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旷野屏风图

黄海声

旷野屏风图


黄海声


（一）


悄无声息，整整一天。已经非常不易。该吃饭的都吃饭去了。进化在加速。远方龙卷风的影子在逼近。就是那么一双平平常常的手，洗了一遍又一遍。洗得这双手越来越不真实。这个人一下午都在评论着《曾国藩家书》，说话的声音里沸腾着内旋着洗衣粉的深邃浩瀚的声势。渐渐地大汗淋漓，渐渐地反感着身后的另一个人。


今天，先是晴转多云，然后是多云转阴。双手火辣辣，已经无法控制。


三月的风真好！她也真苗条。从《连环画报》的大雪里跑出来啦。有些疲劳，有些厌倦。这好像是应该的。看看吧，《D·H劳伦斯书信集》，而不是《曾国藩家书》上已有厚厚的尘埃啦，月球上的尘埃。这是多少次打扫卫生都无济于事的。下午，好象同时与那个中午吃了鱼的人闲聊。那人一边哭一边说：生活水平就是提高了。还从来没有这样过。那人泪流满面。吃得太饱啦，有情可原。


这些天可真荒凉。那个地方站满了稻草人。人们都跑过去了。


648年、1259年、1734年、1876年或1973年，那个村庄里的一代代人们是怎样生活的？仅仅靠一些老照片解决不了什么问题。难度真是深不可测。这不言而喻。那人依然向前猜想着，甚至还想把时间向前推至543年、317年、208年或者134年等等！可有些事应该适可而止啊！


多少泥沙在淤积啊，山河岁月的倒影阴影在游移。


这些天真荒凉，那人究竟在等谁呢？


（二）


大海中的那枚针那人捞到了。那人在火灾中狂笑。这麽多人眉清目秀站在岸边。一衣带水。是啊！她拉着二胡，头也不抬。有一个更远的地方让她陶醉。而其它的不以为然。


（三）


没到田野里去。读吕新的小说。下午结束了。偷偷沉默。针眼儿里是他忙忙碌碌的生活。此时，夕阳映红了背景。有些地方从来是不让随便出入的，醉枣似的红光笼罩着，神秘也一直在升温。一群群麻雀扑楞楞飞走了，那里用纸糊得严严实实。


（四）


那人举着酒杯，串来串去，什么也说不出。旁边的人派上了用场：看哪！岁数大啦，耳聋眼花，腿脚不方便啦，多多包涵吧！人们闻讯赶来，身上红红火火。


在乡村，那人在春节的硝烟中徘徊咳嗽！叹息：唉，还能活几年啊！这麽多的亲戚都不认识啦，都象闪电一样闪过去啦。走亲访友，吃饭的人越来越少啦。


私有化的爆炸声震耳欲聋。那人喃喃自语着。唉，怎么这桑塔纳上这麽厚的尘埃，象是来自月球上的尘埃！


“都说那海水又苦又咸······，······”消防车的呜咽声中那人唱得泪流满面。


（五）


远古，从煎茶铺镇到霸州市，共是二十五里。远古的上午，在霸州市，书摊报亭书店连成最好的三点一线。拿在手里啦。手在最兴奋得哆嗦。《女友》、《诗歌报》，纷纷改刊。走上了一条抛头颅洒热血的路。停刊下马的被纷纷悼念。身边的人跑来跑去：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速读，速读，速读在加速！书摊前，文化文件在加速签字！文化文件里的月光已经被过滤干净。“当听到有一本新书出版时，你要赶紧回过头来读一本旧书吧！”


那人就在耳边评论道：无论现在是电子时代信息时代传媒时代，我可管不了那么多啊，我只管我的乡土，有人说越土越好，十年磨一剑，此甚好！可也有人在喊：好空洞啊！一次次老人的敲门声让那人心烦意乱。剧烈的喘息使他想起二十年前的大雪。那一年有百年以来少有的干冷。


下午，他在霸州市市府道上突然一阵致命的悲伤。斯特林堡的文风令他热血沸腾。大刀阔斧坚硬完整的《狂人辩词》，使他怀念起了保定，怀念起了石家庄。


忧郁，想得到的不就是这些吗？如果不是，那你究竟想得到什么？


老人走向旷野，风车的影子更加模糊不清。此时起风了，此时身边一个穿着红棉袄的人一边跑一边唱着远古的歌声：上一次劳模会上我爱上人一个啊呀······，······。


（六）


老人在风中走向旷野。柴禾垛的玉米叶子声音不大突出啦！路边，红色摩托。一辆。黑色男人。中年。一个。倚着它。白脸。眼又亮又冷。黑色瀑布长发。少女还是少妇，分不清。红风衣。“两万，就是两万！”，“说两万就两万，再也不能改了不能少了！”，“给我两万，什么事没有！是事没有！”，“说什么都晚了，早干什么去了！”。压低了声音。非常低，在风中抽泣着。


