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与记忆

海风剑客2010

一尊牛头的传说与记忆


在这个风雪弥漫的夜晚
我随手关上窗户
能否把世界和风雪关在窗外
也许只能是一种愿望
无论是谁，面对这个世界和风雪
都无法逃避和退却
此刻，屋里只剩下你我
像千年之前那片高原之上
那个篝火渐渐熄灭的夜晚
你我漫游在静夜的苍穹之下
想象女娲和诞生，佛子与涅槃
怀念曾经的苦难与辉煌
光荣与耻辱，生命的重与轻
黄金的贵与贱，得失和爱恨
成长的快乐和生活的艰辛
儿女和亲人，牵挂与温馨
在千年之后，在这样一个夜晚
回过头，我看见你的双眼
你曾经明亮的双眼，已经幻化成
高原上最咸润的两粒尘土
成为高原的眼睛
像那只桀骜不驯的猛禽之眼
像在长空翱翔的那只鹰隼的双眼
有时在璀璨的星空上
我仿佛还能够看见
你那双眼睛里
仍然熠熠闪烁的火焰

无论是走在都市或者乡村
我都仿佛是走在你充满尘土的视野
漫游在你无处不在的注视
我总能望见你的双眼
就像从梦境中醒来
睁开眼就能把你望见
看见那曾经刺穿你鼻翼的铁
那铁曾经刺穿你的身体
成为你身上的异物
成为你和这个世界对抗的因果
并逐渐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
最终成为你的骨
那铁，命中注定
要成为你骨头的一部分
最终成为我们相遇时，可以吸引
可以互相辨认的信物与印痕

是谁把你从西藏背回来
背你来到这喧嚣的尘世
经历劫难，想起前尘和旧事
让我遇见你
在千万个应该重逢却无数次错过
在我们无数次擦肩而过之后
是如此幸运地相遇
我在心里狂喜和默默感恩
是谁让你偶然遇见我
似乎是前世之约
我们终于践约
那是三生三世的约定
是谁让我们彼此遇见
就为这一刻的重逢
然后分离
再次失之交臂
但我依然把你背回来
怀着忐忑与激动
怀着不安与虔敬
把你挂在一面墙上
把你挂在我朝向你的背影
把你挂在烛光里
让我一眼就能把你望见
每一刻都可以看见
无时无刻
无论此时彼时
无论来世今生
都能够望见你那双已经成为尘土
但更加幽深的双眼
望见那成为你骨头的铁和伤痕
感受到你的疼和一丝哀怨
和最初遇见你时一样
彼此的眼神是多么慌乱
像羞涩的新娘，低头无语
但今天我仍然不敢与你对视
你头上最刺痛我双眼的
是你曾经流出过泪水
但如今已经空洞的眼神
你最让我心痛的
是你已经成为尘土的心
那颗野性、浪漫的心灵
是否在化作尘土之后
仍然在莽原上奔跑和歌吟
是否依然在期盼着风中的美人到来
你那双弯曲得优美到极致的角
我一抬头就能看见
曾经在你角上缠绕哈达的少女
和那在暮色里肆意飘扬的彩云
我一低头就能从我的泪光里看见

在把你背回来之前
你居住在属于你自己的高原
有星月相伴，有狼群相伴
有少女们敬献的花环相伴
有肆虐的风雪与千年的孤独
有经书和情人们与你缠绵
你曾无数次在你的高原上呼喊
饥饿时吃一种坚硬的药草
你的牙齿比这种药草坚硬
传说这种药草能提炼出一种香
我把它称为藏香
这种香与宗教有关
这种香弥漫出的芬芳与信仰有关
与雪域高原上翻动的经书有关
与天上的圣女和人间的命运相关
与鹰群的翅膀和世代的灵魂
与青稞和炊烟，尘世的男人和女人
与劳作和繁衍，星月与山川
紧密相连，我仿佛看见
你成为尘土的双眼
在那坚硬的药草上漂泊
成为药草的眼
成为自然之眼
我从那弥漫的芳香里能够看见
我从你起伏的呼吸里能够闻见
这种香被很多少女喜爱
但不是因为你爱吃那种药草
也许她们并不认为这一切与你相关
其实这一切都与你有关
与成长和情欲关联
请允许我把这藏香专为你而点燃
让我借助这神秘的缭绕和纠缠
和你一起回去
回到那个曾经生活过的时间空间
那是世上最深、最辽阔的时间
已经成为水、五谷、火焰和泥土的空间
成为少女心上的春天
成为世代的繁衍之所
成为一片片盛开的花海
成为图腾
成为我们祭奠先祖的场所
成为我们今生栖居的一部分
成为墓地，等待来世安睡
像我们进入轮回的一条大路
让那大路之上长满这种坚硬的药草
你我走在那坚硬的药草上
让我走在你的身旁或者身后
走在那渐渐变得柔软的药草上
疗治我心上深深的伤痕
仿佛沐浴在宽阔的阳光上面
也许并不能看见阳光
也许只能看见你不断咀嚼的牙齿
只能看见你因锋利而略显忧伤的

