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和祖国的版图一样大》外三首

李衔夏

《手表的影子》

手表坏了
与时间相关的一切还活着

一只坏掉的手表
产生的改变是有限的
比如玻璃里的空气
与空气里的玻璃
差别微妙

我的心却因之空荡
我在酷热的大街
放弃对黑夜的期待
摇摆的手轻如风
将随时飞离我的躯体
去向春天

手表离开手，依然是手表
手表留下它的烙印
我的手是黑炭
它的印是白雪
黑炭被白雪的水分覆盖
无法点燃

许多事物
我看不见，却时刻感觉到
它们的存在

这就是时间的强大：
手表仅仅是它的影子
而手表的影子
就足以把我铐牢


《发传单的人》

他们的工作是传播
他们的工作
轻松、简单、时间不长
无非是微笑到僵硬
内心像一块淌泪的石头
无非是暴晒于烈日
作为城市中最阳光的人
他们会看到自己的忧伤的阴影

相对于田地里的农民
弯腰、伸直；弯腰、伸直
他们的工作
无非是把同一内容的纸张
塞进一千个人的手中
同一动作，做上一千遍
趾高气昂，磨成闹市的霓虹灯
该闪就闪，该亮就亮

他们是梦想的追逐者
每次伸出的手
都在风中定格数秒，如沐春意
每次遭遇拒绝
都在他们的生命中雕刻坚强
身处喧嚣的人潮
他们不掩
孤独无奈，和苍莽

他们深懂
他们派发的不是藏宝地图
要是有人循迹而至
也不过想来一探究竟
传说中的终点
是否真值一群执着的臣
汗如雨下


《母亲的一天》

最平凡的中年妇女
最平常的一天。由于日子充满盼头
我的母亲总是先于阳光早早起床
重温一集翻播的老剧
重拾少女时代的美好记忆
做好营养早餐，唤醒丈夫和儿子
在充当闹钟角色的过程中
感悟岁月流逝的痕迹。骑电动车
在惬意的小城道路上悠哉游哉
去找她的父亲、或者妹妹
从娘家的小事聊到国家的大事
她本分地接受自己懂得不多
到菜市场，买好午餐和晚餐的材料
把价格压得尽可能低。这是她
在夫子面前唯一可以炫耀的本领
赶回家做饭。她的厨艺总被
七岁开始烧米的丈夫嘲笑
每天操弄肠胃大事的人却仍然是她
她会摸一下午的麻将，不为赢钱
只为消磨时光，结交志同道合
晚上，把该做的家务做好
在电视机前，她从不抢台
不管放什么，她都陪着，削削果皮
或者说说白天有趣的琐事
有时也说说亲戚朋友
无关痛痒的坏话。她简单快乐
无忧无虑，经常躺在客厅长椅
无视亮光和响音的存在，提前入梦
鼾声在幸福海洋里荡着小船
把坚硬的生活喊软
把身边的至亲，喊疼


《故乡和祖国的版图一样大》

我真的，很想到国外去：
我想去日本，在圣洁的富士山
与当地老者切磋围棋
星枰论人生
输了不丢脸，告诉他们
这是我祖先智慧的创造；我想去
印尼，与年轻人握一握手
请别把贫穷落后迁怒于我的同胞
我们也不乏一无所有的农民
辛勤劳作
把收成奉献给秋天；我还想
去朝鲜，去那里感受
父辈那个苦难的年代
这是他们一生的宝贵财富
让我更珍视幸福美满的生活
作为李氏子孙
我要去世界各地的唐人街走上一遭
行李是胸中的大好河山
脚下生起天可汗的凛凛遗风
狠狠患一场怀乡病
大夫是会用汉语念诗的陶术匠
良药是酸菜鱼，或者糖醋排骨
酸酸的滋味摇曳心中的熊焰
只有当我身处国外
故乡才和祖国的版图一样大
我才能一遍一遍深情地呼喊母亲
而不被嘲笑

张彦平

我的手是黑炭
它的印是白雪

别致的、深情的，诗语显明晰。一点个感，问好。

李衔夏

问好彦平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