多多少少有些地老天荒啦。


走向旷野。不远处一张脸多么雨季多么桃花又多么雨季多么桃花。在数不清的两万两万下更加雨季更加桃花了。有什么在飞？先是两万，然后又是两万，蔚蓝而干冷的天空中飘飞着越来越的两万！手臂轻轻摇动，招手致意。


成熟了，也听不见了。


（七）


“不用问，就是品质问题！”，“是啊，传说越来越少啦！”。有人在拍胸脯：没问题包在你哥我身上啦！眼睛死死盯住酒桌上的那一打儿钱。那人穿得真多。“没事儿，出问题我兜着！”那人目光更加忧郁。诚信，仁、义、礼、智、信！“我说的怎麽样，问题越来越多了吧！喝贰两吧，庆祝庆祝贺一贺吧！”

刚刚借到盗版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的小个子歪着脖子训斥自己的新婚媳妇。大门口货摊儿前，她默默在风中摆弄着料理着那些文具用品和方便面们，一句也不言语。

风大了。他俩儿像站在风暴中的大船上正在找地方靠岸。唉，生活。他俩儿都开始搓手取暖。稻草架子上，几枝糖葫芦折了，掉在了地上。

太沉了，糖太多了。风更大了，还有风沙。快！扶住了，别动！

但怎么能不动呢？

（八）

五个月的病假。天哪，要钱还是要命！“可得花呀，都等着呢！这么多张嘴！”。每日例行的唠叨按时开始：想的都很好，可钱从哪来，我有法儿吗？可今天有些不同。模糊、绯红、妩媚。奸懒馋滑。虚幻、妥协、本能、摇摆、微妙。那人开始主动地哆嗦。她已经躲在人群中仰头大笑。她把自己分析得越来越透彻！这几日她帮助他消化本雅明、马尔库塞的小册子。而她自己则捏着那本介绍马尔代夫的小画册在夕照中打瞌睡。书中那些用铅笔划的线上，弥漫着乡土历史中挥之不去的尘埃。有风有月光时，这些来自月球的尘埃渐渐透明。

满街的挂历！都是风景、胖小子、一些涂脂抹粉血红空前的伟人们。到土产合作社再次买来塑料纸。那人惊讶自己再次办成了这件事。脸红彤彤的。


洗衣粉里的爆炸声传来。电视剧里的人物的对白声。剁肉馅儿声。三轮拖拉机嘟嘟声。广告的妖言惑众声：这个你有了，那个你有了，可这这个你有了吗？可那那个你有了吗？凡没有的都要敢于拥有！强者品质浪漫情怀！瑞莎娜瑞莎娜瑞莎娜！

快乐有吗？忧郁有吗？昂扬无比的惆怅有吗？灿烂的凄艳的遥远的忧伤有吗？在夕照中写下这篇散文时的孤寂心碎有吗？摇头。点头。扭过头。冷冰冰地握手。再回首，再挥手。

隐隐约约的一秒钟的高龄下，泪流满面。

（九）

旧褐色的久远的乡村晒在中原深处。有人常常遥望它们。

画面缓缓展开。那人出现得正好。在长时段历史某个动人情境中醒来。漫长的陈旧，细微的苍茫。那人醒悟啦：中年的危机无处不在无时不在。众多的潜伏还未发现。什么办法都没有，弱政府的，四分五裂的，黑社会的。他捂住自己的脸。用小刀将三颗粉杆儿铅笔削出来，放在一旁。苦水。悔恨。日思夜想的《无政府、国家与乌托邦》终于寄来了。待译序第六段说：而诺齐克的论述则象一棵树，其间许多枝条则仅有几片叶子，甚至完全光秃。（诺齐克并不隐瞒他的理论弱点）
晚上，那人心静极了。开始寻找诺齐克书中那些仅有几片叶子的枝条，甚至就想找到那光秃的枝条。

茫茫林海，人迹罕至。原始思维纯净鲜冽的道道曙光从更高处更深处放射下来。万古史前的苍茫清新与酣畅雄浑的大木猛香让那人刹那渺小刹那无形。在可怕地繁密中一次次停止了呼吸。

