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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纪实小说《在蔚蓝的深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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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20 07:0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在蔚蓝的深海上 序

        2010年5月24日晚,新加坡港口,林乐达、黄家文、韦东石、向增寿、赵小阳五人坐在候船室的塑胶椅上,气氛有点沉闷,没有人想说话。一股淡淡的悲伤的情绪弥漫在五人之间。
        林乐达打破了沉默,“小阳,你回家后,打算要和表嫂怎么说?”
        赵小阳半晌没有回答,咳了一声,说道:“还能怎么说?只能照实说。”
        黄家文说道:“听说陈二兵家里还有一个上初中的儿子和一周岁左右的女儿是吗?”
        “嗯,”赵小阳应了一声,“这下我表哥没了,家里只剩下表嫂一个女人,这日子要怎么过啊。”
        向增寿也叹了一口气,“可以找中介公司赔钱的。”
        赵小阳说:“只怕没这么容易,我们这种船员并不是正规途径出国务工,要是中介公司心一黑不认帐,或是干脆躲起来,我们根本拿他们没办法。”
        林乐达说:“是啊,我们并不受法律的保护。”
        “来的时候,还是在这个大厅,当时六个人有说有笑的,”一旁的韦东石说道,“现在却少了一人。”
 楼主| 发表于 2010-8-20 07:02 | 显示全部楼层
在蔚蓝的深海上 节一 半个地球

        2009年12月28日晚,新加坡港口,林乐达、黄家文、韦东石、陈二兵、向增寿、赵小阳六人坐在候船室的塑胶椅上,有的磕着爪子,有的看着从家里带来的故事会,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陈二兵说道:“你们谁以前出过海的?”
        林乐达、黄家文、韦东石三人回答没有。陈二兵又说:“那和我表弟赵小阳一样啊,都是第一次。”
        林乐达说:“刚才我在那边几个店铺的时候,碰到一个清洁工,一问也是大陆的,我和他聊了不少时间。”
  那边向增寿说:“我们刚才还在说,你可能落跑了。”
  “啊?什么意思?”林乐达没听明白。
  向增寿接着说:“就是刚才看你这么久没回来,还以为你偷渡到新加坡不打算上船了。”
  “啊?!还有这种事?我第一次听说,以前有过这种事吗?”
  “有啊,这种事多了去了。”陈二兵说道。陈二兵和向增寿都是出过多次海的老船员了,见多识广。
  林乐达听了有些后怕,说道:“偷偷跑掉的人不怕新加坡政府抓他们吗?我听说一旦抓住了遣送回国,终身不许入境新加坡了。”
  “是吗?那个清洁工在这里多少钱一个月?”黄家文问道。
  “他说他反正一年在这边能存个三万人民币左右,这还是扣除中介费之后的。不过,中介费挺高的,两年就要交个四万。而且在这边每天的工作时间还挺长的。”
  “和我们跑船也差不多啊,都是苦命人,赚的都是辛苦钱。”向增寿在一旁感叹。
  林乐达不明白为什么他的话语里会有一点点悲观的感觉,说道:“听那个清洁工说,为了省钱,平常也不敢出去玩,日常开销也是省了又省,新加坡这边消费真的比国内高了很多。他说,现在在新加坡像他这样从大陆通过中介公司过来务工的人有非常多。”
        黄家文说:“要是我能有三四万能交中介费的话,说不定不来跑船了。”
  “跑船的,都很辛苦的。包括那些台湾人干部。”又是陈二兵发言:“别看他们工资比我们高,但是一算到他们台湾的物价水平,也就是个屁,还不如咱们在大陆的。台湾人干部那些现在还跑渔船的,除了船长外,也都是一些在陆地比较混不下去的人。”
  林乐达感到奇怪,“可是台湾的平均生活水平现在确实比我们这边要高啊,这是一个事实。”
  “嘿嘿,”陈二兵道:“你知道什么?等你去和船上那些台湾人接触就知道了。”
  “我以前在厦门等地的时候就接触过一些台湾人的,素质都比较好,而且我一直对台湾、台湾人很有好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的感觉。”
        “嘿嘿,”陈二兵冷笑了一声,“以后你就知道。你是福建的吧,不要以为你和台湾能说相同的方言,台湾人就会把你当成自己人。在台湾渔船上,我们大陆的,和菲律宾、越南、印度尼西亚的一样,被算作是外籍劳工。”
        林乐达还是不太明白,也许上了船后就会自然的懂了,于是就岔开话题,问了一句:“你们是为什么想出海务工啊?”
  又是向增寿叹了口气,“我最早是在老家四川打工,就在我们县,那时工资太低了,一个月才三四百块。你以为我想跑船吗?这么累的工作,也是不得不跑啊,我正在存钱起房子,只差两三万了。”
        “呵呵,起了房子好娶老婆啊。”韦东石凑了一句。
  向增寿苦笑了笑,“那我倒没想过,其实也不一定人人都必须结婚的,为什么每个人都要结婚?独身不可以吗?”
  林乐达又感到奇怪,问:“增寿哥,你为什么有这种想法?你三十好几了吧?家里人不催吗?”
  “我是不想我万一要是有孩子了,孩子一样和我这样受苦。自己苦就可以了,我不想还有下一代也跟着苦。说要结婚,我现在养活自己一个都很累了,还有老父母在,如果娶了老婆,我要怎么养活?我们那里不像你们沿海地区,山沟沟里很穷的。”
  林乐达:“孩子可以好好教育,成才后未必会一定受苦的。”
  “那要培养孩子,要花钱吧,我姐的女儿学画画,学这学那的也用了不少钱。”
  “增寿哥,我觉得,其实苦是一种心理状态,你觉得苦就苦,你觉得不苦的时候就不苦了。”
        “林乐达,你说得倒轻巧,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陈二兵不耐烦似的说了一句。
  又是一阵瞎聊,“林乐达,你结婚了吗?你也二十好几,快三十了吧?”赵小阳问道。
  “没有。韦东石、黄家文也没有。你结了?”
        “恩,孩子都两岁了,是个女儿,我手机里有她的相片,我拿给你看。”
        林乐达看到手机屏幕中一个可爱的女娃,“呵呵,小阳,真羡慕你。”
        “哎~~!”赵小阳突然叹了口气,“我也是为了她和我老婆,想她们过得好一点。我和村里的兄弟们说到要跑船的时候,他们听说当渔工的工资要比打工要高一些,争着抢着要和我一块来。我想自己先做一年试试看,如果还可以的话,我明年回去也把村里的那些兄弟们拉来,我听我们的中介商说了,只要我介绍了人过去,可以按人头分给我一点钱。”
        话比较少的韦东石也开口说道:“要不是为了钱,谁来受这罪。”
        黄家文问:“东石,你以前在家里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一开始是在老家南宁的一家五金厂,每天如果连加班的话一天要工作十多个小时。工资才五六百。”
  “那么少?”林乐达有点惊讶,“我们那就是在乡下公交车上卖票的女生都有一个月一千五,好像一千三、五百是闽南一带的很低的工资了。”
  “嗯,那是在前两年,广西的工资水平是低了很多。后来在五金厂做了快两年没做了,在一家桑拿里当小弟,工资还要高一点点,还轻松。不过,我喜欢通宵上网、喝啤酒,工资也都总是不够用。家文,你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以前在福州的一家工厂里当司机。”
  韦东石说:“那不是很好吗?当司机应该比这当渔工要好得多吧?”
        “公司效益不好,倒闭了。以前一个月有两千块左右,偶然自己和女朋友要用车还很方便。我是在中介公司时候,负责的那个女人把船上说得天花乱坠的,听说跑船工资还行,就来了。”
  韦东石问:“那你们工资多少啊?”
  赵小阳:“我是一个月360美元。”
  韦东石:“哇,比我和乐达、家文还要多了10美元。你也是以前没跑过的吧?”
  “嗯,”赵小阳回答:“向增寿是400美元,我表哥还要更高一点点。他们是老船员,有经验,船上的活都会干,工资自然要高一点。”
  林乐达问:“小阳,那你们中介公司有帮你们买了意外保险吗?”
  “不知道啊,你们呢?”
  林乐达说:“我们中介公司说有,但是我跑去相关的保险公司的网站去查了,却又查不到。那你们船员服务簿办的时候有问你们收钱吗?我们公司每人要收1500人民币,从薪水里扣。”
  赵小阳回答:“没有,我们的船员证好像是不要收钱的,每个中介公司的收费标准、工资都有一些不一样。”
  林乐达回忆那本渔业船员服务簿上的内容,“那个专业训练记载的项目里,什么海上求生、救生艇筏操纵、船舶消防、海上急救等等,你们公司里有组织培训吗?我们是没有。”
  陈二兵在一边不耐烦的说:“那些都是扯蛋,我们这些个中介公司走的都不是正规的渠道。别说这些了,就是每趟跑完海回去,工资都从来没有结清过。”
  林乐达不解的问道:“啊?!还会拖欠薪水啊?”
  向增寿解释道:“公司不结清全部工资,把老船员吊着,让他们下次还找公司出海。这是一种手段。我的工资也从来没有结清过。他马的,在船上工作那么辛苦,还要拖欠工资。”
  陈二兵也说:“上次我跑完一趟回去的时候,就专门跑到了你们福建的泉港,找到了中介公司,才把工资全部结清。中间路费多用了我几百块。跑到他公司,挂的招牌也不是船务代理公司的,而是卖电脑的。一问他才知道,那老板的主营项目是卖电脑,做船务中介反而像是副营项目。或者说,他那个电脑店是个幌子,船务中介才是主菜?反正我也搞不清楚。”
  “是这样的吗?”林乐达听得有些傻了眼,“我去我们在厦门的中介公司的时候,也有些奇怪,公司设在一户住宅区的民宅里,也不大,门口还没挂招牌。”
        陈二兵叹了一口气,“见怪不怪了。大家多休息一下吧,等会船来得可能会比较晚。”
        ……
  12月29日凌晨,林乐达等六名大陆船员和四名越南船员、两名印尼船员、三名菲律宾船员通过在港口坐了一艘菲律宾人开的小船,终于登上了发秋六号。在坐小船的过程中,黄家文晕船得利害,把晚饭吃的东西全部都吐到了海里。
  林乐达看着发秋六号这艘渔船,船不大,不像之前听说的一千吨的样子,而且好像是艘已经有些年月的旧船了。林乐达还是问向两位同来的老船员,“这船真有一千吨吗?”
  “我看是没有,接近八百吨吧?”陈二兵搭了一句。
  大副熊天宇,一个秃顶、极瘦、客观的说还有些尖嘴猴腮的人,过来给新上船的船员作登记,“报上你们的名字,国籍,是否有过跑船的经验。一个一个来。嗯,只要三天,我就能把你们的名字全部叫得出来。”
  陈二兵、向增寿都回答说是老船员,立刻被大副另眼相看。
  之后,发了枕头、被子、床垫,分配了房间。林乐达和黄家文同两个越南人一个房间,陈二兵、赵小阳、向增寿同一个印尼人一个房间,韦东石则和另两名越南人一个房间。奔波了一天,林乐达也觉得很累了,尽管发现房间里非常潮湿,还是很快的进入了梦乡。但是黄家文却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自从在港口上了小船后就一直有晕船的强烈反应,非常不适应船上这种摇摇晃晃的睡眠环境。而且,这房间里的空间很小,尤其黄家文和林乐达作为新船员只有下铺可以睡更是如此。下铺的高度只有一米二左右,扣去几层厚厚的床垫,只有一米多一点点了,这种感觉让黄家文非常压抑,在家中他的卧室的天花板高度有四米高。之前在这铺上睡过的老船员还在四周围帖满了女人的裸照,让黄家文觉得很恶心。
  强忍着心里的难受,黄家文在床上躺了几个小时,不知不觉天都亮了。
  “铃…铃…铃”一阵铃声响声,林乐达从床上爬起来,一出房间门就看到了赵小阳,“小阳,这是为什么响铃啊?”
  “我表哥说是吃早饭的铃。”
  “哦。”林乐达走到了餐厅,只有两张桌子,一张稍小点,旁边的位子能坐六个人,另一张最多只能坐十二人。
  这时大副熊天宇过来分配,“大陆的六个人在这个小桌子,这个大的坐印尼、菲律宾、尼泊尔的,机舱的船员在机舱那个饭桌上吃,越南的去电视房那个小餐厅。”
  船员们陆续都起床了,早餐都是稀饭,有配一些花生、豆腐乳、酱菜、猪肉小罐头等小菜。黄家文也来到了饭桌上,不过,却没有动筷子。
  “家文,你怎么不吃?”林乐达不禁问道。
  “很难受,不想吃。”
  “越是晕船,越是要多吃一点,这样身体会觉得好过一些。”陈二兵劝道。
  “我以前刚上船的时候,足足晕了半个月的时间,吃饭确实有些减轻痛苦的作用。”向增寿也说。
  “晕这么时间?你们都有晕船吗?怎么我没有?”林乐达在一旁问道。
  “你这是刚上船,还说不定,过几天也许会有晕船的反应。”向增寿瞟了林乐达一眼。
        陈二兵说:“连我这个老船员只要风浪大一点都会晕。我们也别聊这些没有用的。我们出门在外,在这公海上,同来自中国大陆的就都是老乡,要多互相照顾。嗯,黄家文,你真的多吃点,对身体有好处。”
        ……
  早餐过后,大副熊天宇给新船员分配岗位,大车陈安和也来了,一个肚子挺大的中年男子,约有五十岁左右。向增寿、黄家文、林乐达被分配到了机舱,陈二兵、赵小阳、韦东石则是甲板。
  大副是船长的主要助手,主持甲板部,在发秋六号上是日常工作的组织、安排、管理者。大车主持机舱部,负责船上机器的维修、保养。
        船长、大副、大车是台湾人,二副、二车、厨师都是越南人。
  船上一共37人和一条狗。分别是越南人15名,印尼人7名,菲律宾人3名,尼泊尔人3名,台湾人3名,大陆人6名。狗是船长养的狼狗。
  越南人是陈文扬(二车)、阮文雄(二副)、阿海(厨师)、排骨(大名郑庭园)、阿东(大名杜胜东)、阮怀南、阮玉山、杨文效、卢文倩、黎德山、刘菲全、刘停强、小老头(也叫阿海,30岁余,面相很老,故名),还有两名很快就要转去发秋一零一号的,名字林乐达就懒得记了。
  印尼人:撒合里、阿信、加明、阿吉、卡林、路迪、阿迪。
  菲律宾人:杰里、德尔玛、马克。
  尼泊尔人:塔卡力、阿力特、迪勒什(外号宝力达)。
  ……
  在林乐达第一次在机舱当班的时候,比较不适应。当时还是在马六甲海峡,属于热带区域,本身温度就很高,机舱内的温度更高!还有机器轰隆轰隆的噪音让人心烦。工作中还要用手用破布把机器中的油吸出来,林乐达在家连碗也没有怎么洗过的人,一手油油的,这一切让他非常不习惯。
        当完班回来的时候,林乐达回到房间发现自己穿上船来的跑鞋不见了,不过也没有太在意,一回头,看见黄家文由于晕船病恹恹的躺在床上,眼睛红红的,脸上似乎还有泪痕。林乐达想说一些话安慰一下黄家文,但又不知说什么好。看着黄家文的样子,是想家了吧?这时外面好像变了天,轰隆的雷声传了过来,黄家文忽然说了一句,带点抽泣声,“我现在后悔来跑船了。”
        林乐达安慰了黄家文几句,走去了陈二兵等人的房间聊天。林乐达说:“刚才看到黄家文晕船,很辛苦的样子,我心里也挺难受的。”
        陈二兵说道:“这事,也没有解决的方法,只能靠多吃饭来解决,船长那里也不会轻易给他药吃。我也是过来人,第一次跑船的时候也很晕。”
        林乐达又说:“我刚才还看见有人就站在甲板上小便,我是有点看傻了。还有,从机舱当完班回来的时候还看见有人从浴室洗完澡后就一丝不挂的走了出来向房间的方向走去。”
  向增寿冷不丁的冒出了一句:“在船上,不穿内裤都很正常。”
  “乐达,你上船还觉得习惯吗?我现在是有些后悔上船了。”说话的是赵小阳。
  “我还好啊,你怎么这么说?”
