻松地说给老师听时,老师也已是面露尴尬之色。其实,我的本意是不想让老师难堪的,但我忍不住说了。其实,我最想问的是:老师,你真的觉得当年穿上花衬衣的我很丑吗,连思想都是丑的吗?但是面对老人,我亦问不出口!老师一定是感受到了这件事对我的影响,感受到了花衬衣在我年幼的心里悄悄地打的死结。他说那个时代的人就是这样的。他说他下放到农场,然后作为知识青年吸收到学校当老师的,所以特别认真,特别珍惜。他还说……也是,从“十年动乱”里走出来刚刚喘口气的人们在接受美的事物时的确是战战兢兢的,哪像现在?
年少的我不懂这些,也肯定不知道,很多年后,很多老师我会忘记,但是面前的这位老师我却不会。他和我的花衬衣一起留在了我的记忆里。在我初始对美渴望,对美心生追求之意时,是老师或是一个时代在我的心里打了个深深的烙印,并在藏了二十多年的尘封往事里渐渐凸显,渐渐鲜明起来。
2010年11月22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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