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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亲是位“大家闺秀”,母亲在世时,常听她老人家讲她小时候的故事。
三十年代初,母亲出生在一个地主家庭,那时,外婆家雇用长工,懂事后的母亲每天的任务是喊长工们吃饭。听母亲说,外婆家对农工很好,每天让他们吃新做的玉料饼子,从不让农工吃剩菜剩饭,更不会有诸如打骂之类的事发生。这和我小时候心目中的地主大不一样,那时的教科书还有小人书把地主们个个描绘的凶神恶煞,我想在很大程度上存在着夸奖,试看,现在好多有能力,或者先福起来的人都在雇人干活,有几个对雇工不好?
最让母亲怀念的是,她住外婆娘家的时候。母亲的童年基本上是在她外婆家长大的。母亲外婆家是方圆几十里的大地主,别说母亲的外婆,就连她的五个舅母都很痛爱她,母亲70多岁时,还惦记着要去看她在世的舅母。小时候的母亲聪明伶俐又乖巧,每天和几个舅母玩在一起,很小就学会了刺绣和打桥牌,唯独对学习不感兴趣,只要听说让她读书识字,她就和大人们玩捉迷藏,从这家藏到那家,时间久了也就随她去了。而最让母亲自豪的,当数八路军入住她外婆家的情景,八路军总是在夜里静静的来,又是在夜里悄悄的去攻打日本鬼子,震耳欲聋的炮声常常在夜里响起,也许是八路军太友好的缘故,当时的她一点也没有害怕,只是对这支部队和她们的行动充满了好奇。
母亲出嫁时已22岁了,这在当时是大姑娘了,嫁给我老爸,她是那么的心不甘,情不愿,原因是我的爷爷脾气太大,我老爸体弱多病,人又出奇的老实。母亲嫁为人妇,一改“大家闺秀”的姿态,投入到为人妻,为人母的行列,更何况母亲大我父亲6岁。爷爷是个江湖郎中,他不干农活,又舍不得雇农工,我的大妈又长年生病,地里的活,就只有我娘和我大伯俩个人干,埋头苦干了几年,拥有土地50多亩的时候,全国土地革命,土地不光充了公,还被划成了富农,从此,成了被专政的对象,并加入到穷人之列,每每说到这里,我娘那心里的苦啊,一咕嘟一咕嘟的,没处去投,没处去诉!
母亲虽没进过学堂,但记忆力却出奇的好,我们村整个后街,谁家的孩子什么时候出生的,谁家怎么怎么样了,她都记的一清二楚,活脱脱一本活字典。母亲从不向她的孩子们索要东西,但每年的日历都必需提前给她挂墙上,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到”的母亲,以此度日月,在我的记忆中,母亲从没赶过集,也没到城里逛过店,她出村唯一要去的地方是我外婆和她外婆家,再就是当时我在县城的家。母亲的思想很保守很传统,但很豁达,谁家有事,她都会热心前去救助。我的父亲会按摩,谁要是有个腰痛,腿痛的,方圆几十里都来我家找父亲推拿,她老人家都是陪伴左右,人家为了答谢,有时会拿包烟或者别的什么礼物,她老人家都会婉言谢绝,强行放下的,日后也会让父亲再给人家送回来,来我们家按摩过的人,没有一个不对母亲竖大姆指,母亲去世后的第二年,有个老婆婆来我家按摩,听说母亲走了,竟放声大哭。
母亲对我们兄妹几人都很痛爱,特别是对我和小妹,更是痛爱有加。小妹是她老人家43岁时生的。小我7岁的小妹,年幼时,时常生病,可以说十天九病,有人曾劝母亲放弃救治,随她自生自灭,可母亲却坚持细心喂养。听母亲说,在小妹10岁时,突然吐了半碗鲜血,从此,病情才渐渐好转,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因为小妹先天性心脏病———动脉导管未闲所致。小妹虽体弱多病,但人却相当聪明,上小学时,老师给她和另外一位女同学单独授课,而正式上课时,却让她们俩帮他照看他自己的孩子,也就是说,她不用正式上课就能掌握书本上的知识,后来,因为身体的原因,小妹自己放弃了学业,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不过,她现在生活的很好,在我们兄妹几个中,虽然年龄最小,但却是最孝顺的一个,我自愧不如。
我在我们家是幸运儿,因为“成分”不好,我的哥、姐都没有资格升学。第一年不用推荐上高中,我就“赶”上了。那年全县就招一个“成分”不好的,我有幸成了这个佼佼者。因为我数学得了满分,在那个学区,总分也第一。当时,我们家很穷,知道母亲供我上学不容易,我就从不乱花一分钱,从小养成了吃苦耐劳的习惯。我的初中和高中都是在县城上的,离家几公里。那时的我,都是步行去上学,因为我们没钱买自行车,一个人穿行在田间小路上,肩背一周的食粮,也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再说那时候的人虽然穷,但穷的有骨气,很少有抢劫、强奸之类的事发生,所以,一个人在田间地头走,自己放心,家人也放心。那时的我,每周的菜,就是一罐头壶咸菜,连油也不舍得放,五分钱一份的菜,从未享用过,因为我身上很少带钱,记得带的最多的一次是九块多,还是最后一学期的书费、学杂费,母亲看在眼里,痛在心痛,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要给我留一点,无非就是几块糖,几粒豆,几颗枣之类的,我小的时候总有备吃的糖,如果没有下一块,手中的这一块,就只吃一半,这在当时就算是我的小金库了,呵呵。
不幸的是,母亲患有慢性支气管炎,看到她每年冬天,咳喘难受的样子,我的心好痛,这也是我想学医的重要原因之一。
虽然自已是学医的,但对母亲的病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最让我有愧的是,我竟然远嫁他乡,远离了母亲,在母亲病危的时候,我守护在母亲床前,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如果我经常在母亲身边,也许她不会病的这么重。如果我还在这家医院(我在母亲住院的医院工作四年后调离的),母亲会得到更好的照看。虽然当年我调离家乡的时候母亲很留恋,但她没有一点的抱怨,这就是我的母亲!