  “其实,我也有些晕船,只是没有像黄家文那样严重。刷牙都没有淡水,我很不习惯。还有,我在家里和老婆在村子里来了个小卖部,都不怎么下地干活的,听我表哥说,以后到了作业区会很苦,有点怕自己吃不消。”
  “我还好啦。”林乐达回道。
  “我说,你和黄家文不如早点回家。”陈二兵冷冷的说:“看你们两个细皮嫩肉的,黄家文俊俏得有点像个女人,你虽然高大,都也不像做这种苦事的人。”
        “啊?好像巴不得我们两个早点走一样,听了让人伤心啊。”林乐达一阵傻笑。
……
  船上的正餐有两顿。
  有三盘菜,一盘是蔬菜;一盘是海鱼类,目前主要是秋刀鱼,这是之前在北海道捕的;还有一盘是荤菜,鸡肉、鸭肉、猪肉、牛肉之类的。总的来说还好,就是有一点,这些都是在冻结室里冷冻了好久了的,林乐达担心会没有营养,尤其是蔬菜,根本就不新鲜了。
  有时,不吃猪肉的印尼人会拿猪肉和大陆船员换鱼。不过,也有个穆斯林猪肉照吃不误,那个人是印尼人阿信,虽然他吃的量不多。而且有时会把肉和蔬菜混炒的时侯,几乎船上所有的穆斯林们都会吃混在猪肉盘里其他的蔬菜。林乐达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船长、大副、厨师这些人根本不会去关心他们宗教上会些什么禁忌,虽然合同上是有一条:“雇主及船长尊重渔工的人格、宗教信仰和生活习惯。”不过,在船上是顾不得这么多了,就像合同上还有一条:“雇主及船上管理干部不得侮辱、殴打渔工。”看来,合同上写着的是一回事,实际上又是一回事。虽然说起来,船务中介公司才是林乐达等所有的真正雇主,但是在船上,山高皇帝远,管理人员为所欲为的情况很多。
        ……
  又过了几天,所有的船员被船长要求到下甲板学习绑鱼钩和打八字结,老船员们也被要求练习熟练度,这样都算是工作的一部分。(二层或三层甲板船的最低甲板被称为下甲板)
  下甲板里不怎么透气,让人感觉很闷。从甲板入口处照下来的太阳光里看,这里满是灰尘,让林乐达感到有一些不舒服。
  有一个菲律宾人小伙子,叫马克的,却没有和大家一起工作。他趴在沟渠的旁边,想在那边呕吐起来更方便一些,他和黄家文一样,严重的晕船。突然大副熊天宇走到了他身边,对着头就是一顿暴打,“干妳娘,我叫你偷懒不工作!”“呯——”拳头和头颅的接触甚至发出了一种沉闷的响声,“干妳娘,我叫你偷懒!”
  韦东石看得目瞪口呆,他身边的另一个菲律宾人杰里用英语说道:“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昨天我和马克觉得太热,就去洗了个澡,结果在浴室里,我们两人被大副一顿好打。我们事先并不知道白天全部都算工作时间,不能洗澡。”
  林乐达用英语对他说:“就算大副想说,他也说不清楚,他能说出口的英文单词不超过三十个。”
  一边的黄家文看着马克挨打,不知怎么的眼眶都红了,好像眼泪快要流出的样子。林乐达问:“家文,你怎么了?”
  “我今天早上也挨了打。呜呜…”黄家文用手擦了一下眼泪,“早上我晕船得不行,想多躺一下而已,还在床上就被那死秃头大副一顿拳打脚踢,他说,不要以为装病就可以不用工作。”
        杰里听不懂中文,于是问林乐达:“他在说什么?”林乐达就翻译给他听。杰里叹了口气,说:“大副是魔鬼,我,想回家了。”这时,刚才被打的马克也聚到这边来学绑鱼钩,他口中一直傻傻的重复一句话:“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这时杰里哼起歌来,他的嗓音很有磁性,声音非常动听。
  “杰里,你唱得真好听。”
  “林,谢谢你,这是我自己作的词和曲。”
  “真的吗?”林乐达有些激动,“十步之内,必有芳草。”没想到这艘小船上还有这种人才。“杰里,那你继续唱吧,都唱你写的那些。”
        “那好吧。”于是杰里接连唱了好几首英文歌。
  林乐达在一旁听得如痴如醉,不禁对杰里说:“你不应该来这里工作的。这里不会适合你。”
  杰里说:“嗯,上了这船我就后悔了,现在想回去也没有办法。我上船前问我的中介公司,发秋六号好吗?他回答说非常好,说了一大堆好听的。现在我明白我是被骗了。我现在很想念家里人,想我的父母、女朋友和女儿。”
  “你就有女儿了?”林乐达惊讶的看着杰里,杰里看起来实在很年轻,“杰里,今年你多大年纪了?你女儿又多大了?”
  “我?满了19岁,我女儿快两周岁了,马克和我同龄,也有个差不多大的女儿。不过,他和我不同的是他已经结婚了,我还没有。”
  “为什么?”
  “因为我女儿是我前任女朋友留下来的,那不是个好女人,总是欺骗我。现在这个女朋友还不知道我已经有个女儿了。”
  林乐达无语了。
        这时,到了吃饭时间,工作告一段落。杰里有点高兴,跳起了模仿迈克尔杰克逊的舞蹈。林乐达笑了,跳得非常不错,而且非常逗笑。这真是一个能歌善舞的孩子啊!
        ……
  在去阿根廷的跑水路这段时期,工作并不繁忙。(从台湾出发,到新加坡接新船员,走马六甲海峡,过印度洋,到毛里求斯加油后,经过南非好望角,横穿大西洋,到达阿根廷附近水域的作业区的往返过程被称之为跑水路,来回各需要40至45天左右,绕了半个地球。)
  1月7日下午,众船员又在下甲板练习绑鱼钩结束以后,开始打扫。突然,大副熊天宇用水管射向众船员,一时之间,大家的衣服都湿了。熊天宇在那“哈!哈!哈!”的大笑,“我来给你们洗洗澡!”众人都敢怒不敢言。
  这时,厨师阿海经过下甲板去冻结室拿菜,熊天宇也把水管射了过去,阿海猝不及防,全身都湿了,当下抛下了一句“干妳娘!”
  五分钟以后,阿海拿了把菜刀过来,想砍大副最后还是没敢砍,放下几句狠话走了。
        晚上吃完饭,十五个越南籍船员聚集在餐厅,领头的是二车陈文扬和二副阮文雄,也不知道陈、阮二人用越南话说了什么,一时之间群情激愤,就跑去驾驶室找船长去了。
        船长人称宝爷,自幼跑船,现在人已经五十多快六十了。看着涌进驾驶室的这一帮越南人,宝爷头皮一阵发麻。越南人的人数占了全船的将近一半,如果要造反,可真不好办,就算自己有条狼狗,也镇不住这么多的人。
        陈文扬用带越南口音的汉语大声嚷嚷道:“大副用水管无缘无故把人淋湿,工资这么低,工作这么累,大副还要欺负人,我们越南船员都不想干了!”
        宝爷趋起了眉头,好一阵子劝慰安抚,才把越南人的情绪稳定下来。之后把大副熊天宇叫上了驾驶室,一口就啐了过去:“干妳娘!总是给我找麻烦,你大副是怎么当的?不要总是没事找事!”
        被臭骂的熊天宇也一阵头痛,这伙越南人靠不住啊,这几天接触的那个大陆人陈二兵好像技术不错,观察一下,如果听话的话提拔一下,不能再被越南人这样牵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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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8-20 07:03 | 显示全部楼层
……
        第二日上午修散锚,熊天宇走到陈二兵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二兵啊,你各方面技术都不错啊,散锚也修得不错,好好干,我看好你。”只听得陈二兵眉毛跳了跳,眼神与熊天宇交流了一下,两人都会意的笑了笑。
        “二兵啊,多教教你这些大陆老乡,把他们技术带起来,你们可不能输给那些越南人啊!”
        “嗯。”陈二兵的头使劲的点点两下,他虽然跑了好几年船,可是都没有过做干部的机会,要是在这艘船上能混上个二副什么的,那收入、地位可就都不一样了。
  修完散锚后,陈二兵叫住了赵小阳,“在船上,绑绳子是一项很普遍、很基本的工作,有好几种不同的绑法,我现在来教你,之后你自己练熟来。”
  陈二兵不厌其烦的教了一遍又一遍,林乐达看着眼热,“二兵哥,也教一教我吧。”
        陈二兵好像没听见,“小阳基本上掌握了,东石,现在我来教教你。”
        林乐达一看自己自讨没趣,也就没再问了,因为他也明白这种“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道理,这种事情也不能勉强。
        陈二兵见林乐达已经转了过身去,心里一松,这些福建人,会说闽南话,能直接和台湾人交流,如果技术学到了和自己一样,只怕很快会爬到自己头上去。
        ……
  这日上午收工吃完午饭后,林乐达当完班回到房间,二副阮文雄拿着一本书来找林乐达,“林乐达,教我说国语啊。”
  “好啊。这是本什么书?”
  “这是国语学习课程。”
  林乐达拿过来一看,原来是台湾出版的供台湾人学习越南话的书,不过,反过来学应该也是可以的。林乐达一句一句耐心的教了起来。阮文雄、陈文扬、厨师阿海的汉语已经说得非常流利了,像阮文雄还是这样虚心好学,听说他还常用DVD看台湾、香港的电视剧来学习听说,这让林乐达非常佩服。
  “林乐达,你是个好人,教我说国语。但是你们中国不好,经常侵略我们越南。”
  “中国经常帮你们吧?19世纪80年代,中国出军队帮你们打法国侵略者,战斗很惨烈,中国人牺牲了很多生命来保卫越南。20世纪60年代,越战,中国出粮出枪,甚至出动部队帮你们打美国。”
  “嗯,确实,那个时候我们都是吃中国来的大米。”
  林乐达有些无语,实在不知道越南这个民族喜欢健忘还是具有忘恩负义的本性。
  ……
  后来另一个越南人刘菲全也凑过来和林乐达学汉语。在跑水路的这些天里,阮文雄、刘菲全学得热情,林乐达教得也开心,林乐达还向他们学了一些简单的越南话,如基数词、礼貌用语等等。“菲全,今天学得很快啊,这里一包奶茶拿去喝吧。”这时,向增寿过来患门,林乐达扔了一瓶可乐过去,“增寿哥,接住。”
  “乐达,这怎么好意思呢。”向增寿好像很拘谨。
  “增寿哥,你太客气了。一瓶可乐而已,算什么。不知道怎么了,二兵好像不怎么爱教我。船上的事情,你教了我这么多,我心里很感激。”
  “乐达,你这样,我很不好意思啊。这样吧,我那里有一个海绵垫子,我看你这里床垫不够,海上很潮湿的,我拿过来给你吧。”
        和林乐达同一房间的黄家文说道:“向增寿,你根本不用和他客气,林乐达不仅每个大陆的老乡都请,就是老外来了他也是见人就请,大方像大款一样。我看他现在就喝完了,到了作业区要喝什么。”
        向增寿有些不好意思,“那我就喝了,”说着拔开了易拉罐,“不过那海绵真的不错,我等下拿给你。”
  “好无聊啊,”黄家文在一旁叹了口气,“向增寿,你那有什么报纸看没有?真悲哀,在这船上与世隔绝的,即使是几个月前、甚至几年前的旧报纸、旧杂志我们竟然看得津津有味。”“没有啊。”向增寿回答。
  黄家文又叹了口气,“那我们去电视房看看有什么碟片看吧?”
  “好吧。”林乐达答道。
  来到了电视房,只见陈二兵、赵小阳、汉语很熟练的越南人排骨三个人在看一部大陆产的电视剧《雍正王朝》,林乐达、黄家文也坐了下来。
  看了不多久,大副熊天宇跑了过来,“妳娘的,你们看这些那些老外都看不懂,电视都总是你们大陆的在看。今天给你们看一些好料。”说完神秘而诡异的笑了笑。
  碟片放进去竟然是赤裸裸的毛片,林乐达等几个大陆的看着没什么劲陆续离开了,但是很多外籍的船员却了涌进了电视房,排骨没有走,和新进来的很多船员看得其乐融融。
  林乐达表示不理解,“真是感觉有点怪怪的。”
  陈二兵说:“这也难怪,那些个老外汉语听不懂,打的汉语字幕也看不懂,我们爱看的他们自然不爱看。”
  “最近我看到二车经常被大车当着众人的面骂得很惨,二兵哥,他不也是干部吗?”林乐达问。
  “这些二车、二副算哪根葱?他们也只不过是老船员罢了,也没学过相关的专业知识,没有证书,他们只能算是名义的干部。在其他比较大的船上,像二车、二副都要有证有本事的。在这渔船上也没需要什么技术,现在的‘二车’、‘二副’也只是做得比一般船员熟练而已。像陈文扬是前任大车提拔起来的,现在混不开了也很正常。”
  “哦,有点明白了,这小小船上的事情也这么复杂。”
  陈二兵一副老大哥的口气说:“林乐达,你和黄家文就是很有点幼稚,不像我、我表弟、向增寿、韦东石这些从农村里苦出来的。跑船不适合你们的。你们家庭条件不错,在陆地上随便找个什么工作都比跑船强。”
  又来了,林乐达已经不记得陈二兵是第几次说这类话了,听得实在有些无趣。
  ……
  林乐达想去杰里聊天,刚一走进房间,却看见和杰里同住的菲律宾人德尔玛没穿裤子,在房间里和“五姑娘”在做亲密接触。吓得林乐达不敢进门,转身回自己房间去了,怕不是在电视房里看了成人小电影后受了什么刺激了吧?
  回到房间后不久,杰里竟也来找林乐达聊天,“林,你这里还有可乐没有,我那的都喝完了。”
  “还有几瓶,拿一瓶给你吧。”
  两人天南地北的聊开了,“杰里,你们菲律宾是民主国家,你们的官员怎么样,这船员的薪水在菲律宾算高的吗?”
  “干!菲律宾的官员没有一个好人,都贪污什么的。这船员薪水在菲律宾也不算高的。我早想回家了。林,你看着我脸上的淤青,又是被大副打的。”
  “你又被打了?我的同胞黄家文被打了三次,韦东石被打了两次,赵小阳被了一次,我目前还没有。”
  “干!这个不得好死的!”
        不知不觉的,从刚认识杰里的时候算起,林乐达觉得杰里的脏话有越来越多的趋势。听老船员们说,在船上呆久了,人人都会变得性情火燥,说话都会渐渐满嘴粗口,看来是有一定的道理。
        ……
        这天晚上,黄家文看着已经在打鼾的林乐达,想着自己每天夜里都辗转反侧的睡不好觉,对林乐达倒头就能睡着的本领羡艳不已。
  这时,睡林乐达上铺的越南人杨文效那里传来怪异的响声,黄家文想,这还让不让人睡觉!
  有时候,越南人阮怀南会来和杨文效睡在一起。阮怀南长得非常清秀,杨文效年纪很小,听说刚满十八岁,一副正太的可爱模样。虽然房间里没开灯,但黄家文还是看到阮怀南和杨文效搂在一起睡。
        听着偶而传来的怪异响声,黄家文一阵头疼。失眠的黄家文无限的佩服林乐达,即使浪大到几乎让所有人都睡不好的情况下,他也能很快的睡得像个死猪一样。
        ……
        1月10日清晨,到达了毛里求斯的路易港,林乐达放眼望去,一片青山绿水,好不秀丽!此时又一阵微风拂过,不觉令人心旷神怡。碧色的云、蓝色的天接连着翠绿的山峦,不远处的白鸥悠闲的飞翔,时而又蜻蜓点水般地帖着海面飞过,引得微波荡漾。水中鱼儿忽然尽情的跃出水面,仿佛在欢迎远方而来的旅人。
  这时只见一个妙龄女子戴着一顶连面纱的遮阳斗笠,正矗立在码头,“那是谁啊?”林乐达问。
  “代理商吧,除了要在毛里求斯加油之外,干部们还要在这里买一些东西,这些都需要他们这些代理商。”陈二兵回答。
        “那代理商都是些什么人?”