那双，闪烁光芒的角
以及，你那落满尘土的身体
雪原，因你满身的尘土而光亮
神山，因你背上肮脏的血痂而洁净
你让我再次看见火焰和大水
劳碌和奔忙，沉重和轻盈
在你的身后
让我看见远方的大纛
嘶鸣的战马和威武的方阵
盛满美酒的杯盏与醉卧的美女
让牛群在大火之上奔跑
火焰仿佛花朵盛开在你的角上
风在西藏的雪山之上咆哮
在将军锋利的剑刃上飘摇
风拭干锋刃上的鲜血与灰尘
风抚慰盔甲和兵器的疲惫
拭去将士们梦境里因思念故乡
而汪洋恣肆的泪水
风然后轻轻翻动经书
为亡灵诵唱
我听见风阅读经书的声音
多么像是你的声音
我想跪倒，面对苍莽
在锋刃宁静但寒冷的光里
循着你的泪光
一千次跪倒，然后用美酒和鲜花
祭拜逝去的英魂
让圣洁的少女们端上一杯杯烈酒
朝向战争厮杀的场景泼洒
朝向庆祝胜利而狂欢的夜晚念诵
朝向你奔跑的方向祈祷
朝向信徒们朝拜的路上
让我看见，你在尘土中的奔跑
让我看见，你在锋刃上的舞蹈
让我看见，祭台上那裸体少女害羞的眼睛
枯萎的花束和带泪的微笑
让我遇见你前世的爱人
让我知道这个世界的混沌与矫情
愚昧与清醒，放下与放纵

你是否记得
那位顽皮的少女曾经牵过你的双手
她曾经饱经风霜并且已经衰老
我透过你的眼睛
看见她嫁衣上的那一抹红
那一抹红色是如此亮丽，那红色
直到今天依然让我怦然心动
你是否记得
她曾经穿着红色的嫁衣
哭泣着坐在你的背上
你踏着她嫁衣上的红和芳香回家
如今她还在高原上深情地凝望
她还在那里等着你的归程
你可曾记得她的容颜
你可曾见到过她儿女们的面容
那位美丽的少女出嫁之后
你是否看见月亮上的尘土飞扬
像漫天飞舞的黄金一样
像一群群妖艳的蝴蝶，五彩的云锦
你是否见过黑色的雪
和干涸的大海
你是否见过腐烂的石头
和变得冰冷的太阳……

你独立高原之上
独立雪和阳光，将足音
深深埋进明媚的阳光和雪
像埋下历史与史诗
长夜和寂静，怀念与初恋
你含泪，在高原的泪光里漫游
当我1995年在纸上写下你
在人类怀念一场战争的间隙
在我的记忆，在诗行和月光里
在燃烧的冰上，在梦境之中
写下你眼神里的宁静
把你变成水墨里的印象
用笔墨在宣纸上
刻画与想象出你最初的神采
你是否能够看见
当我向大地和所有人高声朗诵
在所有寂寞的寒夜
在启程的时刻，在路上
我为你的呼喊
你是否能够听见
但呼喊终将消逝在风中
因为你只是一个幻象
传说只是苦难的开始
超度是一种神圣的仪式
更是一种新生
一种生者对逝者的缅怀
一种胜者对败者的追忆方式
但是为了忘却
为了平复心灵的伤口
为了书写历史时都不缺席
为了安慰亡魂和未亡的人
但区别于出征前的祭旗
虽然血腥但彭湃汹涌
充满誓死的激情，无论谁
其实都不知道此去
能否活着回来
也许这就是战争的真谛