无数根光秃秃的枝条从空中轰轰降落，层层叠叠穿穿插插淹没了那人愈加无知的身影。

苏醒后，盼望天亮。

（十）

有人指着那个地方说：妖雾弥漫，那人已经成精啦。又是一年一度的年度考核表！这麽多的社论！这麽多的询问！这麽多的暧昧的关怀！有人在嘿嘿奸笑：这些小婊子们填完谁知道交给谁呀？然后是更多的下流的人地狂笑。空气和单位的大地毛茸茸的。多陌生啊，只觉得有越来越厚的薄膜包裹了周围的一切。俯瞰更加困难。火化的气息让人头晕。留下了焦灼也留下了丑陋。日日何为？在迷魂汤中漂泊苦度！夜色茫茫，人们在加速吃酒。有人轻轻舔着边缘。那人苦笑并且发烧。那人跌跌撞撞往回走。顾不得擦了，那些泪水，擦不掉了，那些泪水。

（十一）

生老病死。腊月初八和正月十五。洗衣机。电冰箱。再次检修的声音就在隔壁。明天还来不来，谁也说不好。奔跑着去倒垃圾。患了支气管炎的人在夜色中神色暧昧。在旷野中，气喘吁吁。夜空里那么多层剪纸窗花在开放在旋转！多叫人羡慕多叫人惊叹！初见成效啦。香蕉与手指。脸色与春联。眼里蓄满血丝。被褥正往外阴水淌水。靴子里，有婴儿在哭嚎。水桶到处乱跑。柴禾堆满锅台边。工作。学习。努力或者豁出性命。下地干活。村南村北，南洼北洼。一望无际的乡村旷野上，命运的烟云在飘浮。

一个老人在旷野上，遥望乡村浓郁的沧桑。此时他想：此处不见炊烟，到底还有多少年？

天亮了。刷干净青花瓷碗！检查门窗。窗花要贴带喜鹊登梅的。院子里要剪掉多余的枝杈。不留痕迹。那桶脏水到倒掉，水桶要高高地挂在门后。

拆开信，站在乡村阳光中默默读几遍。黄昏，把仅有的一些钱分别藏在远古时代的《天涯》、《花城》、《书屋》、《钟山》、《收获》、《大家》、《青年文学》等杂志中，每处拾元或贰十元不等，多么可怜的排兵布阵。明天去霸州新华书店买回那本踌躇几次的《最后的熊猫》。再去霸州文丰书店买回那本英文版的钱笑呆赵宏本画的旧连环画《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好好看看上面蓊郁苍茫嶙峋峥嵘的古树山川。毛茸茸的希望，鼓励着，盼望着，一声不吭。

（十二）

有人追打一只狗，干劲冲天。有人开始发号施令：喝了这杯酒的先坐下；点上烟儿的人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啦；吃饱的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坐在酒桌上的人你站上去；在电动三轮上睡着的你要醒醒啦；在花轿里吃着卡迪那的人你该吃那把香蕉啦！夕照满街，炊烟缭绕。命运大同小异的人集合在一起了，出发，无声无息。一起走过一座桥。没有情绪。一齐遥望旷野中，一个老人顺风而行。

刷完标语的人也在出发。那人看完电影又在一部长篇中出发，才华横溢于旷野。“要定时将衣服给那女人送去”。那人不忘殷切叮嘱。“先得有衣服穿啊，先穿上再说。”。那是一个按时有泪水的人来到了旷野的沙漠部分。那人站在肥皂泡的小山上遥望天下，盼望风尘中的女子们醒来。“万事开头难”，“要吸取教训！”“一些事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叮嘱再叮嘱。”“来，先把药喝了。”风中传来令人心碎的哀求声。

打着雨伞，去请病假。在大风中，在旷野之桥上。不要着急，那人叮嘱自己。旷野中，一位老人赞叹道：真象！一只早起的，气度非凡的，芦花大公鸡比所有其它大公鸡起得都早，前途远大。

再过桥，举目风中旷野。人山人海在劳动！是劳动还是劳改？是修长城还是在搞大寨田还是修建梦中的飞机场？旷野之风中，繁忙愈显飘渺。沧海桑田，多少颗心脏，错落有序，时时停止跳动。一部分人在呐喊。是反修防修还是先让一部分人富起来！啊，富起来啦！不富不行啊！谁敢不富啊！开始了起飞了爆发了揭开了掀起了，旷野中的风云都到齐了。载入史册的风云啊，在倒流的时光中频频变幻着自己的花边。那么多人，纷纷掉过头去，啊，是吗？是越土越洋吗？崇洋媚外的人们在一场雨夹雪中都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占卜的人吹起了萨克斯。天空蓝了一遍又一遍，天空夜晚了一次又一次。最后的天地一片粉红。洞穴里，人们一动不动赤身裸体长发披肩吹着横笛。也有一些人深深忧郁于自己的排箫不可自拔。有些人敞开自己的头发象少女的在风中呼啸。有些人站在远古高大的战车上，默默遥望旷野上骑着大象独行的老人。