        “不是大陆的就是台湾的吧,总之都是华人。”
        ……
  在和大车、大副等交谈后的数十分钟后,那女人带着船上要采购水果、啤酒等物品回来了,大副、大车上去付钱,东西很贵,一小箱葡萄竟然就要200美元。二车陈文扬也凑了上前,东西他是没买,“小姐,你是哪里人啊?”
  “*江人。”
  陈文扬又问:“是大陆的吗?”
  “废话,*江省当然是大陆的了。”
  陈文扬很小声的问:“请问,在毛里求斯可不可以找小姐啊?你给牵个…”
  那女人脸色铁青,转过头去,没有理陈文扬。
  “小姐,请等一下,我们船长找你有点事。”
  “哦。”那女人上了驾驶室,林乐达近看那人,只见她肤色雪白、虽看起来有三十岁的年纪但颇有几分姿色。
  一旁的大副一脸神秘而诡异的笑容。
约三十多分钟后,那女人下来了,脸上一片潮红。
        ……
        “发葡萄了啊。”大副熊天宇说道。这是刚从路易港买来的。
  在餐厅里,众渔工围在船长和大副的周围。船长宝爷并没有用手发给大家,而是用扔的,也不管你接得到接不到。好多葡萄掉到了地上,很多船员纷纷在地上去捡。林乐达没有捡,赵小阳想去捡,被陈二兵拦住了。
  “我们人穷,但不能没了骨气。这明显是不把人当人看。”陈二兵说。
  陈文扬也没有捡,恨恨的说:“台湾人不是人!”
  几个大陆船员也都有些郁闷,都聚在了陈二兵、向增寿他们的房间里聊了起来。
  陈二兵有点惆怅的说:“我儿子小时候贪吃,看见邻居家的孩子吃什么,他也想吃,就跑去跟人家讨要。我教训他,要吃什么和爸爸妈妈说,人穷没关系,但不能没了骨气。”
  赵小阳附和:“是啊,我们不能给咱大陆丢人,看那些老外,地上也去捡去抢,没脸没皮的。”
  林乐达说:“好像他们那些外籍船员薪水也比我们要少。我听他们说,印尼人一个月才150美元,比我们少了一半多。菲律宾人、尼泊尔人一个月要多点,也没有超过200美元。越南人就快和我们差不多了,一个月有300美元,有经验的老船员有350美元。”
  陈二兵问:“你都问得这么清楚了。看来懂英语,会交际也是有点点用处。那他们也问你了没有?”
  “问了啊。”
  “那你说了没?”
  “说了,那天印尼人路迪问我,我说了我是350美元一个月。”
  陈二兵恼怒的说:“你这个傻鸟,干妳娘,不要和这些老外说我们的工资。要知道,我们和他们干同样的工作,工资却他们要高,他们都会像得红眼病一样,非常忌妒我们的。”
  “我没想到这一层。”
  “你太天真了。”陈二兵说。“不过,这些老外确实很可怜,尤其那些印尼、菲律宾的,等我们从阿根廷这一趟回去到台湾休整的时候,大陆船员都可以在一个地方躺着休息、看电视。他们却还要卸货等等,干这干那的,多干好多活。”
  向增寿插口道:“又有什么好的。住的那个鸟地方,连床、被子什么的都没有,都要自带。虽然是有个电视,但是几十个人看一个,还有可能经常吵架。而且那里完全被限制了人身自由。统一安置在一座楼里,四周围有铁丝网,有监控,还有保安日夜看守着,简直就是软禁。”
  “为什么?”韦东石问。
  “可能因为两岸在理论上还是敌对关系吧。台湾那边的政府总是担心有共谍什么的。”林乐达解释道。
        ……
  离开路易港后又过了几天,林乐达正在房间里午休,听到黄家文说:“听说了吗?韦东石的钱被偷了。”
  “啊?是怎么回事?”
  “是昨天晚上的事,东石没有来和你说啊?”
  “没有。被偷了多少钱?”
  “1400多块人民币。”
  ……
  林乐达、黄家文、韦东石三人坐在船尾。
  “东石,你钱放在哪?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林乐达问。
  “就放在枕头底下。”
  黄家文:“你这么随便的乱放,也不能怪别人偷了。”
  林乐达:“和船上的管理人员说过了吗?”
  “和船长说过了,他说明天会给我一个交待。我很难过,如果是我自己的钱也还算了,可那些钱都是我妈在我临走前给我的,说是应急用。我妈连工作都没有,省下点钱多不容易啊!”
  ……
  又过了三天,下午工作完,大副熊天宇把大家全部招集起来。
  熊天宇铁青着脸,说:“就在昨天晚上,有人偷了印尼人卡林的手机。”说完目光扫射全场。“我干妳娘!趁他去当班的时候,把他的储物柜都撬开了!”
  卡林这个肌肉发达的壮实汉子在一旁抹眼泪。
  下面一阵议论。熊天宇又说:“现在如果偷东西的人自己站出来,还可以从轻处理,要不然,不要怪我不客气啊!到时候不光我要狠狠的打他,而且船上每个船员都可以打他!打这种小偷没有关系的!干妳娘的!如果被我抓到了,不给他一毛钱薪水。”
  卡林站在一旁,用袖角擦拭着泪水。
  “妳娘的!”熊天宇在一旁好像也有些看不下去,“别人辛苦辛苦的工作,好不容易花250美元在台湾买了个手机。卡林一个月的薪水才150美元。那个谁偷东西的,你是猪、是狗啊!想要手机自己不会去买,要偷别人的!”
  下面静悄悄的,大家看到熊天宇一脸震怒的样子,都不敢说话。
  熊天宇又反反复复的问了几句,说了几句狠话,这才令众人散去。
  ……
  林乐达、黄家文、韦东石三人又聚在船尾。
  韦东石说:“大副说的抓到了小偷就不发他工资,这是真的吗?”
  黄家文啐了一口唾沫,“那秃头只是大副而已,根本就没有扣人工资的本事,那是船东和船长才有的职权。”
  “我说,大副在那里说了那么多、那么久,那些外籍船员能听懂吗?”林乐达说,“刚才杰里因为听不懂,就找我翻译给他听。”
  “干!”黄家文又说,“除了我们六个大陆的,根本没有人听懂他在说什么。我看他只是在装装样子。”
  林乐达问:“东石,船长那天说要给你一个交代,给了吗?”
  韦东石:“没了下文。”
  林乐达:“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船长和大副不来个集体大搜查啊?各人物品都检查一遍。”
  韦东石:“没有用的,船上这么大,很多地方可以藏东西。完全可以先藏起来,等风声过后再收回去。”
  “即使是这样,也不会是完全没有用。”林乐达说,“你们想啊,只要管理人员来个大搜查,至少可以给小偷们来个警告作用,不敢这么嚣张的接二连三的偷东西。东石,如果你钱被偷的那天,大副就检查一下全部的行李,那么昨天卡林的手机还有人敢偷吗?”
  韦东石恨恨的说:“在船上不是有监控摄像头吗?应该可以找到小偷吧?”
  “没有用的,”林乐达说,“我听向增寿说,船上的摄像头只是为了在工作的时候监督渔工们有没有偷懒用的。现在还没有到作业区,摄像头根本就没开。”
  “嗯,”黄家文叹了口气,“反正被偷的又不是他的手机、他的钱。”
  ……
  第二天,早餐的时候,林乐达看到大副熊天宇经过厨房,“大副,我有个建议。”
  “什么?”
  “我建议对所有船员的随身行李、储物柜来个大搜查,看能不能找出那个小偷。”
  “你吃你的饭,管别人那么多事。”熊天宇一脸不耐烦的说。
  “我刚上船的第二天,我的一双新跑鞋就不见了,想来也是被别人给偷了,安踏的,一百多块的说。”
  “知道了。”熊天宇说完就要走。
  林乐达赶紧说:“如果来个大搜查,至少可以给小偷们来个警告作用,不敢这么嚣张的接二连三的偷东西了。”
  “你是在教我怎么做大副吗?我干妳娘!”熊天宇恼羞成怒,拍了一下桌子走了。
        赵小阳在一旁说:“乐达,今天你真不应该说这些话,昨天晚上我在驾驶室当班的时候,就听见船长在骂大副,好像是说他没把偷盗事件处理好。”
        ……
  上午清洗甲板,林乐达很渴,就想去喝一点水。去房间拿自己杯子,实在是不习惯和那么多人共用一个碗喝水。刚要舀水,“啪!”忽然后脑被人重重的拍了一下。
        林乐达回头一看,原来是熊天宇。“干妳娘!工作时间跑去房间里干什么?你不知道工作时间是不可以进房间的吗?快滚出去工作!”
        林乐达之前还真不知道工作时间还有这条规矩,想想自己也算是犯规了,也就忍了。
        ……
  下午把水槽下面用网缝起来,这是为了防止以后鱿鱼捕上来之后会跑到水槽下面,增加工作的时间和难度。
  可林乐达从来没有补过网,在家也从来没有碰过针线的,不禁傻了眼,只能看着旁边卢文倩在怎么缝,想边看边学。
  “林乐达!”又是熊天宇在叫嚷。
  林乐达一转身,一拳挥了过来,正中林乐达的右太阳穴。
  “我干妳娘!别人都在工作,你就在旁边看,你娘的你是谁啊?”
  林乐达怒火中烧,叫嚷道:“喂!你不要再打我了,如果再打我可要还手了,我是来打工的,不是来给你打的!”
        “好啊,你有种!干妳娘,总有一天我要和你算总帐!”
        ……
  转眼到了1月25日晚,这日向增寿找林乐达、黄家文说,“今天,我当班的时候,有人把我的移动EVD给偷走了。”
  “啊?不会吧?在前天,我的新枕头、新床垫都被人换成了旧的。刮胡刀也不知道哪天就没有了,我上船后都只用了一次,还有衣服掠在通道那也少了。”林乐达也叫苦。
  “他马的,这次真的是上了贼船了!”黄家文也恨恨的说。
  向增寿苦着一张脸,“是我上船前刚到成都买的,600多块人民币,还没看多久。今天下午厨师阿海刚说要150美元买我的,我说等过几天到作业区了就卖给他。可是这就没了……
  林乐达问:“和船长他们说了吗?”
  向增寿应道:“说了。”
  就在这时,“干妳娘!”林乐达的耳边传来了房间外船长宝爷的咆哮声,“上次是手机、现金,现在又是录像机。我跑船四十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脏的船!”
  不过,终究是没有什么行动。
        ……
  第二天的晚上,船员们在吃晚饭的时候,大副怒气冲冲跑来餐厅,“干妳娘!上次我拿我的成人小电影给你们看,你们哪个谁收起来了?干妳娘!是谁赶快站出来!不然等下我一个一个搜行李!搜到谁就倒霉,我真要把他扔到海里面去!”
  好多船员都快要吓得不敢吃饭了,大副正准备要搜的时候,越南人卢文倩把碟片拿过来了,“是二车拿过去看了,忘了和你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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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8-20 07:03 | 显示全部楼层
在蔚蓝的深海上 节二 南大西洋

  1月29日上午,渔工们都在下甲板做到作业区之前的最后的准备工作。大副熊天宇叫道:“陈二兵,你懂汉字,去用油漆在这将要排鱼的地方漆上鱿鱼的分类区域,依次写:180克以下,平箱;180-200克,54条;200-300克,48条;300-400克,36条;400克以上,平箱。”
  不一会陈二兵漆完后,神气活现的扫视着现场的外籍老员工们,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仿佛在说:“我会汉字,你们行吗?”
  之后是分班分组,指定白班和晚班的人员,船左侧和船右侧的人员。渔工之间不得私自交换岗位。六个大陆船员都被分在了晚班。
  之后,由大副熊天宇分发手套、冻衣、鞋子、帽子等物品。手套分为好几种,排鱼用薄塑料手套每人三双、大仓用毛线手套每人两双、大仓用厚塑料手套每人一双、冻结室用棉手套每人一双。冻衣(厚棉袄)每人两套,除了少数几个干部之外,人人都得穿旧的,从上到下不是一个个的补丁,就是更难看的一个个破洞。帽子每人皮帽一顶、遮脸毛线帽一顶、劣质的鸭舌帽一顶。鞋子每人长统塑料雨鞋一双、冻鞋(冻结室和大仓用,在长统塑料鞋里加了棉絮,很重)一双。
  “哟,林乐达,你这件冻衣不错啊!”陈二兵朝林乐达走了过来。“我拿我这件和你换,好不好?”
  “二兵哥,你不厚道啊。你那件不如我这件好。”
  “这冻衣都一样的,你不是有两件吗?其实一件都可以了。大家都是老乡,帮帮忙。”
  “嗯,那好吧。”林乐达看着被换来的这件冻衣,“怎么没有拉链啊?”
  “没有拉链很普遍,你看看周围那些老外们,不是大多数人也没有吗?何况,你另一件冻衣不是有拉链嘛。”
  “说得也是。”
  ……
  2月1日,终于到了阿根廷附近海域的作业区了。只见周围还有很多其他鱿鱼船,林乐达简单的数了数,怕不有一二百艘之多。在鱿鱼船上,都装有2千瓦、3千瓦的氖光灯,从船头到船尾每隔不远就一盏,在夜色下格外显亮,亮度甚至超过白天。
  鱿鱼区作业不需要鱼饵。船上全是机钓钩。这种钩就象一条条小鱿鱼,端部是一排带齿的小钩,就象鱿鱼的鱼须。中部各种颜色的都有,是软硬质塑胶的。在海里看起来很亮,对鱿鱼是种诱惑。钓钩用玻璃丝一个一个接起来,然后在加在钓机的钢丝上。每个钓机两侧个加一套,总计钓钩40-80不等。鱼线在100米到300米之间,不过实际上鱿鱼都是被灯光引诱到水面,只是清晨的时候才沉底的。
  鱿鱼机都是日本进口的。在鱿鱼机前船的两侧装有钢丝做的网台,鱼线通过在网台顶端安装的滑轮而放进海里。鱼线的顶端连接着一种金属秤砣,不是很重,船上叫做“阿莫尼”。鱿鱼被钓上来之后大多会落在网台上,小部分直接会跳到水槽或是甲板上。渔工用钩子将鱿鱼钩进水槽,水槽内可以放水,水流将鱿鱼冲到下甲板的指定位置。
  因为鱼线带钩子有两三百米长,所以在风浪大或是其他情况下都很可能打结在一起,这个时候就需要渔工站在网台上去解开锁镣。这项工作要求速度和熟练度,对于捕鱿鱼的渔工来说,属于“技术活”。新船员一般做不来,而且还会被鱼钩钩破手。由于有可能经常站在网台上,所以全部的船员都被要求穿雨鞋工作。
  “乐达,你怎么不去戴帽子啊?”说话的是大车陈安和。“这种好几千瓦的氖光灯很毒的,不小心的话脸上都会脱皮的。”
  “哦,是吗?谢谢。”林乐达赶紧去拿了顶鸭舌帽戴上,心想还是大车人比较好。
  向增寿也说:“戴上帽子会好多了。等过了这两天你就知道这灯有多毒了。”
  “增寿哥,作业时让我在你身边吧,这样也可以向你多学一点。”
  “好啊。”
  可是不多一会儿,二副阮文雄走了过来,“林乐达,大副叫你去船头第三个位置。”
  ……
  2月2日与发秋101号会船。101号的船头会6号的船尾,中间连接一条绳子,渔网包着一个木板来回运东西。船长宝爷也跑到船尾和101号的船长对话。
  6号的油分给101号一些,101号则拿了一些鱼过来给6号的船长享用。6号上有两个越南船员要过去101号工作,先把他们的行李运过去,再来打算运人。
  林乐达问向增寿:“这两个船员过去101号,他们的行李会检查吗?船上前不久可是掉了不少东西啊。”
  “没有。大副那么忙,哪有空管这些,再说你丢了你的新鞋,我丢了我的EVD,又不是他的。”
  这时,林乐达听到从101号那边传来了女人的声音,“增寿哥,船上怎么会有女人啊?我听到我们船长叫她叫阿金。”
  “用你的眼睛看清楚!那是个男的,只不过是声音很尖,像个女人而已。”
  这时向增寿发现了他的一个四川老乡在101号那边,兴奋得大声用四川话和对方交谈。但是宝爷很不耐烦的说:“向增寿啊,你说什么四川土话?难听死了,谁听得懂啊?你们要聊等这些工作做完再慢慢聊。”说完,宝爷用闽南话继续和对方的船长聊天。
  两个越南船员要运过去101号了,宝爷兴奋的叫道:“阮文雄,让他们过过水。(浸到海里打湿再捞上来)”在船顶拉绳子的二副忠心不二的执行了这个命令。两个越南人像两只落汤鸡一样,可怜的上了101号,宝爷“哈!哈!哈!”的笑个不停,像个孩子。也难为他了,在船上实在没有什么娱乐,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
  不久,船会完了,101号也和6号分道扬镳,向增寿最后还是没有能够和老乡说上几句。
  ……
  2月3日上班铃响了,林乐达到机舱自己放冻衣、冻裤的地方,却找不到自己的冻裤。不见了的那条是比较好的那一条,补丁比较少,也比较厚一些。不得已,林乐达只能穿很破烂的另一条,心想真是体验了一下乞丐的着装了。找到大副熊天宇,向他反映情况。“大副,我那条好一点的冻裤不见了,可能是被人偷去穿了。”
  熊天宇也没看林乐达一眼,“我不管这种事,快点去工作!!”