知道母亲病危,我一夜没合眼,第二天,天不亮就往家赶,因为晕车,我一路呕吐不止,因为距离需要时间,我一路心急如焚,看到我的第一眼,只是轻轻的说了句,“兰,你回来了”,母亲就无力的闭上了双眼,我没顾上吃饭,就急急地把母亲送往医院。当她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就没再和我说点什么,梦言梦语中,牵挂的多是和她日夜相伴的儿孙以及她最小的女儿,她牵挂他们,是因为儿孙是她的根,是我们几姐妹的根,她牵挂小妹是因为小妹最小,母亲对我放心,我很欣慰,但殊不知我也是您的女儿,此时的我,还有许许多多的话想对您说,我也需要您的呵护啊,更何况,我还没好好孝敬您呢,我怎么能舍得您离开。
母亲,当时我是多么想把你留住,可我却无能为力。清醒昏迷,反复几次,你撒手西去。
母亲离开我们六年了,可那份丧母的心痛,仍时时在咬蚀着我。您人虽离我们而去,可您的音容笑貌,谆谆教诲,暖暖爱心,却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让我回味,让我心碎,让我流泪。
忘不了您的呵护,您一生育有五个子女,我虽然既不是老大,也算不上最小,可您对我痛爱有加,哥姐们也都在潜移默化的照顾着我,好吃的,总会有我一份,家里的活,却让我干的很少,你腾出所有的时间让我学习,直到上大学,我才有机会自己洗衣服。冬天,我每次回家,二姐都会把最热的炕头让给我。我胆子少,晚上小解,都要把你从睡梦中叫醒,您从不嫌烦,一直到我参加工作后,这个习惯才有所改。
忘不了您的悉心照顾,记得我每次生病,你都会给我开小灶,清水煮面条,再放点香油,这在当时就是上等佳肴。生病的我,口干无味,难以下咽,您就开导我说,“吃,吃下去才能把病打跑,不然病就好不了”。在那缺医少药的年代,抵抗力就是占胜病魔的最好武器,而“佳肴”也就是最好的特效药了。
忘不了您的袒护,在那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没有什么文化水平的小学班主任老师,为了表达他对“阶级敌人”的痛恨,时常让我这个富农的孩子站着听课,为了不让你担心,每次回家,我总是高高兴兴的喊“娘,我回来了”,然后就和小妹玩,但无论我怎么的若无其事,还是让您看出了破绽,您从别的同学那里得知了实情。当时的您很震惊,也很气愤,拎着我就去质问那个所谓的老师,“小孩子有什么罪,为什么要罚站”,说的那个老师哑口无言,一直到我参加工作多年以后,那个老师也无脸在我父母面前提及我。
忘不了您的严历,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我们村的孩子,放学后一般都会结伴去给家禽拔草。那天,我们一行八人汇集到一起,拔草拔到生产队的苜蓿地里,正巧被队长领着人逮个正着,这下我可惹了大祸,拿我们两个“四类分子”的孩子开了刀,父母不仅在全村人的大会上挨了批,还被罚了钱,为此,母亲狠狠的训了我一顿,教育我要好好做人,不要学歪门邪道,从此,我再也不敢拿生产队里的一针一线。
忘不了您对我的期望,虽然我们家很穷,但您一直坚持让我上学。我知道,我是我们家的希望,我的哥姐在那推荐上学的年代,已经失去了机会。懂事的我从小就知道刻苦学习,幸运的是,第一年恢复升学制度,我就考上高中了,无论学习还是体育,我在班里一直名列前茅,老师也很器重我,摘掉“成份”的帽子,我第一批入了团,一路领先,顺利迈进大学的门坎。
忘不了您的翘首相盼,我在我们县医院上班的时候,每当有手术不能按时回家,你都会站在大门口翘首张望,一直到我出现在您的视野,才转身回家把饭端上桌,以致于我调离后多年,您还时常幻想,路上骑车的那人会不会是我。
忘不了您期待我回家的眼神,我调来章丘,每年见您的次数少了,每次我回家看您,您眼角都是湿润的。给我讲您周围的人和事,每次我们都会聊上大半宿,可每次给您留钱,您都推脱不要,“人来了就好,我花不着你的钱”,我知道有台湾大舅给您,您不缺钱花,但我总想尽自己的孝心,所以我就买成衣服和食品,可您总是把食品留着送给别人,七大姑八大姨的人人有份,唯独没有您自己,唉!这就是您,我的傻娘!
您为我做了这么多,我为您做的却很少。唯一让我欣慰的是,我帮您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大舅。那是我参加工作后不久,记得有一天,您忧心重重的对我说,“您大舅托人在美国捎信来了,他现在在台湾,可别人怕受牵连都不敢回信,我把信拿来了,你看看”。我二话没说,当天我就按上面的地址写了回信,终于让大舅找到了家,使您的后半生,少了份遗憾,多了些欢乐。
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还有很多很多,忘不了———
离我回家拜祭您的日子越来越近,可我的心情却越来越沉。
我要回娘家了,可我没有了娘,那份失落,那份心痛,那种心境,是有娘的人体会不到的!
母亲,您在天堂过的好吗?有什么需要别忘了托梦给我,那怕只是在梦中相见也好啊!
母亲,我最至亲的人,无论您在哪,都永远活在我心中,永远永远!
愿下辈子,我们还是母女。
写于2006年1月,改于2009年11月10日
[ 本帖最后由 静如 于 2009-12-17 16:25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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