他究竟已经走了多久，······，······令遥远处的我们如此迷茫？

2009年9月15日

[ 本帖最后由 黄海声 于 2009-9-15 16:25 编辑 ]

静听夜雨

又读黄版的散文。很佩服黄版的阅读面，也看了黄版在这里的一些回帖，亦佩服你对文字的感悟力。可是，为什么我不大看得懂你的文字呢？我甚至怀疑自己的阅读能力了，真的。

问好黄版。

黄海声

原帖由 静听夜雨 于 2009-9-21 17:32 发表
又读黄版的散文。很佩服黄版的阅读面，也看了黄版在这里的一些回帖，亦佩服你对文字的感悟力。可是，为什么我不大看得懂你的文字呢？我甚至怀疑自己的阅读能力了，真的。

问好黄版。

问候夜雨！不必苛求自己，都是语言思维方式或者句式习惯的问题，不必刻意强求。很多时候可能就是自己独白或者自言自语习惯了的缘故吧，更多时候是对自己内心讲的，所以别人看来就显得不太习惯。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样表达内容内涵丰富些，语言显得韵味悠长些。语言这样可能会显示出语言自身的妩媚与辽阔。和我们习以为常的对语言的任意的附加、强加、凌驾的使语言一次次牺牲自身的那些内容无关了。

文章内容本身的选择也是在不同程度的对变异的现实的反讽与疏离。带有实验色彩。当然阅读上会给人带来不小的距离感。

无所谓的，就读自己的那种感觉吧。

高发展

成熟了，也听不见。此处的炊烟，还有多少？！

黄海声

原帖由 高发展 于 2009-9-21 18:35 发表
成熟了，也听不见。此处的炊烟，还有多少？！

谢谢欣赏！问候发展！

静默静思

特别独到，特别丰富的心情，聆听灵魂的乐章……

杨望远

原帖由 黄海声 于 2009-9-15 16:22 发表

旷野屏风图


黄海声


（一）


悄无声息，整整一天。已经非常不易。该吃饭的都吃饭去了。进化在加速。远方龙卷风的影子在逼近。就是那么一双平平常常的手，洗了一遍又一遍。洗得这双手越来越不真实。这 ...

又见黄版巨著,生动新鲜独劈捷径的文字如涌动的瀚海将受众包围,让我们的心也插上翅膀隨黄版的意念飞翔,或者切入海声像魔方一样组合的词汇和句子,感受汉字重新排列后内涵的扩展异变和增殖后的壯观,阳光下水滴组成的彩虹,白日的梦的再生裂变带来的,震撼,感谢海声用你作品的斧背砸开我被低温封冻的灵感之泉

黄海声

原帖由 静默静思 于 2009-10-23 06:52 发表
特别独到，特别丰富的心情，聆听灵魂的乐章……

当初确实听到了旷野上有一种苍茫有些变异味道的乐章！谢谢静默静思的理解欣赏！紧握您！问候！

黄海声

原帖由 杨望远 于 2009-10-24 02:53 发表

又见黄版巨著,生动新鲜独劈捷径的文字如涌动的瀚海将受众包围,让我们的心也插上翅膀隨黄版的意念飞翔,或者切入海声像魔方一样组合的词汇和句子,感受汉字重新排列后内涵的扩展异变和增殖后的壯观,阳光下水滴组成的彩 ...

哈哈，望远兄，我们可是约好了不相互灌水啊！ 过奖，过奖，这篇啊，相对于读惯了花花草草唯美文字的，可能是显得过于抽象、粗粝、怪异、致命地呛人啦！没办法，我只是从一种鲜为人知的、几乎是晦涩至极的角度来忠实于那总是企图背对着我们的生活的，正如那篇《春风怒号嘶哑惊艳荒凉赋》一样。其实那些唯美甜腻得要命的文字对我们的生存所造构成的悠久而繁复的危害迟早会爆发出来的。问候兄长！

下午百合

黄版主的文字，看似散淡，却有一种内在的劲道，是长久历练的结果。拜读。

黄海声

原帖由 下午百合 于 2009-10-24 18:46 发表
黄版主的文字，看似散淡，却有一种内在的劲道，是长久历练的结果。拜读。

我再替百合说一句：快成精啦！哈哈， 百合懂得散文空间里的山河、光阴、万象的倒影，特别能觉察到已经消失在远方的秋风！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