  ……
  林乐达站在船头第三个位置,脚动了动,对旁边的黄家文说:“真不舒服啊,雨鞋小了,袜子也没法穿。”
  “鞋小了,去找人换啊。”
  “问了好多人,他们都不和我换,他们说天气冷,必须穿厚袜子的,所以鞋要比较大一点都好。”
  “那你去找大副换啊。”
  “我没和他说,肯定没用。我今天那条好的冻裤被偷了去向他反映,他说他不管这种事的。”
  ……
  当鱿鱼捕到一定数量时,大副熊天宇会安排大家“排鱼”。排鱼是指将鱿鱼放进一个长约一尺、宽约七寸、高约二寸的敞口铁箱内,按照一定的数量和次序排列好。有些经验的老船员则负责“捡鱼”,捡鱼就是分类,主要是凭感觉将鱿鱼按照不同的重量分开,再把同样重量等级的鱿鱼“排鱼”到一个空铁箱里。
  林乐达和菲律宾人杰里被安排了“叠鱼”的工作,叠鱼是指将排好鱼箱一字排列十箱后为一层后,在其上架好二根木条后再叠第二层。一般情况下叠十层,风浪大则叠七层。要求堆整齐,不然可能会全部倒下来,问题就严重了。不过,这不是个好差事,林乐达听向增寿说这在船上属于人人都不爱干的工作。林乐达和杰里的分工是杰里叠180克以下的一种,林乐达叠200-300克的和180-200克的两种。在2月份时是小鱿鱼多,大鱿鱼少,随着时间的推移,鱿鱼也会生长,在后面就会反过来。
  当叠好的鱼箱达到一定的数量或到了一定的时间后(太久了不冷冻鱿鱼会变质),就进入“冻鱼”的环节。冻鱼指将下甲板的鱼箱通过人力和滑车搬进冻结室。甲板部的渔工负责将鱼箱送入冻结室内;机舱部的渔工负责将鱼箱接进在冻结室内,并排列好。冻结室内的温度很低,接近零摄氏度,所以必须穿冻衣、冻鞋。(排鱼时,温度不够低,为了保证工作速度是不允许穿冻衣的)
  在冻结室的鱼经过一个白天后,在夜班上班时就进入“出鱼”的环节。出鱼指将冻结室内的鱼通过人力和滑车反向先搬到下甲板,再从下甲板搬到更深的“大仓”。大仓是船上的最大冷藏室,温度比冻结室略高。打个比方说,冻结室像是家庭中使用的冰箱的冷冻室,大仓则相当于冷藏室。
  ……
  林乐达和杰里不停的搬着鱼,也不停的流着汗。因为从渔工们放鱼的地方到指定叠鱼的地方有一段距离,而且一个鱼箱又有二三十斤重,所以叠鱼确实是个体力活,也难道向增寿这个老船员说是个没人爱干的活了。不像排鱼,只要能忍受一直弯着腰子蹲着,其实是不要怎么消耗体力的。排鱼的主要要求是整齐和速度。
  下甲板的高度很低,不到一米八,身高一米八三的林乐达一晚上就撞了四五次之多,实在是不习惯,头皮都撞破了。看来高也不完全是好事。
  林乐达搬鱼时只见大副熊天宇从背后一脚把印尼人路迪踢进了鱼堆,“干妳娘!我早说过多少遍了,排鱼不许坐在鱼箱上,只能蹲着!你是猪啊!还敢坐。”
  又一手拿起个铁箱向另一个印尼人卡林砸去,正中额头,“干妳娘!排鱼排这么慢,干妳娘!你是猪啊!你还是跑过半年的老船员!”
  “大家都快点!”又是抓起两条鱿鱼,一人一条甩在了捡鱼的越南人黎德山和杨文效的脸上。杨文效才只有十八、九岁,还是个孩子,屈辱的泪水瞬间流了出来。熊天宇叫嚷着:“捡鱼也快点!不要搞错了!我的眼睛是很利害的,只要你们乱捡,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排完了300多箱后是冻鱼,杨文效也是机舱的人,想要先去换冻鞋,被熊天宇叫住了,“干妳娘!你去干嘛?不要去换了,这样快点。”
  林乐达也跟着进了冻结室,这里真是够冷的,一进去耳朵就受不了。300多箱鱼,冻了快一个小时,林乐达就在冰箱的冻结室里呆了近一个小时,不停的流着鼻涕。冻结室的地上铺着一层冰,很光滑,林乐达中间还因为穿雨鞋而摔了两跤。
  终于冻完了鱼又上了甲板上看锁镣,下班还早,要到太阳出来之后的7点,可上班时间却是下午的3点,中间的时间是连续无休的16个小时。看锁镣是必须站着的,如果想挨打也可以选择坐下。林乐达一直都不知道还要连续工作16个小时,这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以前在陆地的时候,当听到有的工厂要上班带加班到12个小时都会觉得不可思议了。中介公司没有说,她只说忙的时候会连续工作三天三夜,林乐达却没有想到正常的工作时间就是连续无休的16个小时。这个时空不像是21世纪,而是19世纪马克思还健在的那个时代的欧洲的血汗工厂。
        快天亮了,林乐达连续站了十多个小时的双脚已经疲累不堪,他以前从来没有站过这么长的时间。
        ……
  2月8日,工作铃响了,林乐达、黄家文等匆匆起来吃饭。两人由于长时间工作的关系,饭量都增加了不少。
  和跑水路时吃饭不同,不再安排大陆船员有单独的餐桌,而是打散了国籍。这样就要求吃饭有速度了,不然不要说汤喝不到,就是菜、饭都会吃不饱。厨师阿海按照船长的旨意,不让渔工们吃得太饱,因为那样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工作。
  最会抢菜的人是菲律宾人杰里,一般会抢先一步把好菜先夹到他自己的碗里。其他有的渔工也向杰里学习,疯狂的抢菜。其实这也是不得已的,如果每个人都能吃到饱,没有人愿意抢。抢,是因为有抢的必要性。饿着肚子和失去风度比起来,孰轻孰重?这个根本就不需要选择,因为,在这艘船上,渔工连基本的人格都没有。
  下午3点工作铃响了之后,立即是吃饭,包括穿工作服在内限定20分钟。晚上12点时吃点心。凌晨7点下班后吃第二顿饭,也是最后一餐。
  12点吃点心有可能是2个粽子或者是3个包子、3个馒头、面条等。数量是限定了的,绝对不允许多吃。第一顿饭到12点吃点心,中间有8个多小时,却只能吃到2个粽子,然后又要经过7个小时下班,即使不计算其间的体力劳动,也是绝对让很多人会吃不饱。吃完最后的一顿后,在疲劳状态下,只能是洗完就睡,没有人会关心刚吃完饭会对身体不好的这个问题。因为,能吃饱饭就不错了,渔工还能奢求其它吗?
        ……
  又是排鱼、叠鱼的时候,杰里对林乐达说:“林,我的手扭到了,受伤了。我们换一边吧。”
  “好吧。”林乐达答应了。杰里搬的是180克以下的,这种由于排的是平箱,整个铁箱都装满了鱿鱼,没有空隙,所以更重,有三十多斤。而180-200克、200-300克的只有二十多斤。
  林乐达看着杰里搬着鱼箱而蹒跚的步阀,感觉他比自己更不适合做这种体力活。想着杰里今天受伤了,林乐达有点不忍心,于是搬完了自己那边后还主动帮杰里那边。杰里对林乐达说:“谢谢,林,你真是个好人!”
  ……
  排完鱼之后又是看锁镣。处在几十盏两千、三千瓦的强光灯下,脸上的皮肤火辣辣的,林乐达用手一摸,面皮竟然掉了下来一层。林乐达看着周围的同事们,大多脸上都是黑黑的,这灯光果然比烈日更毒。而且,林乐达听人说这种氖光灯有很强的紫外线,长年累月的被照射下会大大的增加得癌症的机率。
  林乐达看着自己头顶上的这顶鸭舌帽,已经戴了一个星期了,有些脏了。林乐达只有这一顶鸭舌帽,也没有可以换洗的,皮帽、毛线帽是有,不过2月还是南半球的夏天,戴了会热。跑水路的时候林乐达由于欣赏杰里所作的歌,送了一顶鸭舌帽给杰里做礼物,也没见杰里戴着。林乐达想先借回来戴一两天,等自己头上这个帽子干了之后,再还回去,反正杰里也另外还有两个鸭舌帽。林乐达找到杰里表达自己的意愿。
  “林,没关系的,你不是有一顶帽子吗?”
  “是有,不过不是只有一顶吗?已经脏了,只是想借一借你的而已。”
  “只有一顶帽子也没有关系,洗一洗还是可以用的。”
  林乐达没有再说话了,毕竟礼物送出去了就是人家的东西,人家有处置的权力。实在不行就戴毛线帽子一两天吧。
  ……
  2月9日,“出鱼”,机舱班仍旧是在冻结室里将冷冻好的鱼通过人力和滑车,先搬到水车上,淋过水后,再到下甲板将鱼箱和冻鱼块敲分离,再将冻鱼块扔下大仓,大仓的人再将冻鱼块整齐的排列好。
  其间需要一个人将鱼箱翻到水车上去,水车大约一般放置在齐胸的位置,由于要求是必须将鱼箱开口朝下,所以此人要在空中将接过来的鱼箱翻转个180度再放到水车上,需要一定的体力。出于大副熊天宇的“照顾”,林乐达也做了这一项最消耗体力的工作。不过,有个人恰好打乱了熊天宇的如意算盘,这个人是印尼人加明。加明很粗暴的推开了林乐达,把这一工作抢了过来。刚开始林乐达很不理解,后来问过了向增寿才知道,一定这个一直生活在热度区域的印尼人很不习惯冻结室里的寒冷,所以才抢这个位置,因为翻鱼箱的位置在连结冻结室和下甲板的出口处,温度相对较高。林乐达是觉得没什么,因为在哪都是工作,都是一样的。翻鱼箱是累得多,但是不是那么的寒冷。冻结室里少出很多汗,但是容易感冒。
  ……
  看锁镣一般是一人看两台鱿鱼机。排鱼时,鱿鱼机是照常工作的,一般是新人排鱼,老船员继续看鱿鱼机,在这船上看锁镣是一项“技术活”。其实鱿鱼机除非是出故障了,否则是24小时全天无休的,晚班下班了白班再继续。
  看锁镣时左右都有同事,如果一台机器锁了,旁边的人要过来帮忙。这时在林乐达一侧的是黄家文,旁边的另一侧的是尼泊尔人塔卡力,这是个22岁的小伙子,相貌颇为英俊,看起来像是白种、黄种人的混血儿,而且更偏重于黄种人的面貌特征。船上另两个尼泊尔人也都像混血儿,阿力特也更像黄种人,宝力达(迪勒什)则更具白种人特征。
  塔卡力也很喜欢向林乐达就学汉语。毕竟船长、大车、大副这些台湾的管理人员也是使用汉语而不会英语,有上进心的外籍渔工为了能听懂管理人员的指令都积极的学习汉语。
        陈二兵对林乐达喜欢教外籍船员汉语的行为嗤之以鼻,他的理论是“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在船上语言优势也是一种竞争力。不过,林乐达还是很喜欢教他们,并在其中找到很多乐趣。因为林乐达觉得传播汉语、传播中国文化应该是每一个中国人的责任。就像现在国家也在各国建立孔子学院,就是这种目的。
  “塔卡力,你结婚了吗?”
  “没有。”
  “你上船之前是干什么的?”
  “当了两年的士兵。”
  “是吗?我听说不久前你们国家发生内战,政府军和毛派游击队,你是属于哪一边的?”
  “我为政府军效力。”
  “政府军?那时候还是国王当政吧?你们尼泊尔人喜欢国王吗?”
  “不,我们没人喜欢国王,但是他代表政府,我当兵,吃他的饭而已。林,我知道你们中国的毛则东。”
  “啊?毛则东都知道?”
  “知道,”塔卡力竟然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张一元的人民币,“这上面就是毛则东。毛则东很有名,尼泊尔人都知道。毛则东很强大,打仗很利害。”
  “塔卡力,你觉得当兵和跑船,哪个更好?”
  “跑船。在尼泊尔当兵,有生命危险的,我还不想死。阿力特和迪勒什也当过兵。”
  怪不得总感觉他做事异常麻利,而且有股拼劲。林乐达继续问:“你用过枪吗?杀过人吗?”
  “枪当然用过,人没杀过。”
  “你觉得跑船累不累?合约是多久?约满之后还会继续跑船吗?”
  “和当兵打仗比起来,跑船自然不会觉得辛苦。合约是两年,还有半年就要满了。以后不会跑船,这并不是一个好工作,可能会做一个商人吧。到时侯找你从中国进货,好不好?”
  林乐达听到很开心,“好啊!一言为定!”
  在林乐达的另一侧站着的黄家文看着他俩开心的聊了那了久,说道:“乐达,你的英语说得很流利啊,和老外都能说那么多。你在哪学的?”
  “中学六年,大学三年,有这个程度很正常嘛。”
  “大专吗?那你还来跑船?你傻了?”
  “其实我的英语在船上并不是最好。有一个人的英语比我强,那就是菲律宾人杰里,他的词汇量很大,我英语四级都好多词不会说的他都知道。但是他语法就不行了,动词的不规则变化都基本上不懂。”
  “嗯,我听说过以前菲律宾是美国的殖民地。”
  “但是另两个菲律宾人马克、德尔玛的英语就不是很好了。不过也比其他国家的要强,印尼人还好些,越南人都基本上不会说英语。家文,你们五个也在中学学过几年英语吧,怎么在船上都不会说啊?”
  “早就还给老师了。”
  这时耳边传来嘻笑打闹声,原来是塔卡力和阿力特两人在用钩鱼的竹竿打着玩。正好此时大副熊天宇不在甲板上,也不用担心受惩罚。不过,即使看到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因为塔卡力手脚麻利,相貌英俊,熊天宇一直颇为喜欢他。有一次,林乐达还看见熊天宇和塔卡力在玩摔跤的游戏,玩着玩着不知道怎么的,熊天宇就开始脱起塔卡力的裤子来。
  也不知道这熊天宇是有什么怪癖,另一次也看到他脱越南人阮怀南的裤子,好像在开玩笑的样子。阮怀南相貌非常清秀。
  不一会儿到了吃点心时间,今天是面条。面条里会加一些鱿鱼。杰里比较贪吃,就用勺子一直在挑桶里鱿鱼吃。只有一个勺子,旁边的渔工们都等得不耐烦,一时间怨声载道。
  只见熊天宇从杰里背后将一把解锁镣用的圆口剪子扔了过去,正中后脑勺,吓得杰里把勺子都掉地上了,手往后脑一摸,出血了,虽然不多。“干妳娘!挑什么挑!”