与苦难和死亡相反的
是活在尘世的欲望，而你诞生
为这个世界见证疲惫
见证掠夺和人性的善恶
见证古老的福祉、五谷和梦想
破碎的瓷器、永恒与遗忘
以及铜铸的宝鼎、印信和宝剑
宫殿、废墟和高大的陵墓
你是如此忍耐和坚定
从不绝望，从不后退
面对锋刃与深渊，权力和富贵
贫穷和奢华，王侯与败寇
屠刀和欺骗，佛语与轮回
面对即将出征的队伍
面对血和祭器，婚礼和葬礼
充满了高贵和坦然，淡定而神秘
像那最初动人的乳香
已经酿造成酒，酒香弥漫

那醉人的酒仿佛少女忧郁的眼泪
绽放神性的芬芳
让我在这酒香里迷狂并且围绕你
让我与你角上的锋利越来越近
与自己的内心越来越远
在锋刃的顶端
仿佛哲学的顶端，
随意翻开的典籍之间
看见老庄和孙子与你同行
在诗歌的巅峰
在诗经和楚辞的源头
看见孔子和屈原的长发飘摇
在那我们不能到达的远方
在天庭的高处，在那不胜寒冷的高处
释迦牟尼神秘地微笑
众生匍匐，香烟缭绕
而你静卧不语

是谁，在你的内心荒芜与汹涌
是谁，在默默支撑着原始的秩序
你独立荒原之上，背影苍茫
接受着我冰冷的仰望
仿佛一切都是注定
往昔的事物终将成为空白
只剩下一双手
那双曾经将锋利的铁，深深
刺入你鼻翼的手
那双指挥过千军万马的手
那个传说中
为你戴上哈达的美丽少女
如今只剩下骨头
也许只有骨头不容易腐烂
可以和时间周旋，与衰老对抗
也许只有骨头比较执著
坚守着自己的信仰
但我不再相信
这世上所有柔软和温暖的事物
也许最后只能剩下冰冷和坚硬
如果只能看见骨头
也许就只能相信骨头
因为骨头可以描述过往的蓬勃
碑文可以记录曾经的真实和荒唐
可以还原最初的疯狂与激情
可以击伤我心灵上，最柔软
最疼痛的部分
让我真正理解，痛
并享受痛的环绕
好像痛饮一杯杯陈年的老酒
仿佛罂粟花疯狂而冷艳的开放
这痛最终将使我心醉，让我知道
往昔那一切的欢乐是多么浅薄
所痴迷的一切是多么虚幻

面对你时，我总想知道
你是否有过自己的儿女
你是否有过自己的爱情
和那个心爱的少女
你是否有过纵情的欢乐
你可曾为了圣洁的理想
克制过尘世的情欲
放弃过内心的坚守
冷漠过真情与诱惑
忘却过岁月的赠与
你不语，你只是沉默着
我无法从你的沉默里知道一切
更不能进入你的内心
无法看见你的前世和今生
我只感受到你的安静
也许你只剩下了安静
所以你只能选择与我平静的对视
让我想象你幸福或者不幸的爱情
你也许只剩下不幸和伤痛
让我和你分享收获与失落
让我和你分享幸福和悲伤
因你的沉默而沉思
因你的凝视而宁静
使爱情成为一种装饰
仿佛华丽的羽毛、鲜艳的花朵
终将飘逝，终将衰落
但你锋利的角依然优美地弯曲着
向上，并且进入虚无
使时空，因你的锋利而断裂
然后上升，让时空之手
几乎不动声色地
使世界旋转在你那最纯粹的音乐
让我倾听到天籁
犹如让鹰群静止在风中
使我获取你的暗示
让我得到你的默许
带你进入我童年的记忆
与我的亲人们见面
让你看见曾经做我新娘的那个少女
让你听见亲人们专为你的歌唱
让你感受唢呐齐鸣时的高亢与悲怆
那是婚嫁和送葬时刻使用的乐器
象征喜庆和哀痛
宣泄痛快与忧伤
那不仅是歌哭，也是疗伤
那是民间最好的药
可以治愈心灵的麻木和痴狂
这所有的仪式
无不在昭示生者和死者
从今生到来世漫长或者短暂的历程
我多么渴望从亲人们的歌声里逃离
我多么不愿听见他们的叹息
我更愿意生活在亲人们的遗忘
我又怎能把他们遗忘
我又怎能把你遗忘
我也许只是企图让你回到今世
让你以曾经温和的双眼，看见
我生活在卑微之中但善良
又可亲可敬的亲人们
你却以空洞但锐利的眼睛
照亮父亲额头上的皱纹和汗水
让我看见他渐渐衰老
让我知道他的今天就是我的未来
你依然照亮这片土地上的收获和伤痕
以及世代的仇恨和爱情
宽容与悲愤，真相与谎言
贪婪和节制，屠杀与慈悲
这一切，洞彻与超然
天真和顿悟，喧哗与骚动
也许只有你已经成为尘土的双眼
才能够穿过千年的沧海桑田看见
才能够看懂什么是虚假什么是纯真
才能看见这个世界的所有秘密
我看见也许并不明白
你明白却什么都不说
这一刻，谁都不应该惊讶
你是否从我孤独的仰望里
感受到我对你的一丝失望
这是命运，其实
命运什么都不是
只是每天都在继续的生活
就是充满无奈的欢乐和泪水
交织着尘世爱情的悲欢与离合

