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读者】夜读“淫书”

杀手黑子

夜读“淫书”

文|黑子

　　李敖《上山上山爱》一书说：“清者阅之以成圣，浊者见之以为淫。”我这样的“浊者”，所说的“淫书”，无非就是在不合适的年龄段读到带点“好色（咸湿）”的文字，究竟淫或不淫，自己的判断最为重要。成语说“敝帚自珍”，自家藏的书，也该是来晾晒，不过当下之书，涉及“淫”的，细细盘数下来，也不算少。

一、青少年哪吒眼中的四大名著

　　谈话题，未免要联想到“第一次”，如第一次和女生亲密接触，第一次看到裸体，第一次为性心花怒放……如是种种。初读“淫书”，尚且年幼，幼为七八岁。七八岁读何书？《水浒传》第二十四回《王婆贪贿说风情 郓哥不忿闹茶肆》，想必大家都熟知，后来到了年龄长些，看王思懿在电视里扮着潘金莲洗澡，再也没有幼时那种不解。当时情景，还得看书：

　　那妇人起身去烫酒，武松自在房里拿起火箸簇火。那妇人暖了一注子酒来到房里，一只手拿着注子，一只手便去武松肩胛上只一捏，说道：“叔叔，只穿这些衣裳不冷？”武松已自有五分不快意，也不应他。那妇人见他不应，劈手便来夺火箸，口里道：“叔叔，你不会簇火，我与你拨火，只要一似火盆常热便好。”武松有八分焦燥，只不做声。那妇人不看武松焦燥，便放了火箸，却筛一盏酒来，自呷了一口，剩了大半盏，看着武松道：“你若有心，吃我这半盏儿残酒。”

　　武松劈手夺来，泼在地下，说道：“嫂嫂休要恁地不识羞耻！”把手只一推，争些儿把那妇人推一交。武松睁起眼来道：“武二是个顶天立地、噙齿戴发男子汉，不是那等败坏风俗、没人伦的猪狗，嫂嫂休要这般不识廉耻，为此等的勾当。倘有些风吹草动，武二眼里认的是嫂嫂，拳头却不认的是嫂嫂!再来休要恁地！”那妇人通红了脸，便收拾了杯盘盏碟，口里说道：

　　“我自作乐耍子，不值得便当真起来，好不识人敬重！”搬了家火，自向厨下去了。

　　说是潘金莲几个动作，一是为武松按肩，二是拨火取暖，三是尝了一下酒。武松便发了恁大的火，“居然”说这便是伤风败俗。那时读过，有几次女老师拍我的肩膀鼓励我，便觉得有些不爽，那可是没人伦，不知廉耻啊！现在想来，不觉有些可笑。诸多歌厅酒楼，那些陪唱陪酒的，又有多少不是勾肩搭背帮着喝酒合着唱歌的呢？这些个“勾当”，到如今也算是平常了，在我那当时，哪知道未来的事呢。

　　《水浒传》，初读时，还算是敢堂堂正正，读得趣味盎然。及至读到西门庆勾上潘金莲，宋江怒杀阎婆惜，燕青见到李师师，便再也不敢光明的读了。只是乘夜，等父亲入睡，才在被子里照着手电，继续观阅。

　　如此这般看书，便也把《西游记》、《三国演义》看完。读名著，起初是为赶潮流，老师有云：“读名著开心智。”读到其中，便仅仅为了其中的故事，追求阅读的快感。至于名著中人物的描写、遣词造句，倒是没有细究。《水浒传》读来是“淫风”阵阵，四大名著另外三本，也不会“好”到哪去。

　　《西游记》我是不敢读太多，里面处处都是女妖诱惑唐僧，最后只为把他给吃了。那时刚好也流行一首歌《女人是老虎》，大概是根据《西游记》而来。到现在想起，当时不懂的，还有那些标题里面的“姹女育阳”、“姹女求阳”， 姹女，查词典知道是美女，“阳”却不明白什么意思了。到后来，看到一些道行深的高官，被二奶三奶四奶拖下水，想来大概是唐僧遇到姹女，被迷惑了，恰好身边又没有孙悟空，只好等着被吃了。这其中不说女儿国、盘丝洞的遭遇，单就第五十四回《法性西来逢女国 心猿定计脱烟花》来谈谈“淫”之所在：

