怯情的诗

怯情

《时常怀念一幅画》

那是一幅画，和一个画家的早晨
窗外是晨曦的光芒

一片风，转向油菜地
掀起黄金流淌的裙摆

河边。我像一棵向日葵，扭着脖子
转过身去——

《风起时》

如此沉默
露珠，细叶的手掌
伸向它的舌头，难以割舍
翻一翻，闪动
晨曦的光芒

劫难
风中的芦苇
一群被挑逗的少女
我看见一朵花留下的伤痕
顺着风
他已若无其事的离开

《煮酒》

梅边煮酒
如煮一冬寒雪
红尘落地
远处有白马踏踏而来
一只鸟的鸣叫
啼化了紫砂壶的忧伤
你轻轻弹落
衣袖上一片落红

说到江湖
这无声逼近的寒意
谁赠出了苦涩的芬芳
谁用剑的锋芒走进梅的境界
谁的血  愿为剑虹
愿为哭过的红颜
流淌

《入秋》

比秋先凉下来的
是寺院的古钟

山雀飞倦了
将夕阳一点点收起
藏在腋下

《古庵》

向上的
塔尖和檐角间
有黄金似的鳞光闪耀
一群白鸽
反衬天空的蔚蓝
慈眉善目的僧者数着念珠
石头般沉重的信仰
赋予菩萨和神殿的庄严
木鱼声
烛光、炉香和青烟
伴随轻柔的风
节奏的摇摆
鹿鼎扬起的紫烬
在阳光下蝶舞
寺院的钟声冗长，似震响
水中的涟漪
幻异的庞大起来——
又消失了……

《凉台》

这花香醉人的升腾之所
清风来过，月华洗过
执卷诵吟者，凭栏而立
太息莫若拈花一笑

快马的蹄声惊起池中一朵红莲
升起或沉落
任江南烟雨浸透梦醒的额角
然则
相思不能，欲罢不能
沉浮如幽暗中隐现的岛屿
抚琴独奏，尽是光年的流响

《山魂赋》

透过丛林捕捉影像
阳光漏入密叶间放出异彩
树木为芳草所拥
石阶的伤痕早为青苔所敷了
曲流迷津
涧溪的源头无迹可寻
这里的渊壁已静坐为禅
为飞奔而跌的山泉为凶险所预言

蜿蜒的山径穿越深不可测的神居
采撷花朵，为博红颜一笑
少年湿鞋沾衫，不惜身陷迷雾
饥渴饮露，卧石而眠
青鸟的升腾化火为尘——
孤高隔世难言千古幽怨
凄清的墓前哀鸣少女和琴
风要吻一吻寂立的松杉
遂将涛声卷入梦中

《春的遐想》

河水和少女的歌声一样优雅
滋润的风将万物唤醒了
嫩芽上的露珠闪闪欲坠
清秀的梅竹更有几分怯意

我悄悄将花烛的暖意合进书本
这样的夜，我渴望一个洁净的女子
像一滴水渴望进入种子的内部
找到生命的密码

素装的少女，我想起瓷器和琴
有清脆的声响和悠扬的旋律
她轻轻向我走来，带着黎明的清香
踩着月光一样柔软的步子

《之约》

抬眼是春色的熏晕，长廊
一段扶手滑向曲径走向花园
天使的面孔倦于思维
闪亮着灿烂而忧郁的光泽
嫩芽，突破严冬的力量
一支金色的歌，狂想
成为太阳的影子而星落在枝叶间
装饰或点缀，一个依偎和笑容
一路清香，溢于足下草色
跟踪我的光线，深印着
脸颊羞怯的吻痕
直抵达幽暗的寓所