        林乐达看到杰里这个身高一米七八的胖子,眼眶都红了,只差眼泪没掉下来。
        ……
        2月10日,又是排鱼、搬鱼。林乐达又看见杰里一副眼泪汪汪的样子,“杰里,怎么了?”
  “今天又被大副打了。干!这个该下地狱的!”
  “为什么?”
  “锁镣,我在船中,那里锁镣太多了。”昨天,杰里因为人比较机灵,学解锁镣学得比较快,被熊天宇调到了中间的位置。
  杰里继续诅咒着熊天宇,“这个俵子养的!一直对着我的头打了四五拳。”
  “是啊,这里真是我们的地狱。我想,如果我妈知道我现在的在船上的处境,这种吃不饱,做牛做马一样的干,一定会哭出来。”
  “嗯,林,我也是这样想的。今天,我连自杀的心都有了。真的!”
  林乐达看着杰里一脸愤恨的样子,心想这孩子也够可怜的。他父亲做点小生意,一时不慎被中介公司的误导宣传骗上了船。他在家里可是从来没有吃过这种苦。
  “林,你今天能帮我吗?”
  “嗯,好的,什么事?”
  “我今天感冒了,不能吹风,我们换回来岗位吧,我今天还是搬180克以下的。”
  “好吧。”摆放200-300克、180-200克的那一侧连接着通向甲板上面的楼梯出口,风会比较大。
        果然杰里是真生病了,鱼箱都拿不稳,倒了一箱,鱿鱼洒了一地。林乐达除了自己那边外,还拼命的帮衬杰里这边。
  ……
  不过,林乐达和杰里相反,看锁镣不大会看。“干妳娘,你会看锁镣,都锁在一起了,鱼线都断了都不知道。”大副熊天宇又在叫嚷,“你,去右边船头第一个位置!”越是船头,就越是风大浪大,这些位置都有一定的惩罚性。
  到了船头,林乐达身边的同事是刘菲全,之前跑水路的时候经常教他汉语。刘菲全面貌清秀,二十四岁上下年纪,之前有过一年的跑船经验。刘菲全学汉语非常积极,口语已经非常不错了,只是听力不是太好,而二车陈文扬在台湾船上呆了六年,二副阮文雄在台湾船上呆了四年,陈阮二人的听说都非常流利,只是不识汉字。
  刘菲全感激林乐达教他汉语,有时夜宵时粽子、馒头不吃,分一半给林乐达,这让林乐达非常感动。这是实打实的帮助啊!以前林乐达在陆地上经济状况好时就是有人送一千一万也觉得没什么,但是在这船上,经常吃不饱饭,一个粽子、馒头都像急时雨一样。
  “林乐达快看,那边吊上来一只企鹅!”
  林乐达听到刘菲全的声音,向船中一看,果然是吊到了一只企鹅!真可爱啊!以前林乐达只在动物园里看到过企鹅。“菲全,在这海域会经常吊到企鹅吗?”
  “嗯,时常有的,差不多隔个好几天就会有只企鹅会被吊上来。”
  林乐达心想,这企鹅不是南极动物吗?这里离南极有多远啊?可以想像纬度是比较高的。
  那边,越南人阮玉山拿着钩鱼的竹竿去打企鹅,企鹅感受到了疼痛,跳起了笨拙的舞蹈。阮玉山尤自敲打个不停,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企鹅的痛苦之上。
  忽然,大副熊天宇冲了过去一拳打在了阮玉山后脑,“神经病啊!去工作!”说罢把企鹅抱在怀里,那瞬间竟罕有的露出了慈爱的笑容。那男人温馨的抱着可爱的企鹅,仿佛是他的宝宝一样。熊天宇吩咐二副:“拿个桶,打点水,再拿一点鱼过来,这只企鹅被鱼钩钩伤了,我们养她几天。”这时,船长在广播里发话了,“企鹅扔到海里去,企鹅不是鱿鱼,我们不可以拿它卖钱的。”熊天宇只能依依不舍的把企鹅又放回了海里。
  林乐达的眼睛一直看着企鹅,没想到这个熊天宇也有温情的一面啊。没留神的时候,林乐达看管的机器又锁镣了鱼线。熊天宇刚被迫放走了心爱的企鹅,正在不爽的时候,看到这边锁镣了,气得拿起钩鱼的竹竿的钩钉狠狠的抽打林乐达。林乐达大叫:“想打死人啊!”
        熊天宇叫嚷着:“明天不许你吃饭!”说完又对刘菲全说:“明天你加班两个小时,他这里锁镣,你在他旁边却没有看到,你是老船员,你也有责任!”
        ……
  到了凌晨要起锚,发秋六号使用的是液压起锚机,船上管这叫做潘那机。散锚、大绳、副绳从海里被拉上来时被潘那机卷起来,这时要有人从两边各用一根绳子拉,以控制散锚均匀的卷在潘那机上。之后是“叠散锚”,指从潘那机上把散锚再放出来,整齐的叠好,直到下次下锚。
        林乐达、黄家文、韦东石三个新手跟着老船员们后面学着叠散锚,而赵小阳跟着他表哥,学会了操作潘那机,操作机器可比叠散锚那些工作要轻松得多,因为散锚刚从海里上来,很多水,叠的时候身上全会湿掉。不过,之前潘那机一直是由越南人杨文效来操作的。赵小阳也不说话,不客气的想去操作机器。杨文效看到有人要抢他的奶酪,也不客气的把赵小阳推开了。
        赵小阳看到杨文效只十八、九岁年纪,个子又比较小,当即一拳过去,“啪”的一声,正中杨文效的脸颊。杨文效也不怕赵小阳的比他高大,和他俩人扭打起来。林乐达和韦东石离他们比较近,就去劝架,想要拉开俩人。可旁边的一众越南人不明就里,以为是三个中国人要合打一个越南人,都激愤起来,七八个人都冲过来参战。林乐达、韦东石等也不好真和这帮人真的打起群架,于是一边卖力打,一边不太敢还手,一来一去,林、韦、赵等三人都挨了不少拳脚。那陈二兵一看情形不对,赶忙通知了大副熊天宇。熊天宇也不想真的打起群架来,就喝止了这场乱斗。
        只是从此,中国船员和越南船员之前就有了心结,尤其二副阮文雄最近也觉查了大副熊天宇有想提拔陈二兵的意图,而阮文雄又是越南人里领头的人物之一,于是日复一日的,越南人逐渐把六个中国船员当成了眼中钉。林乐达虽然人际关系还好,但现在也只限一个越南人刘菲全和他相友善。
  ……
  2月13日,今晚是大年夜,但是是今晚没有酒宴、没有家人,有的只有寒风、冷雨。
  下雨了,越南人阮怀南和一些船员都跑在船中部位躲了起来。(船中部位处于驾驶台下,可以遮雨)
  船长又在广播里放话了:“干妳娘!你们躲什么躲?你们是船员啊,你们不看鱿鱼机还要你们干什么?干妳娘!下雨不要躲!都回去穿雨衣!”
  黄家文也穿好了雨衣继续看鱿鱼机。雨越下越大,后来竟下起了冰雨。一粒一粒的小冰粒从天而降,打在身上、手上、脸上。手、脸等暴露在外的皮肤部分被打得隐隐作痛。黄家文想起今天是大年夜,不禁悲从中来,唱起了他喜欢的那首冰雨:
  “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的拍
  暖暖的眼泪跟寒雨混成一块
  眼前的色彩忽然被掩盖
  你的影子无情在身边徘徊”
        想着这个本该是搂着女朋友看电视的温馨夜晚,因为自己一时的错误决策变成了这样,热泪伴随着点点悔恨,爆发了出来。
        ……
  2月14日,大年初一,这是大陆、台湾、越南三个地区的人的共同节日,印尼、菲律宾、尼泊尔这些国家的人也沾了光。林乐达等刚上班,被通知有丰盛的年饭可以吃。地点是在甲板上,露天,席地,分成三“桌”。菜有七八样,但还是平常那些,只不过一次性全端了上来。有酒,“保力达”,在台湾,尤其是劳工阶层大受欢迎的一种保健酒,有提神作用,喝多也有副作用。
  由于是在室外,这天风又很大,所以开席15分钟以后,饭菜全冷了。中国人、越南人都有互相之间敬酒的习惯。船长、大车也来向大家敬了酒。不过船长自己喝的是黑牌(威士忌JohnnieWalker的一种),和渔工们所喝的廉价酒保力达不一样。二副阮文雄还给大家拍起了照,不过相机不是数码的,看起来像个老古董。大副熊天宇没有喝酒,连饭好像也没吃,一个人在看着锁镣,倒真实在是认真工作的典型。(即使是初一的白天,鱿鱼机也没停过)
  别看黄家文个子不高,又瘦弱,但是吃得比谁都多,仿佛有这顿没下顿一样。
        二车陈文扬在和渔工们抱怨,说这任船长不够意思,去年的船长对他好多了,会送五粮液给他。陈二兵则趁船长、大副都没在的时候叫赵小阳偷偷的一瓶保力达藏了起来,准备他们下班了拿到房间里喝。因为是过节,所有船员全部又发了一箱泡面和一箱冬瓜茶。
        总共吃了一小时,酒宴结束。白班们下班,晚班继续看锁镣。
        ……
  2月16日,这天大副熊天宇又叫韦东石和赵小阳在下甲板写BB袋。(出鱼时装冻鱼块的一种塑料袋,需要在上面写上字,标明鱿鱼的种类、重量。因为有写汉字的地方,所以熊天宇只叫大陆籍船员来写。)
  “你们怎么写这么慢啊!快点写!”熊天宇又神出鬼没的出现了。这天要写的BB袋有很多,而且鱿鱼不少,一旦鱿鱼到了一定的数量就要排鱼,而排鱼的时候停止写BB袋,两人也要排鱼。大副也看到今天可能要完成任务有些勉强,“好吧,再叫一个人过来帮忙。”于是黄家文也下来了。
  黄家文说道:“下来写BB袋真好啊,可以坐着,不用在上面傻站着了。”
  赵小阳:“我是坐着都觉得腰酸。还不如站着看锁镣。有的船员到下甲板撒尿的时候,看到我们都眼红,以为是美差。”
  黄家文:“我想回家了,乐达、东石,你们知道什么时候会靠港吗?我一天都不想呆了。想早一点回家。这里不是人干的工作。”
  韦东石:“听老船员们说中途是不可能回去的。必须要等到返航的时候。”
  黄家文:“我每天在冻结室冻鱼的时候,都冷得像傻鸟一样。东石,你想过要回家吗?”
  “想过,但是我需要这份工作,我是看在钱的份上。我家里父母都没正式的工作,有一个姐姐嫁人了,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最小的弟弟还在上小学。我是不得不工作啊。”韦东石叹道。
  黄家文:“马的,我都是被中介公司给骗了。”
  韦东石:“我可没有你们想得那么多,我到广州的时候都连合同也没签,是后来在广州和那边的代理商补签的,我还只是在网上和中介公司联系过,不像你们还都去过她公司里。”
  黄家文:“韦东石,我不知道是要说你胆大呢,还是说你迷糊,合同这种什么的可是很重要的,你都差一点什么都没看、不知道就要跑到船上来了。还有你平时东西都乱放,一千多块钱竟然就放到枕头下面,所以被偷了也不能全怪别人。还有,你每天把我手机借去听音乐,我真怕哪天我的手机在你那里被人给偷去了。”
  赵小阳看到韦东石的手上布满了伤口,至少有六七个之多,有的甚至发炎过脓了,“东石,你的手怎么了?”
  “解锁镣的时候被鱼钩钩到的。”
  “怎么那么不小心啊,我们出门在外,要懂得自己照顾自己!”
  正说着,船长宝爷和大副熊天宇突然走了过来。宝爷发话了:“你们三个人写这么慢是要干什么啊?我在监控里看到你们三个人嘴巴都一直在动,是在聊天吧!你们三个今天要是不把这一堆给写完了,明天不许睡觉!什么时候写完了什么时候下班!”
  黄家文插了一句,“我是刚刚才下来的。为什么连我也要这样受罚?!”
  “啪!”的一声脆响,宝爷一个巴掌狠狠的招呼到了黄家文的脸上,“我干妳娘!船长说话的时候有你插嘴的份啊?!我已经安排最轻松的工作给你们几个做了,你们还要不满意?”“呜~呜~”黄家文哭了起来。
  熊天宇也在一旁帮腔,“叫你们写BB袋,你们不爽是吧?”
  宝爷继续说:“大副,调这个大陆的去船头第一个位置,干妳娘!还敢跟我顶嘴!妳们都不要写了,换人。”
  ……
  黄家文到了船头第一个位置,林乐达递减到了第二个。黄家文突然站到了水槽上面,脚下就是波涛汹涌的大海,喃喃自语道:“我不想活了。”脚不停着发抖颤动着。
  黄家文一支脚迈了出去,眼看就要——林乐达伸出手把黄家文拉了回来。“家文,你在干什么?别做傻事!”
        “呜~呜~”黄家文低声的嚎哭了起来。
  不久又下起了大雨,林乐达和黄家文都换上了雨衣继续看锁镣。真正的是风吹雨打矗立在寒风中啊,还是大过年的!船上发的雨衣质量较差,而且普遍较小,一旦穿上了里面就穿不进冻衣。林乐达一直咬牙硬撑着,可是黄家文快撑不住了,他身子弱一些,雨刚一小些,黄家文就冲回房间想加回冻衣。刚走到房间的门口,就听见大副熊天宇大叫:“干妳娘!你在干什么?进房间干什么?又想要偷懒啊?!”
  “没有,”黄家文哆嗦着,“我想穿冻衣。”
  “先前为什么要脱啊!干妳娘!快滚回去工作!”
  黄家文于是又退了回去。
  回到岗位,黄家文不停的咒骂:“这个秃头,不得好死的,我要加衣服都不让!还有那个船长也是,也不得好死!”
  虽然雨大,鱿鱼可还是不少,黄家文和林乐达又被指派了一个光荣的工作。“挖鱼”,鱿鱼从海里捕上来到了水槽后,直通到下甲板的一个大水管,排鱼之前要放水把鱿鱼冲出来,如果有时鱿鱼比较多,就要用手把堵在前面的鱿鱼挖出来。这项工作也是一直交给看锁镣能力最差的船员或被很看不爽的船员来做的。
        鱿鱼是软体动物,乌贼的一种,是会喷墨的。这些乌贼感觉会有危险,在手指碰到他们或还没碰到的时候就此起彼伏的喷射起来。林乐达全身都被喷了,脏兮兮的,黄家文更惨,脸上都被喷了,还溅到了眼睛里,痛得黄家文眼泪鼻涕齐流,大骂这种不是人的工作。
        ……
        2月17日,林乐达上班时遇见陈二兵。陈二兵问:“你最近觉得怎样啊?”
  “黄家文都被船长打了,连我也有点想回家了。”
  陈二兵听了很高兴,手舞足蹈的,“这就对了嘛,早和你说了,这工作不适合你,你干不来的。早点回去比较合适。”
  一旁的黄家文问:“如果我们中间未做满一年就回去了,能结到工资吗?”
  陈二兵说:“我这就不知道了。”
  黄家文叹了一口气,“唉!算了,工资我都不想要了,能活着回去我就意满意足了。”
  陈二兵又道:“你看看你们两个能做什么,一天有个五六百箱就在叫苦叫累了,告诉你们,对于我们这种老船员来说,一天没有超过两千箱根本感觉不到累。想当年,一天来了七八千箱,那叫多的,甲板全都是鱿鱼。想当年……”
  ……
  这天排鱼,黄家文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干活傻坐着。大副熊天宇拿起一个硬塑料簸箕直接掷到了黄家文的头上,“干妳娘!你在干什么?你以为你是谁啊?”
        “我不想干了,我想回家。呜~呜~”说完黄家文又哭了起来。
        熊天宇快步走到黄家文面前,又要用拳头教训黄家文,一拳打出去,却被一支手臂牢牢的抓住了,一看原来是林乐达。
        “干妳娘!这没你的事!”
        林乐达愤愤不平的说:“他已经这么可怜了,你还要打他!?”