　　身登西岸，长老教沙僧解开包，取几文钱钞与他。妇人更不争多寡，将缆拴在傍水的桩上，笑嘻嘻径入庄屋里去了。三藏见那水清，一时口渴，便着八戒：“取钵盂，舀些水来我吃。”那呆子道：“我也正要些儿吃哩。”即取钵盂，舀了一钵，递与师父。师父吃了有一少半，还剩了多半，呆子接来，一气饮干，却伏侍三藏上马。师徒们找路西行，不上半个时辰，那长老在马上呻吟道：“腹痛！”八戒随后道：“我也有些腹痛。”沙僧道：“想是吃冷水了？”说未毕，师父声唤道：“疼的紧！”八戒也道：“疼得紧！”他两个疼痛难禁，渐渐肚子大了。用手摸时，似有血团肉块，不住的骨冗骨冗乱动。三藏正不稳便，忽然见那路旁有一村舍，树梢头挑着两个草把。行者道：“师父，好了，那厢是个卖酒的人家。我们且去化他些热汤与你吃，就问可有卖药的，讨贴药，与你治治腹痛。”三藏闻言甚喜，却打白马，不一时，到了村舍门口下马。但只见那门儿外有一个老婆婆，端坐在草墩上绩麻。行者上前，打个问讯道：“婆婆，贫僧是东土大唐来的，我师父乃唐朝御弟。因为过河吃了河水，觉肚腹疼痛。”那婆婆喜哈哈的道：“你们在那边河里吃水来？”行者道：“是在此东边清水河吃的。”那婆婆欣欣的笑道：“好耍子，好耍子！你都进来，我与你说。”

　　文字大家都看得清楚，这是喝了女儿国子母河的水，便结了胎。当时读来，很欣喜，毕竟解决了我长久想知的问题。打小我就探寻自己是怎么来到人世，到如今才明白，是因为这河水而来。人类的繁衍，原来靠的是河水。所以此后，遇到河水，我便也不敢乱喝，怕一不留神怀孕了。因为毕竟怀孕是女人的事。这番文字，虽无“淫”字“淫”句，却把性弄得混乱，让人目眩神迷，以为男女受孕都是可行。

　　一本荡气回肠的《三国演义》，看上去挺正式。前不久看网上漫画，居然把关羽弄成了断背。后来又看人说，赵云居然是女人。诸多挖掘，简直匪夷所思了。当然，也不提当下那些流行的“穿越”了。《三国演义》不是史，“穿越”也就来得顺理成章。说远了，今天谈的是“淫”书。我谓之《三国演义》也免不了淫俗，大抵可以找出些许证据的。比如说，刘备和孙夫人洞房这出，就能悟出一丝其中滋味。且看《三国演义》第五十五回《玄德智激孙夫人 孔明二气周公瑾》：

　　却说玄德见孙夫人房中两边枪刀森列，侍婢皆佩剑，不觉失色。管家婆进曰：“贵人休得惊惧：夫人自幼好观武事，居常令侍婢击剑为乐，故尔如此。”玄德曰：“非夫人所观之事，吾甚心寒，可命暂去。”管家婆禀覆孙夫人曰：“房中摆列兵器，娇客不安，今且去之。”孙夫人笑曰：“厮杀半生，尚惧兵器乎！”命尽撤去，令侍婢解剑伏侍。当夜玄德与孙夫人成亲，两情欢洽。玄德又将金帛散给侍婢，以买其心，先教孙乾回荆州报喜。自此连日饮酒。国太十分爱敬。

　　当时读，不解的是，刘备身为大官，孙夫人也是有地位的人，身边多些卫兵侍从，有何所谓？非得要赶这些人走。且看这句“当夜玄德与孙夫人成亲，两情欢洽”，相比之下，觉得罗贯中的水平不如施耐庵或吴承恩，描写这些男女欢愉之事，竟是不着一笔，几个字就解决了春宵。更不解的是，玄德之后为何又要给侍婢钱，她们又不曾守卫身边，那收买人心就显得有些古怪。

　　十三四岁读书，读完四大名著最后一本——《红楼梦》。诸人自《红楼梦》里看出年少青涩的爱情，一生遍尝的美食，凡是种种，皆为“红学”。而我独看到一个 “淫” 字。这也是受前三本名著的影响，以为是书，总得涉指男女之事。果不其然，《红楼梦》读后，便知最露骨的当是它了。