我曾经在纸上饱含深情地写下你
在2005年的一首长诗里
那时我二十三岁
十五年后
当我在2010年再次写下你
我已经是三十八岁的年龄
接近孔子所言的不惑
但我面对你时却更加迷茫
在这些脆弱的情感和诗行里
除了苍白的文字与回忆
除了冷寂的石头和肆虐的洪水
地震和灾难，海啸与风雪
还能留下什么
传说是另一种真实
时间是另一条长河
历史是另一种记忆
苦涩是甜蜜
记忆是遗忘
我是今生的你
你是前世的我
但没有谁可以回到过去
包括那些帝王和将军
包括你我和那些书生与平民
公主和王子，妓女与乞丐
真理和荒谬，野史与碑文
生和死，灵与肉
包括蚁群、山河与世间的万物
其实，没有什么事物可以永生
这世上除了诗书、经文和兵法
以及记载历史的石头可以暂时不朽
没有谁可以永恒
没有谁能够两次涉过同一条河流……



1995年3月第一稿于北京；
1995年8月第二稿于尉氏；
2010年8月定稿于福州。

海风剑客2010

请各位诗人朋友批评指正，这是我十五年前的旧作，以为遗失了，搬家时重新发现，算是失而复得，进行了修改后在这里面世，感谢论坛给我发表的机会，谢谢！

剑客无剑

写的很长，要慢慢读的~。欢迎新朋友！

海风剑客2010

第一次在论坛交流作品，谢谢大家的批评指正！

清舞流云

第10节的后半部分不很好，气息有点急了，破坏了作品整体大气的的感觉。最后一节有点拖，叙述的过多了，没能起到挑起读者共鸣的作用。

不过就整体来讲，很不错，丰满大气，信息量很大，是首不错的作品。

看了两遍，太长，很多地方没读透，请其他朋友继续来点评。

润石

面对自己的灵魂，我也该倾诉些什么。朋友的诗歌太过磅礴，难以把握。但还是能感觉出朋友那颗不屈不挠，积极向上，高声呼吁，美好情操的心灵世界的。

海风剑客2010

谢谢版主！我写得很吃力，也很艰难！1995年已经放弃了一次，没有想到搬家时又失而复得，欣喜中进行了修改，但已经没有了十五年前的激情与感觉。里面融合了太多东西，有点力不从心。谢谢您有耐心读完，这是对我最高的奖励和鼓励。谢谢批评。

半只眼

太长，这是第一个观感，其中论述的成分比较多，没能有耐心坚持看到最后。
奈何。
我认为抓人的力道应在开始阶段就三言两语把人带入一个境界，让人有欲罢不能之感，长，是相对的，只要抓人，再长都不算长。
个见

海风剑客2010

谢谢您！问好！等沉淀一下我想再修改一下。这对我是一种折磨，对阅读也是一种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