熊天宇一看旁边还有韦东石、赵小阳等人,怕他们集体反弹,“哼”了一声,暂时忍下口气,只待日后算帐。只是又把船长宝爷叫来了,宝爷走上前对着黄家文就是一左一右两个巴掌。“你看你这副样子。船上的工作有这么累吗?我也是十几岁就出来跑船,至今已四十年……”滔滔不绝的做起思想工作来。在船上,船长和大副这些管理人员最怕的就是这种船员不想干了的状况,连哄带骗加威压也好,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总之要把问题解决。船长也不是只是打完人了事,“大陆的少年,你是叫黄家文吧,你刚才说你在冻结室里冻鱼,温度太低了受不了,那给你换一个岗位,轻松一点的。”
  船长走了之后,林乐达拥抱了黄家文一下以示安慰,“你现在这样不和他们合作也没有用的。现在只能忍啊,等这趟阿根廷返航之后到新加坡或是台湾就可以回去了。”
  “我怕等不到那天,我人就先死了。”
  “不会的。要坚强!”
        ……
        2月21日,林乐达吃饭速度慢了点,比别人晚了几分钟。
        大副熊天宇一看,果然等到了一个算帐的好机会,“砰!”的一声,熊天宇用在船上叫“玛鲁”的铁制杠杆狠狠敲到了林乐达的前额。“干妳娘!这么慢!”
        林乐达一摸,破都被打破了,这家伙连工具都用上了!不禁怒火中烧,一拳打了过去,打到了熊天宇的前额。熊天宇拿着铁棍就要再打过来,不过已经一手被林乐达抓在了手上。俩人开始争夺这根铁棍。林乐达的力气大些,把铁棍抢到了手,只不过怕真把人打坏了,也不敢用,随手一甩扔进了海里,只靠肉搏和熊天宇扭打起来。
        林乐达身高力壮,但熊天宇在台湾也当过多年的职业军人,懂得一些搏击技巧,一时之间,俩人打得旗鼓相当。不过,打了两分多钟后,熊天宇毕竟不比年轻人,气力不够,眼看就要被林乐达制服,心一急,张嘴咬住了林乐达的耳朵。林乐达一吃痛,也没了分寸,一手钳住了熊天宇的“命根子”,用力一扭,只痛得熊天宇像杀猪一样“嗷嗷”惨叫起来。
        林乐达,看熊天宇没了力气,也打算歇口气,只见这时一只大狼狗迎面扑了过来。原来,早有人通知了船长宝爷,宝爷一听有人造反殴打管理人员,马上把心腹大将——他的那只大狗派了下去。林乐达促不及防,大腿被狼狗咬了一口,林乐达也没法像打熊天宇一样和狼狗打在一起,谁能和狗一般见识呢?也想不到别的方法,呆在船上,指不定被咬死,一咬牙,翻身跳进了海里。
        好在林乐达会游泳,又好在此时海里没有鲨鱼,还好在船现在正在作业没有移动。这三样少了一样,林乐达只怕只能一辈子留在海里了。只是被狼狗咬一口就很痛了,一沾了海水,海水含盐,那钻心的痛,哪怕是林乐达这样的汉子也“啊~”的一声呻吟了一句。
        林乐达在海里呆了十多分钟后,还是被打捞上来了。因为殴打管理人员,船长宝爷宣布扣除林乐达零用金200美元。熊天宇确实被林乐达抓伤了,林乐达也因为咬伤,船上破例让俩人都休息了五天没工作。
        ……
  2月28日,转眼到了元宵节了,本来这天是要和女朋友一起去猜灯谜的啊,林乐达也不禁有些惆怅,“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这天一过完,这个年就算完全过完了。
  虽然没有了往年的风花雪月,却也在这严酷的环境下经受了大风、大浪、大雨的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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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8-20 07:03 | 显示全部楼层
在蔚蓝的深海上 节三 四十五度

  3月1日,第一顿饭,林乐达看着桌上,“怎么今天多了一盘菜啊?”
  向增寿:“别激动,那一定是上一顿的剩菜。”
  “我先尝一口,”林乐达说,“怎么有股怪味啊?”
  向增寿闻了闻,“馊了。”
  黄家文:“这也太过分了吧!真不是人吃的!这工作不是人干的!”
  向增寿叹了一口气,“厨师只要能侍候好船长、大车、大副三个人就够了,哪会管我们这些人!”
  黄家文反驳:“也不全是啊,我看到越南人他们那一桌每天的菜都比较多,我们这吃不够,他们那吃不完,每天剩菜。”
  向增寿说:“那是他们越南老乡,你要是越南人就好了,每天都有得吃。”
  林乐达:“也不能怪他偏心,上次厨师阿海不是都要和大副动刀子了吗,他那些越南兄弟集体支持他。”
  向增寿:“也不见得好,从上次那个事件之后,大副一有机会就找厨师的碴,还经常到船长那里说三道四的。大副对陈二兵说过,这趟阿根廷跑完去,要和船东说不再请阿海了。”
  林乐达:“那阿海也很可怜的。”
  向增寿:“你同情他干嘛。我告诉你一个好事,你如果菜不够吃,有时候可以去大车那里,他不知道是要减肥还是什么原因,几乎每天都会剩菜的。我就经常去那里拿一些吃。不过,那些印尼的什么加明、阿信也会去讨。你以后也可以去的,我们是机舱部的,算是他的手下,我看他对你也不错。”
        林乐达:“专门跑去吃别人的剩菜?我,还是不去了。”
        这时,越南人刘菲全找到林乐达,“林,帮我看看这个药瓶上面写什么字,好吗?这是我前天从船长那里讨来的胃药。我觉得吃了后没一点效果。”
  林乐达一比对出厂日期和说明,原来是过期的药,告诉了刘菲全。刘菲全愤愤不平。
  林乐达深有同感,“我昨天因为吃鱿鱼等海鲜上了火,嘴里发炎,去找船长要消炎药,结果被船长‘干妳娘’的一顿臭骂,叫我吃饭少吃一点,干活多干一点。我下次有事都不敢向他拿药了。”
  不过,林乐达还记得在合同里有一条:甲方雇主向渔工免费提供医疗用品,渔工在受聘期间患职业病或因工受伤(原患有痼疾或个人因素造成伤害者除外),甲方及雇主应负责及时将其就近送往医院治疗,承担所需医疗费用并付给伤者在治疗期间的工资。
        ……
  这天排鱼、叠鱼的时候,大副熊天宇对林乐达说:“从今天起,你一个人叠鱼。杰里去排鱼。”
  “以前不是两个人啊,变成一个人了有时候排鱼排得多、排得快的时候会来不急啊。”
  “嗯,一般一个人就好,如果鱼多的时候,杰里会去帮你。”上次熊天宇被林乐达打伤后,也不敢再对林乐达动手,也只好加重林乐达的工作量而已。
  果然一会儿就鱿鱼大爆发一样,一口气来了两三百箱的量。林乐达一时一个人真的忙不过来,于是就叫杰里过来帮忙,结果杰里都好像没听见一样。也不能怪他啊,林乐达心想,毕竟叠鱼是大家都不爱干的苦活。一时间,鱼箱堵满了滑车,排鱼的渔工都在抱怨,“林!快点!快点!”
        林乐达一个人在默默的搬着,渐渐有些乏力。黄家文过来帮忙了,林乐达有些感动,黄家文自己身体瘦弱,体质并不是很好,这难得的苦力活竟来帮自己。印尼人卡林也过来帮忙了,这个也经常被大副打骂的人,身材是很强壮的。
       
  “卡林,谢谢你。”林乐达又有些感动,因为没有想到过卡林会来帮自己。
  “林,你一个人搬这么多的鱼箱,太可怜了。我有空时,帮你。”
        多么纯朴的一个青年啊。他完全改变了印尼人在林乐达心中不好的印象,因为在林乐达需要帮助的时候,卡林雪中送炭。
        ……
  这天风浪比较大,林乐达微扎马步,总算是站稳了,已经上船有两个月了,终于能够在比较大的风浪中站稳,林乐达竟觉得很有成就感。
  进入作业区也一个月多了,林乐达对各项日常工作渐渐的熟悉起来。这中间多亏了有一些老船员的教导,如印尼人撒合里,刚开始林乐达和沙合里的关系并不好,后来林乐达请沙合里喝饮料,并尝试用英语和他交谈,关系渐渐好了起来。起锚时该要注意的事项基本上都是撒合里教给林乐达的。
  刚开始时,林乐达是新手的时候一般是帮倒忙,让有的老渔工很不满,比如印尼人加明,他不只一次把林乐达推开。后来,林乐达做事技巧好了些,而且做事情积极,起锚的时候一个人扛起锚头最重的地方,赢得了不少同事包括加明的尊敬。
  林乐达也觉得很奇特,刚上船时因为97年的印尼排华事件对印尼人有些先入为主的偏见。但越是接触,越是觉得他们纯朴、善良,看来还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啊。每个国家都有好人和坏人。
  ……
  3月13日的清晨,船的四周,竟然满是海雁,非常壮观。今天是怎么了?这时船长宝爷在广播里用闽南语对大副熊天宇下命令,台风快要来了,赶快把网台收起来。
  于是熊天宇带领大家分工收网台,不过,他给的分工不明确,有时一堆人挤在一起施展不开,有的地方却人手不够。过了三四分钟,宝爷在广播里用闽南语大骂:“大副,我干妳娘,一个20分钟的工作,你要做一个小时。等下台风来的时候,你一个人去海里游泳!干妳娘,不会安排工作。”
  熊天宇听到了气急败坏,揪住了旁边一个印尼人阿迪的头发,狠狠的往后脑打了三四下,“干妳娘,给我快点!”
  那边赵小阳听不懂闽南语,就问林乐达:“船长刚才讲什么?”
  林乐达小声说:“船长说大副不会安排工作,20分钟的工作要做一个小时,等下台风来的时候叫大副一个人去海里游泳!”
  不料熊天宇的耳朵灵得狠,“林乐达,我干妳娘,别人在干活,你们在聊天,你们欠揍啊!”
        ……
  3月14日,台风大作,海平面成了45度角的斜线,黄家文这种爱晕船的又呕吐了。网台都收了,不用看锁镣,船长命令全部的船员先到下甲板休息。
  大部分的船员,都在下甲板就地趟下睡着了。在作业区就是这样,渔工们抓紧一切机会睡觉,虽然地板上脏得不得了,也没有人会介意。
  向增寿、林乐达、黄家文、韦东石等人又聚在一起聊天。
  黄家文:“台风啊,很危险啊,不知道船会不会翻。”
  向增寿:“翻船倒不至于,不过我也不敢肯定。我在北海道跑船的时候,就因为台风翻过一次船,那时刚才有船从附近经过,我和大部分的船员才大难不死,不过仍然有一些船员运气不好死在了海上。”
  林乐达深吸了一口气,问:“那在船上还有什么危险的地方?生命危险的?”
  向增寿:“起锚的时候,副绳那边就非常危险,一旦断掉,那力道相当大。我老乡发秋101号的大副就被打过,手都骨折了,后来治好了又继续在发秋101号上跑船,至今九年了,混上了大副的位置。我还听说,曾经有的船员连头都被副绳打飞了,找不到。”
  韦东石:“死了吗?”
  黄家文:“废话,头都没了能不死吗?向增寿,那尸体呢?”
  向增寿:“那没有头的尸体被放到冻结室里,后来返航时就给运回死者的家乡了。”
  林乐达张大了嘴巴,“啊?冻结室不是冻鱼的地方吗?”
  向增寿:“不放到那里,尸体会腐烂的。”
  黄家文:“那船员们能不怕吗?吓死人了。”
  向增寿:“船员的流动性很大,像我们,合约期是一年,今年下船了,明年上船的新船员根本不知道死过人。还有收网台的时候,以前我上过的一条船上有一个台湾的大副,他对我说,他的亲哥哥在收网台的时候不小心掉到了海里,当时船在行驶,等船回头想营救的时候,根本找不到人了。”
  黄家文:“哼!这个不是人干的工作。什么时候死了都不知道。”
  向增寿继续说:“我以前呆过的船上,有人把自己的饮料还是啤酒放到冻结室里降温的时候,外面的人不知道,把冻结室的门关了,结果人在里面呆了十几个小时,出来都冻傻了。”
  林乐达:“后来治好了吗?”
  “好像说是全身的皮肤连肌肉组织都冻坏了,人是没死,不过已经废了。跑渔船这碗饭,不好吃。我们啊,命贱啊!”向增寿哀叹道。
  黄家文:“马的,这个不是人干的活,林乐达,你还想做下去吗?没有想过提前回家。”
  林乐达犹豫一下,“我还是想去北海道,做完一年的合约。”
  黄家文:“我说那个大副有点怪,上次我不是起锚的时候,手指被散锚绳夹住,肿得相当利害吗?还有在下甲板排鱼的时候摔到了后腰和屁股。那大副嘴上虽然总是一直说是我自己笨,夹到了手指是我自己活该,但是仍然替我上药。最奇怪的他还帮我屁股上药和按摩,我都觉得很不好意思。”
  林乐达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黄家文,“嘿嘿,你危险了。”
  “什么意思?”黄家文表示不解,“还有一次很冷的时候,大副说很冷,把我的冻衣中的一件借去穿了一天。”
  韦东石:“你们知不知道,白班带班的班头排骨(郑庭园)好像很不服大副啊。”
  向增寿:“那当然了,排骨是船长面前的红人,我听排骨说过大副其实没有太多年的跑船经验,只是因为是台湾人所以做到了大副的位置。岂止排骨,另一个越南老船员阿东也不服大副,当面顶过好几次了。”
  林乐达:“我也在餐厅吃饭的时候看到一次大副叫排骨的时候,排骨理也不理扬长而去,把大副气得不行,就和二副凑在一起说排骨的不是。”
  黄家文:“我一想到白班就很气,很不平衡。晚上这么冷,白天的温度要高了很多。而且晚上的工作量是白班的工作量的两三倍不止,白班就是替船长钓钓鱼,轻松得半死。”
  林乐达:“增寿哥,白班、晚班会不会轮替啊?”