　　此中最为众所周知的便是书第六回《贾宝玉初试云雨情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

　　却说秦氏因听见宝玉从梦中唤他的乳名，心中自是纳闷，又不好细问。彼时宝玉迷迷惑惑， 若有所失。众人忙端上桂圆汤来，呷了两口，遂起身整衣。袭人伸手与他系裤带时， 不觉伸手至大腿处，只觉冰凉一片沾湿，唬的忙退出手来，问是怎么了。宝玉红涨了脸，把他的手一捻。袭人本是个聪明女子，年纪本又比宝玉大两岁，近来也渐通人事， 今见宝玉如此光景，心中便觉察一半了，不觉也羞的红涨了脸面，不敢再问。仍旧理好衣裳，遂至贾母处来，胡乱吃毕了晚饭，过这边来。

　　袭人忙趁众奶娘丫鬟不在旁时，另取出一件中衣来与宝玉换上。宝玉含羞央告道 :“好姐姐，千万别告诉人。”袭人亦含羞笑问道:“你梦见什么故事了?是那里流出来的那些脏东西? ”宝玉道:“一言难尽。”说着便把梦中之事细说与袭人听了。然后说至警幻所授云雨之情， 羞的袭人掩面伏身而笑。宝玉亦素喜袭人柔媚娇俏，遂强袭人同领警幻所训云雨之事。袭人素知贾母已将自己与了宝玉的，今便如此，亦不为越礼，遂和宝玉偷试一番，幸得无人撞见。自此宝玉视袭人更比别个不同，袭人待宝玉更为尽心。 暂且别无话说。

　　这便讲的是贾宝玉得警幻仙子传授男女之事，与花袭人现场演练，于是自一个男孩变成男人。此后思维方式改变，体味人间真情逐个失去后，便也能决然对红尘来个割舍。此一回，可谓定下贾宝玉一生的基调。用当下的话说，那是被女人改变命运的男人。

　　青少年时读《红楼梦》，未免是浑沦吞枣，欲深嚼却不知趣味。却由此开启了青春，脸上痘痘多了，到再大一岁，也便同样会有做梦之后“大腿处一片冰凉”。

　　《红楼梦》的“淫”，自古以来就有说法。清人陈其元《庸闲斋笔记》云:“淫书以《红楼梦》为最，盖描摹痴男怨女情性，其字面绝不露一淫字， 令人目想神游， 而意为之移，所谓大盗不操戈矛也。”舍掉前面那警幻仙子和袭人，后文之中，更是处处对贾宝玉的“意淫”着笔。譬如到可卿房间，那一番陶醉状；又说卸宝钗的镯子，那浮想状，基本都是“心旷神怡及至呆了”。所谓“常在花丛中，哪有不摘花”，《红楼梦》中，贾宝玉和金陵十二钗，多多少少有些性情之事发生，那也是情有可原。

　　四大名著读完，青春期也早已开始。仿佛蔡明亮导演的《青少年哪吒》所描述的一样，我的内心充满着反叛，也有迷茫和爱恋。当见到班上大眼睛女生时，也会砰然心动；当父母禁止我这样那般时，也会悄悄去做。总是在长大，总是想要在书中寻找青春的答案，读那异样的“淫”，是在探寻人的本原和基础，也是在无声的爱恋和深陷中将青春慢慢消耗。

[ 本帖最后由 杀手黑子 于 2010-1-10 16:08 编辑 ]

哑榴

淫而不色，色而不淫。
写尽青春之好奇，懵懂，寻觅，追索。
真实得一塌糊涂，引诱得一本正经，
正人君子读之会一败涂地，使寻梦之人异想天开，渐入佳境！

杨兴昌

我以为读书，以不求甚解为最高境。学书，则另说。然世人常将二者混为一谈。

杨望远

原帖由 杀手黑子 于 2010-1-10 16:06 发表
夜读“淫书”
文|黑子　　李敖《上山上山爱》一书说：“清者阅之以成圣，浊者见之以为淫。”我这样的“浊者”，所说的“淫书”，无非就是在不合适的年龄段读到带点“好色（咸湿）”的文字，究竟淫或不淫，自己的判断 ...

读，品，辛苦黑子

小鱼儿

肾好！

妙妙

懵懂年少，读书着“淫”，真性真情，道尽悲喜。推荐精华~！

杨兴昌

视野广阔，见解独到，文字精炼，文风质朴，亦雅亦俗。当之为精华之品也！

杨兴昌

期待黑子给我们带来更多、更新、更美的文字。握！

黑子

本文已被长沙《书声》杂志征用，应编辑要求，剩余文字待杂志使用后再发，谢谢大家的期待

流浪之丑丑

自己读书，往往都是囫囵吞枣，汗颜 啊！向黑子学习！

杨正春

欣赏，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