        向增寿:“不会,我们注定了一直要上比较辛苦的晚班。还好今年鱿鱼特别少,去年也少,前年很多。”公海鱿鱼资源有一个周期性的变化规律,每四年或五年会有一个高峰期,今年产量低是因为赶上了“小年”,并非捕捞能力出问题,或者是由于资源已经衰退。
        ……
  到了下半夜,吃完点心后,船长命令大家去看锁镣。当晚,风雨大作,众人虽然穿了雨衣,由于浪太大,打在身上后仍然弄湿了身上。
        守了半夜,一条鱿鱼也没捕到。没办法,只要能有半点创造经济效益的地方,这个船长也不会让疲劳的渔工们多休养。
        ……
  3月16日,由于林乐达在台风的那晚紧紧的抱着桅杆,不躲着大浪,几乎被淋得落汤鸡一样,所以被船长调到了接近船中间的位置。说起来那天浪大的时候还真是吓人,一个浪打过来,直从船头冲到了船尾,幸好林乐达抱住了东西,不然大浪的冲击力很大,被冲走要是碰到舱盖的角铁什么的,腿断掉都有可能。
  船中间的地方,早于在驾驶台之下,头顶有遮阳挡雨的地方,是大副、二副和一些资深的老船员站的地方。熊天宇如果没有锁镣和其他事情的时候经常是和陈二兵勾肩搭背在一起聊天。还有另一个越南人阮怀南,非常俊秀,也颇得大副赏识,熊天宇经常和他一起玩笑,有两三次就在甲板上熊天宇把阮怀南的裤子都脱了。
  这时风平浪静,锁镣不多,林乐达听到陈二兵说:“像你这样的大副算很好的了,其它船上很多大副都只会指派下面的人干活,自己不怎么干。不像你,干什么都会干,都亲自干。”
  “当干部的,就是应该什么都冲在前面。这是我对我自己的要求,也是我看不惯排骨(郑庭园)的地方,他现在只是个带班的,连干部都不算,却敢指挥别人,自己躲在后面。我不晓得船长喜欢他什么地方,竟然还说我不如他会安排工作。”
  “大副,谁叫排骨是船长的干儿子呢。”
  “哼!这个船长这趟是最后一趟海,做完这一趟海就退休了。如果还是他这种船长,我这个大副就辞职。说到你们大陆的船员,都好烂啊,像那个什么林乐达、黄家文什么都不会做。你也不教教他们。”
  “船长也对我说过,要我把大陆的船员组织起来,我是和船长说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能照顾一下我自己的表弟赵小阳了。其实就算我想教林乐达和黄家文,也要他们听我的才行啊。韦东石就比较好一点,笨是笨,但是老实、肯干,也比较听我的话。”
  “陈二兵,你们大陆的那个老船员向增寿,怎么都不像是个老船员啊,技术实在不行,我都打了他好几次了。”
  “就他啊,也算老船员?好多问题都不懂,跑了那么多年船了,好多要跑来问我。”
        林乐达听着听着,没注意好身旁的状况,只听到“啊!”的一声,林乐达还愣了愣,过了三五秒才看见原来是他旁边的阮怀南连身子带头都卷到鱿鱼机里去了。林乐达赶紧跑过去把鱿鱼机关了,还好,只是脸上擦破了点皮,流了点小血。阮怀南大骂:“干妳娘,你都看到我卷进去了怎么不快点过来帮忙?”林乐达想,怕是你自己打瞌睡吧?不然怎么那么夸张的连人带头卷进鱿鱼机了?不过林乐达没说出来,阮怀南是大副和二副阮文雄那里的红人。
        ……
        3月20日有两千箱的转仓,把两千箱180-200克的从大仓转到1号小仓库。大仓在下甲板的下面,鱿鱼块由一个电动传送车传上下甲板。当然,主要还是人力搬运,因为大仓范围很大,从放置鱿鱼块的地方到电动传送车有很长一段的距离,上甲板中大仓的出口和1号仓的出口又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搬鱼的时候先由一个人用钩子把鱿鱼块钩起来传给第二人,第二人再传过去给下面的人。
  本来林乐达是被安排到下甲板搬鱼,可是熊天宇临时指派他下大仓帮忙。林乐达冻衣都没穿,想先去穿件冻衣,经过熊天宇旁边的时候,被大吼了一句,“干妳娘!你又要走去哪里啊?快点下去!”
        林乐达也懒得和他啰嗦,就下了大仓,三个多小时后,转仓结束,林乐达还好身体素质好,一般人还真要感冒。
  ……
  3月26日是个小雨天,平时林乐达最讨厌雨天,但是今天他很高兴。
  林乐达拿出自己的杯子,接受着上天的恩赐。雨水,脏是脏了点,但是可以喝,可以解决生理需要。
  可是在林乐达身边的尼泊尔人保力达(迪勒什)看不下去了,“林,我这里有一瓶八宝粥,我给你喝吧。”
  “真的?”林乐达没想到保力达会帮助他。
  “当然。”
  林乐达也不矫情,当下喝下了三分之一,还了回去。太爽了,所谓的久旱逢甘露也不过如此啊!“谢谢!保力达,你是我的朋友!”
  “再喝点吧,别喝雨水,有可能会拉肚子。还有,我的名字是迪勒什,不是保力达。”
  “唉?那为什么船上都叫你保力达?”
  “那是因为我上船的时候,大副一直叫不准我的名字,因为我很喜欢喝保力达,就胡乱的帮我取了个保力达的外号。”
  “哦,原来如此,迪勒什,你的名字我记住了,一辈子都不会忘。”
  ……
  二车陈文扬走到了迪勒什身后,在迪勒什的冻衣吊带上用玻璃丝系上了一个阿莫尼(一种轻重量的秤砣)。迪勒什在专心的看锁镣,并没有发现。然后陈文扬把阿莫尼抛向了海里,迪勒什顿时受窘,如果不是阿莫尼不够重,只怕人要掉到海里。
  “干妳娘!”迪勒什咒骂了一声。由于线绑在他身后,不方便自己解来,林乐达就去帮他解开了玻璃丝,阿莫尼终于掉进了海里,迪勒什脱困。
  “干妳娘!林乐达你干什么要多管闲事去帮他?”陈文扬不爽的走了。
        陈文扬这人就是爱搞一些恶作剧,因为他是二车,看好机舱的机器不出状况就好了,所以很清闲。有时陈文扬还会在排鱼的时候“视察”一下工作,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而他最喜欢恶作剧的对象就是迪勒什,原因无他,迪勒什比较呆,是最佳的作弄对象。
  ……
  下了班后,林乐达把自己的一箱泡面中的一半拿出来送给了经常给他粽子吃的刘菲全和送八宝粥的给他喝的迪勒什。
  ……
  3月31日,发秋101号上所捕获的两万多箱鱿鱼有一万多箱要转载到发秋6号上来。虽然有滑车的帮助,但是主要依靠的还是人力。流程是101号的渔工从101号的大仓等仓库的鱿鱼块在电动传送车的帮助下先运至下甲板、又由人力在另一个电动传送车的帮助下送至甲板,通过两船之间的硬塑料板子抛到6号,再从6号的渔工从甲板上通过硬塑料板子抛至下甲板,下甲板再通过一个硬塑料板子抛至大仓等仓库。
  这时从6号过来了一个点数的人员,是个四川人,因为和101号的大副是同学关系,所以被任命做这个很轻松的工作(点数人员只要点数,不需要干体力活)。林乐达问那四川老乡:“你们101号会挨打吗?”
  “怎么会啊?你们这常有?我们101号几乎没有以打人作为管理手段的。”
  林乐达回答:“我们常常被打,尤其是什么都不太懂的新员工。这个大副从来不教的,打人就是他教人的手段。因为他不懂英语,也办法和外籍船员勾通,只能用拳头来教育他们。可能因为这样,连带我们这种听懂中国话的人也要挨打了。”向增寿插口道,“岂止他们新船员,连我这个老船员都被打了四五次,有两次都被打得好惨。”
  林乐达又问:“那你们吃点心有没有数量限制?我们这一次只能吃两个粽子或者三个包子、馒头之类的。我都经常吃不饱,你想想两顿正餐中间有16个小时,就靠这一顿点心了,我们干的可都是体力活。也不知道是船长还是大副安排的。”那四川老乡有点惊讶,“我们那可没有什么食物限量,随你吃到饱。不吃饱怎么有力气干活呢?”
  林乐达:“3月14号台风那天,你们休息了几天啊?”
  “两天,我们睡了两天。”
        向增寿又叹了一口气,“我们只在下甲板休息了半天,后半夜就开始工作了,尽管一条鱼也没有。人比人气死人啊,这个6号船上的船长是我碰到的最坏的船长。老乡,你帮我去和你们大副说一声,把我调到101号上面去吧。我和他也是认识的熟人。我一天也不想在这里干了。”
        ……
  转载的时候,林乐达在大仓里喘着粗气,贪婪的吸取着仓里不足的氧气,不停的劳作并不能消除半点脚上的冰寒。一边不停的流汗,一边卖力的继续搬着鱿鱼块,心里想着必须的处于运动中啊,不然这将近零摄氏度的温度会把人冻得半死。已经是连续在这大冷藏仓里的第二十六个小时了,周围有的渔工由于长时间劳作而体能超负荷,坐在大冻鱿鱼块上休息,林乐达不敢,因为严寒的温度将汗水变得冰冷冰冷的,停下来的话,只怕会得重感冒!
  熊天宇又在仓口大叫:“干妳娘!你们又这么慢,不想快点干完休息了吗?快点把转载的事情搞完!”说完往里面扫了一眼,看见印尼籍渔工阿迪由于疲劳过度正坐在鱼块上休息,尖叫一声起,把钩鱼块的钩子向阿迪掷去,正砸到前额!不过,不得不说他扔得很有技术,不是钩尖而钩柄碰触前额,不然阿迪的眼睛、五官,能不能保住还难说。“干妳娘!又在那边偷懒!等下转载完了你不准休息!”
  阿迪哆嗦着站了起来,摸了摸头,好像没有出血,总算是放下了心,于是开始继续工作。林乐达不经意间瞟了他一眼,却看见了他眼角泛起的那点点辛酸的泪光。
  ……
        经过30个小时,转载终于完成,林乐达和大家都累得半死。不过有一件好事,就是从101号送来了淡水,总算不用过没有水喝的日子了,真是谢天谢地!
  ……
        4月3日,又起了相当大的浪,无法作业,又要收网台了。
        二副阮文雄和陈二兵合收一个网台。陈二兵专心的在收网台,没有注意旁边的情况。而阮文雄一看周围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网台上,没有人注意他这边,狠下心踢了一脚,只听到“啊——”的一声惨叫,陈二兵掉到了海里。
        阮文雄嘴角动了动,露出了一个只有老天爷才看得到的笑容,这下没人威胁到自己二副的地位了。“救命啊!”阮文雄大叫,“有人跳到海里去了!”
        此时,由于并不在作业中,船正在以比较快的速度力图躲避到风浪小的地区去。船长宝爷也不敢草菅人命,马上转头,搜寻落水者。只是风浪太大了,陈二兵本人并不会游泳。找了一个多小时后,宝爷终于放弃了。
        赵小阳“哇~哇”的哭个不停,不仅是哭自己的表哥,也是害怕未来的命运,他和越南人有过冲突,会不会遭到报复?
        黄家文也兔死狐悲,眼圈也红了。
        下班后,林乐达翻来覆去睡不着,这是他在船上第一次失眠。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就这样消失在自己的面前。这工作还值不值得做?如果生命的安全都无法保证,那要赚那点点工资又有什么用?脑海中不禁泛起陈二兵的音容笑貌,虽然和陈二兵说话并不投机,林乐达仍然感觉到了自己心中那浓浓的悲伤。
        ……
        4月4日,又恢复了正常作业,船长宝爷并没有留给几个大陆船员更多悲伤的时间。
  印尼人卡林和尼泊尔人迪勒什的位子做了交换,到了林乐达的身边。卡林经常帮林乐达搬鱼,林乐达一直很感激。林乐达的毛裤破了,卡林赠送针线给林乐达(船上发的毛裤非常劣质;在发秋6号上,针线也算半紧俏物资);印尼人加明更干脆,送了一条他多余的毛裤给林乐达;印尼人撒合里教导林乐达工作的窍门。是他们从根本上改变了林乐达对印尼人的看法。
  “林,你知道吗?101号的大副非常好,我听那边的印尼老乡说,那里从来不打人。”
  “是啊,卡林,我也听说了。”
  这时,听力异于常人的大副熊天宇过来了,拿起玛鲁(铁质长杠杆)就敲了过去,正中卡林的额头!“干妳娘!工作时间聊什么天?!还有林乐达,你又看什么看?”
  林乐达又看到卡林流下了眼泪,卡林虽然是个肌肉发达的猛男,但是性情温和得很。这是林乐达第二次看到卡林流泪,上次是他的手机被偷的时候。
  就在这时,船长宝爷又在广播里大叫:“我干妳娘!左边从船头到船尾全部都锁镣了!我干妳娘!左边你们这些人都是吃大便长大的啊!干妳娘!每个人薪水都扣两百美金!”接着又用闽南语叫道:“大副呢?人又到哪里去了?总是关键时刻看不到你的人!干妳娘!你是怎么教他们的?!一个个什么都不知道!干妳娘!”
        下班后,左边的所有渔工被迫加班了两小时,本来只有八小时的休息时间又少了两个。幸好,林乐达是在右边。黄家文、韦东石、向增寿就惨了。
        ……
  4月5日,与豪翔号会船。
  第一个步骤要大副熊天宇用钩子钩住对方抛过来绳子。熊天宇钩了近二十分钟,没有钩到。船长宝爷又开始用闽南语开骂了:“干妳娘!钩了半小时还钩不到!你这个大副做事情就是慢!”
  熊天宇打手势,大声喊话,让船长把船再开得靠近点。宝爷又气得用闽南语大骂:“干妳娘!你以为这是开车啊?想进就进,想退就退啊?开得太近了两船有相撞的危险,你不懂啊!干妳娘!”
  从豪翔号过来了几十箱洋酒,主要是黑牌(威士忌JohnnieWalker的一种)。洋酒都是船长的,会有一点分给大副、大车这些管理人员,船员是没有份的,只是搬运工而已。
  会完了豪翔号之后又要会发秋101号,酒有一半要分过去。这次101号的船长要过来6号,宝爷又发话了:“101号船长过来的时候一定要拉紧绳子,千万不要让101号船长掉到海里了。”
  林乐达不禁想起之前被他下令到海里过水的两个越南船员。还有好多次起锚时,宝爷故意将船加速,大浪把渔工的身上全部打湿。这些都是这个船长的恶趣味,谁叫船上的娱乐太少呢?
        接连两次会船一共用了近四个小时,林乐达等的睡觉时间只剩四个小时。
  ……
  4月10日,又是会船,林乐达找到向增寿说:“增寿哥,你不是想去101号吗?菲律宾人杰里也想去,你们不如一起去和船长说吧。”
  就在这时,耳朵太灵的大副熊天宇冷不丁喊出来一句:“林乐达,你不要又在这里煽动其他船员啊!不是煽动其他人去101号,就是煽动其他人回家!干妳娘!我告诉你,在船上,煽动罪是大罪,我可以告诉发秋公司的老板,让你一毛钱都拿不到!”
        林乐达一听,懵了。心里顿时堵得慌!比打他还难受!因为这根本就是莫须有的罪名。他林乐达什么时候煽动过谁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
  4月12日的晚上,二十几只海豚不停的围着发秋6号,发出欢快的叫声,尽情的在海平面上嬉戏,林乐达看着这难得一见的海上奇景,心想,这是海豚们来即将离去的我们送行来了吗?
        最后一次转载,发秋101号剩下的一万箱鱼也要转过来。
        又是连续的二十多个小时,在冰箱里的二十多个小时,转载结束了。船长宝爷用广播发话:“给你睡两个小时,起床后全部拆网台,准备返航。”
  黄家文:“终于快要回家了。”
  杰里:“地狱生活快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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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8-20 07:04 | 显示全部楼层
在蔚蓝的深海上 节四 登陆南非

  5月4日早晨,到了南非开普敦,进港。
  林乐达终于看了被称为“上帝之餐桌”的桌山,特布尔山果然粗犷、雄伟!还看到了体育馆,这里不久后就要作为世界杯的比赛场地了。
  要转卖五千箱鱿鱼给一个巴拉圭籍的吊钩船,于是又是相当于转载的艰苦工作开始了,还好林乐达有前三次的转仓、转载的洗礼,已经适应了一些。从港口来的吊机的载重板下放到下甲板,渔工把鱿鱼搬到载重板上,由吊机运走,空板又再放到下甲板,如此循环往复。
  从码头来了三个南非人的码头工人来协助工作。三个人中,一个是黑人,另两个看起来像是黑白的混血儿。林乐达猜想是不是白人不做这种工作的?之前看到的海关工作人员就有好几个白人,而且人数占多数。
  那几个码头工人非常热情,和渔工们打招呼,有的还讨烟抽,林乐达也和他们聊了几句。“我知道你们南非的前总统曼德拉。”
  “是吗?”
  “嗯,他在中国也非常有名。他是个民主斗士,带领黑人战胜了种族主义。”
  “哦,你是中国人?啊!我知道中国,知道北京的奥运会,我喜欢中国。”
  “是吗?谢谢,我也喜欢南非,喜欢曼德拉,不过,我不喜欢曼德拉的妻子,我在报纸上看到过她乱搞男人,很坏。”
  “确实,我们也不喜欢她。小伙子,你的英语说得不错,和他们那些工人不一样,你有烟抽吗?”
        “不好意思,我不抽烟。”
  ……
  到了晚上工作才完成,船长宝爷允许船员去南非走走看看。不过,大副熊天宇先召集众人说了:“大家要去开普敦玩,可以。但是,南非的治安很差,至少要三个人以上结伴而行。否则被抢劫还是轻的,就怕你们被抢的时候,歹徒没有抢到钱还杀你们出气。我强调,一定不许一个人单独出去!”
  林乐达正打算也要去看看,不过却被熊天宇指令留下来作看着加油的人员。黄家文、韦东石、赵小阳、向增寿四人结伴去了。向增寿想去101号没有去成。
  港口负责加油的工作人员找到大车陈安和,要他填表,结果陈安和听不懂英语,也看不懂英文表格,于是找到了林乐达。林乐达的英语相对较好,在船上已经为众人所知。
  表格上问的是什么国籍的船,什么时候进港,什么时候离港,要加哪种油,什么型号,加油的速度等。那工作人员又问了一些简单问题,林乐达一一做了翻译。
  约两三个小时后,赵小阳等回来了,还一脸的不爽。
  林乐达问道:“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电话打给家里了吗?有没有买什么东西?”
  赵小阳没有答话,直接走了。黄家文说:“一开始在港口就迷了路,我们走错了方向,等出港口后由于时间有些晚了,很多商店都关了门,这些老外的商店不像我们国内那么敬业,营业到很晚的。之外,我们还是想找个地方至少打个电话什么的,结果转了半天没找到,想问问路,又没有人懂英语。”
  原来如此啊,林乐达怪不得赵小阳一脸不爽的样子。
  那边大车陈安和很豪爽,自掏腰包买了啤酒、零食请客。大车、二车陈文扬、林乐达、印尼人加明四人在一起边吃边聊。
  陈文扬:“不知道在南非找小姐要多少钱?”
  陈安和:“好像比较贵啊,你先忍到台湾再找吧。”
  陈文扬:“我在台湾的时候找得多了,不仅找过大陆来的小姐,还有一些越南的小姐。”
  陈安和自豪的笑了笑:“越南小姐好啊,漂亮。我说你们那些越南的,就喜欢假结婚来台湾,其实是做小姐。”
  陈文扬:“是吗?你也觉得漂亮啊。哈哈。”
  陈安和用闽南语问林乐达:“你在大陆是做什么的?”
  林乐达也用闽南语回答:“四处打零工。”
  陈安和:“什么学历?”
        林乐达:“初中。”只是林乐达也觉有点不好意思说出真实学历和曾经做过的职业。
        “初中生的英语这么好?没想到啊。我去过福建厦门,大陆这十年发展相当快啊,厦门到处都是高楼大厦,了不起。”
  “是啊,……”聊到厦门就又聊开了,陈文扬插不进话了,只能无趣的自己吃着零食和啤酒。
  ……
  加油的时候,要有专人来看着,以免有管道泄露或其它突发情况。
  到了后半夜,同样是看守人的越南人阮玉山溜去房间睡觉了,陈文扬知道,但是没有管。大车陈安和来检查工作,发现了,问陈文扬:“你们越南人工作怎么这样?他人去哪了,给找回来。”
  几分钟后,陈文扬回来了,“那阮玉山已经喝得烂醉了,起不来。”
        陈安和:“你们都是这样,还有上次你们越南的阿东,也是喝醉了,转载都没来工作!”
        加油一直加到了天亮,吃过饭后,就出发离开开普敦了,林乐达又看见了好几只海狗,这是它们的送行吗?
  ……
  离开南非之后,日常的工作主要就是刷油漆和北海道作业的准备工作了。将仓库里的好多北海道要用的机器搬出来,阿根廷用的收进去。其中就有矿泉水和饮料的转移,林乐达没有想到船上竟然还有这么多的矿泉水和饮料,为什么那近十天的缺水期间不发给大家?
  林乐达问赵小阳:“这些会发吗?”
  赵小阳:“以前我表哥听大副说,不会再发了,要带回台湾。”
  林乐达:“为什么要刷油漆啊?”
  赵小阳:“为了让船看起来更像新的吧?好像台湾那边有相关规定,每年船都必须要刷的,我听我表哥说的。在阿根廷作业区,船上都到处被鱿鱼喷了墨,洗也不好洗,刷油漆也是最好的掩饰。”
  刷油漆不是简单的刷上去,要先用铁锤等工具把铁锈敲下来,油漆要刷两遍,下雨天不能刷,北海道要用的机器多而零乱。结果刷了20天到了新加坡也没有刷完。
        过了南非后天气渐渐炎热,尤其是后来到了热带区域,顶着烈日从早到晚的刷油漆可绝不是一项轻松的工作。刷油漆时,海上风很大,未干的油漆纷纷会飘到身上的衣服上,脸上,头上。还有敲铁锈时皮肤接触到的铁锈,皮肤稍差的人甚至会得皮肤病。
        ……
        这天,林乐达等正在刷油漆,忽然看到大副熊天宇在越南人阮怀南耳边说了些什么,林乐达也没在意,只是埋头的刷着油漆。
        只听到“咣啷”一声,林乐达只感到一堆什么液体落到了头上,一股强烈的刺鼻油漆味扑鼻而来,林乐达抬头一看,只看到阮怀南挑衅性的看着林乐达。
        林乐达火大发了,也拿自己手中的油漆一筒泼过过去。俩人也不多说话,就扭打起来。阮怀南人小,不是对手。可是周围的越南人多,这边阿东、阮玉山也加入战圈,三个打林乐达一个。
        那边向增寿和黄家文本不想打架,可由不得他们,越南人卢文倩、黎德山、刘停强不打算放过他们。五人打成了一团。
        韦东石还幻想能劝架,被越南人排骨一拳打出鼻血,躺翻在地。
        赵小阳想往后退,可被一个人纠住,那人就是曾被他打过的越南人杨文效。赵小阳是他们的重点照顾对象,最彪悍的厨师阿海还有刘菲全把拳头雨点似的招呼到赵小阳的头上、身上。赵小阳歪躺在地上,口中叫道:“不要打了,饶了我吧,哇~哇~”眼泪鼻涕直流。
        林乐达急了,从旁边抢了一根玛鲁(铁制长杠杆),舞起来抽翻了几个越南人,大声怒吼一个:“嗷~嗷!”阮怀南头被连续敲了两棍,头流出血来。一旁的大副熊天宇心急了,怕阮怀南吃亏,忙把船长的大狼狗又牵了出来。
        熊天宇大叫,“干妳娘!林乐达,你又带头打架!”那大狼狗也跟着“汪汪”大吠了起来。
        林乐达一棍在手,胆气壮了不少,也不说话,怒目瞪着熊天宇。那熊天宇竟被林乐达瞪得心里有些发慌。
        船长宝爷最后下了驾驶室,喝退了众人,决定了处罚,林乐达带头打架,扣除零用金100美元,一天不许吃饭。
        ……
        第二天,大副熊天宇把大家都招集起来,问有什么想要回家的,有的话到了新加坡就可以回去。林乐达犹豫了一下,第一个站了出来。黄家文等其他四名中国人犹豫了一下,也一起站了出来。毕竟如果生命的安全都无法保证,那再赚钱也没用了。熊天宇暗中松了口气,没有作声。
        杰里、马克、德尔玛三个菲律宾人也全部站了出来。出人意料的是,全部的七名印尼籍船员:撒合里、阿信、加明、阿吉、卡林、路迪、阿迪也要求回家。
  熊天宇一看有些不妙,如果很多船员都要求回家他要被发秋公司的老板骂的,上次十五名大陆籍船员在北海道集体要求加家就让他被老板骂得很凶。“阿吉,阿信,你们发什么神经啊?开玩笑的吧?”
  卡林站出来说:“我们总是挨打,我们不想挨打,我们要回家。”
  熊天宇脸上一阵发青,当下只是不是时机,隐下了想打人的冲动。“你们一定是开玩笑的。”
  加明也用恨恨的眼神看着熊天宇,加明做什么工作都最积极肯干,即使如此也被熊天宇打了好几次。
  熊天宇皮笑肉不笑的说:“这样吧,等下我们一起去船长那里谈一下。”
        最终,船长宝爷同意新船员的路迪、阿迪回家,而老船员的撒合里、阿信、加明、阿吉、卡林被安抚了下来。
  ……
        5月24日,到了新加坡的外海,终于可以回家了,黄家文欣喜异常。
        林乐达、黄家文等人找到大副熊天宇,提出要找船长签船员证。
  熊天宇却说:“那个不用签了,这里另外有份文件,你们都签了吧。”说完拿出一张文件,“签字画押吧。”
  林乐达想仔细看清楚,“我看看吧。”
  “看什么看啊?必须签,否则不让下船。”
  在熊天宇的催促下,林乐达也没耐烦细看,只隐约看到什么“自行回家……一切后果自付,费用自行承担什么的。”刚签完字,熊天宇用手强压着林乐达的大姆指按了手印。
  林乐达就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就快回家了也没有管这么多。
  之后每个人发了护照之后就被赶上了小船,小船那边的新船员也登上了发秋6号。
  上了小船后,黄家文好像记起了什么,“唉!有一件大事忘了啊,我们的零用金没有发啊。每个月50美元。”
  韦东石:“是啊,我都忘了问了。”
  向增寿:“我们怎么都忘了问呢?我说,会不会是在新加坡,由那边的代理商给啊?”
  林乐达:“合同上写得很清楚了,是由船长在船上给的。”
  黄家文愤愤不平,“马的,这个老不死的是想把这笔钱省下来吗?”
  “我问问其他人有没有领到吧。”于是林乐达问了这批一同回去的渔工,菲律宾人杰里、马克、德尔玛、印尼人路迪、阿迪,结果都没有领,一时间船舱里怨声载道。
  黄家文问:“乐达,那你还有钱吗?我的钱都在船上被偷光了。”
  林乐达:“我还有43元人民币。”
  黄家文:“我晕了,你说了等于没说。那我们怎么办啊,回去的路费都没有。这个老不死的!”
  林乐达:“那我们到了新加坡问那边的代理商借吧,如果我们没有路费回家,就必须滞留在新加坡,那是违反那边法律的,代理商也有责任。”
  向增寿:“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韦东石叹道:“家文,你们还算好了,都有在船上买烟、买水、买饮料什么的,你都花了80多美元吧?我可是一毛钱没出去过,全给船长贪污了。”
  黄家文:“东石,怎么你这么小气,在船上一点钱都不用呢?”
  韦东石又叹了口气:“我这家里负担重。”
  黄家文:“向增寿,你说我们回到了家里的话,工资能结算到吗?”
        向增寿回答:“根据合同,在扣除了往返的机票、住宿费等合同上要求自付的之外应该还有三四千人民币左右吧。”
        ……
        从小船下了船,又来到了新加坡港口的候船室等代理商来接人。
        时间是2010年5月24日的晚上,林乐达、黄家文、韦东石、向增寿、赵小阳五人坐在候船室的塑胶椅上,气氛有点沉闷,没有人想说话。忽然一股淡淡的悲伤的情绪弥漫在五人之间。
        林乐达打破了沉默,“小阳,你回家后,打算要和表嫂怎么说?”
        赵小阳半晌没有回答,咳了一声,说道:“还能怎么说?只能照实说。”
        黄家文说道:“听说陈二兵家里还有一个上初中的儿子和一周岁左右的女儿是吗?”
        “嗯,”赵小阳应了一声,“这下我表哥没了,家里只剩下表嫂一个女人,这日子要怎么过啊。”
        向增寿也叹了一口气,“可以找中介公司赔钱的。”
        赵小阳说:“只怕没这么容易,我们这种船员并不是正规途径出国务工,要是中介公司心一黑不认帐,或是干脆躲起来,我们根本拿他们没办法。”
        林乐达说:“是啊,我们并不受法律的保护。”
        “来的时候,还是在这个大厅,当时六个人有说有笑的,”一旁的韦东石说道,“现在却少了一人。”
        黄家文问道:“你们说,如果我们这边和台湾统一了,我们还会不会被他们台湾的管理人员打得这么惨?还会在船上受其他国家的人的欺负?”
        林乐达吐纳了一口长气,“希望两岸早日和平统一啊,愿我们这种遭遇以后不会再有同胞遇上。”
        ……
        在新加坡住了一宿后,第二天林乐达等五人坐飞机回到了国内。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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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8-20 07:04 | 显示全部楼层
在蔚蓝的深海上 后记
       
  在中国,有着从事远洋捕渔业的一个群体,虽然人数也许并不是很多。这其中通过非法或违规中介而出境的占大多数。当作者在广州埔穗酒店时,当天同时要出海的就有数十人之多。非法或违规中介公司目前在国内有非常多,各省都有,而以福建为最多。渔工们通过这种中介到外讨生活,各方面的权益都没有保障,可以说碰到不好的船,连基本的人权都没有。
  台湾的捕渔船有新有旧,船长等管理人员也有好有坏。作者所在的船上的船长、大副就属于比较坏的那种。问题不是绝对的,也有福利相对较好的台湾渔船,按照有的老船员说的,这得碰运气。即使在发秋六号上,也有好的管理人员,比如大车,业务精通,又负责任。
  《在蔚蓝的深海上》在一定程度上反应了台湾企业的企业文化,尤其在对待外劳的态度方面。关于前一阵子沸沸扬扬的富士康跳楼事件的发生不是偶然的,有很深层次的台湾企业文化的背景。
  关于台湾的外劳,本来也一直为台湾媒体所诟病。
  2005年的高雄捷运泰国籍外劳起义,就最终出动了“警政署”的镇暴部队镇压,最终以谈判收场。当时,大约有两千名泰劳参与,进行了长达17小时的集体暴力抗争。起义的源由在于常年不合理的工作管理,包括加班费不合理、管理手段过于高压、宿舍及厂区不准使用手机、宿舍条件恶劣、缴了健保费看病还要缴很多钱、吃饭掉饭粒要罚钱,还有不给现金只发代币卡将其消费限制于营区内,而管理者更如狱卒般以高于市面的价格贩卖物品给这些弱势者,残酷地榨取他们剩余的微薄薪资,很难想象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认为文明社会的台湾。
  而外劳所谓“工作勤奋,不怕辛苦,配合度高”,也常常是雇主剥削的理由。外劳在台湾又没有工会,劳资纠纷及法律资讯严重不足,常常会因为被欺负而敢怒不敢言。而某些不良的中介公司,只将这些引进台湾的外劳视同奴隶,以各种名目强加剥削,收取高额的中介费,平白坐享暴利,其他的都不想管。甚至有的中介公司长期性侵害女性外劳。台湾的外劳是被压在最下层的苦人儿!外界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还有外劳的劳动保障问题。在台外劳很多是从事高危职业,负伤甚至丧生的外劳不在少数,但是,外劳的劳动保障却相当薄弱。
  2010年4月台湾渔船升财旺7号船长陈金龙遭印尼渔工限制行动,最终在台湾海巡队救援下才脱困。
  捕抓鲔鱼(金枪鱼)和旗鱼等大型鱼的升财旺7号,雇有10名印尼籍渔工,20日在日本东京外海970里处,船长陈金龙遭船上3、4名印尼籍渔工围殴受伤,陈金龙躲进驾驶舱向台湾海巡署求救。海巡队的四名持冲锋枪、步枪的武装人员展开攻坚,印尼渔工不敢反抗,而顺利控制升财旺7号,过程未爆流血冲突。船长身体状况正常。
        陈金龙告诉海巡人员,他看见一名渔工头戴两顶御寒头套,便伸手要拿掉,没想到对方以为他要揍人,和其它渔工先发制人围殴他,叫嚣威胁要杀他。这是他的一面之辞。以作者的经验看来,至少是渔工们挨打次数相当之多,以至于达到临界点终于爆发。
        作者回国后不久,写出了《远洋渔工的故事》,该故事虽然忠实于海上的生活,但是并不能算是一个小说,后来作者在《远》一书的基础上又写了《在蔚蓝的深海上》,在情节的戏剧化方面作了一些加强。可以说《远》更纪实,而《在》更小说。两书在很多关键的情节上完全不一样。本来是要好好修改《远》一书的,但是作者并不想破坏自己完整的回忆,因为尽管《远》毫无文采,但是有真实,于是再创作性的重写了《在》一书。
        最后,作者想说一句,希望两岸能够早日和平统一,不会再有台湾籍的渔船上面把大陆当成外籍劳工的发生。希望国内不会再有非法船务中介公司这种法律监管漏洞的存在。尽管大量农民工出身的船员通过这种中介公司出海讨生活本身并不合法,但是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权力,希望国家、社会能够给这些生存在最底层的人更多的同情。
        ……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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