《绝去的琴》

这相思的月色病了
瘦成苦竹
褪色的树影，苍白如幽灵

天边清冷的眸子
一丝寒意升起，凉入脊背
岁月的跫音如期而至

冥色撩人，极目远山更显寂寥
这星梦并非唐城
轻薄羽翼，明灭于星火

恍惚中拿起一把乐器
四月水草涌动
这绝去的歌，犹如月下奔马……

《空寥的雨声》

冷雨敲窗是一种凄然的韵律
由衷的倾诉

一种声音来自天堂
一滴泪落向无边的黑夜

迟迟的脚步
款款而来，台阶响着她的足音

坠落是一个展开的过程
深入土壤的水意

风所强调的，雨又说了一遍
挥洒间，村庄淹入茫茫雨雾……

《深誓》

这里的静寂是一股寒意的扩散
高山流水，梦的指尖滑过

一个舒展和萎缩的过程
一种微颤来自内心的深处

我躺在这里，漫长的夜
和冰冷的石头有过肌肤之亲

摘花落去，山川河岳之深誓
一种声音来自流水的尽头

若有目光交错的相遇
愿与星辰交换明眸

《雨天书》

我们在雾中迷失
山水的渴意为一种清冽的茗香

如果是哭，我愿意是一场雨
撑伞走过小桥的是
江南少女
亭中等她的
是一名瘦削的书生
浅浅的池塘，默默地将泪水和温情
蓄满

尘世正接受着洗礼
温润而潮湿
我要借远山的黛色
为你
画一画眉

《入夜》

一座山
岭分了南天
白头的山峰更像一名智者
一件宽大的长袍
随风迭起

一只羊撅着屁股
背对着山峰
它不忍看残阳的血迹

一个牧童坐在青石板上
吹一支叶笛
一群牛剪开大山的侧影

这时候，大山像
一把剑的光芒逐渐收敛
慢慢进入天空
——那具乌青的剑鞘

《夕阳西渡》

桥墩边
算命先生拉着二胡
一曲一曲  都是暮年的沧桑

一叶小舟
推开水面的皱褶，浮萍
散开后，又聚拢

岸边，卖花女孩
在一对羞涩的情侣面前犹豫了一下
转身离去

远山弓着脊背
夕阳驮着一部黄色的经卷
向西归去

今夜的星空一定比往日高远
我的双耳将成为橹桨，一边划水
一边倾听……

《朝贞庵，我的故乡》

红的枫叶点缀
绿的松涛
一条蜿蜒的山路
曲折柔肠
踏上青苔湿润的石阶
听山泉叮咚，流水潺潺
云烟缥渺处
有嘹亮的山歌
谁采摘了满山的映红
题写下美丽的诗篇

泥筑的土墙，木格凉窗
竹竿支起满园豆架
蝶舞蜂翔
池塘里，挨着、挤着
夏日里馨香的荷莲
耀眼之处
最数那亭亭玉立的莲花仙子
风，在屋顶的炊烟里
斜了斜身子
风去了
风又回来了，轻摇着
檐角下的铜铃

青色的瓦背上有欢腾的白鸽，在阳光下
晾晒着梳理着羽翼
它掠过田野，闪动着银色的翅膀
消失在林中……
正午的太阳灼烤着开裂的石榴
舔着嘴唇
哽咽贪念的食欲
樟树的浓荫下，那高居的蝉鸣
终归于尘土
憩息劳作的锄犁

牛背坡与蛇形山环抱的田野
一排排向上
形成梯形的剧场
柏树、松树、杉木、兰竹和棕树
呈现古庵的庄严
结满果子的藤蔓，爬上
高不可攀的古木
却在寺钟的余音中歇下微微颤抖
年轻的归人带着一只黑狗
在丛林里徘徊
蔓延的蕨类植物和灌木丛里
有野兔和鸠鸡温暖的巢穴

荆棘里
泉眼掩蔽于草叶和花束深处无迹可寻
倾注于流水汇集
而忘却源头是怎样将苦涩换成甘甜
古井清澈可见浅底白石的光泽
伸手的怯意
怕惊扰水藻间的虾梦
石板桥
错落着锤凿的齿痕
踩过一双双湿漉漉的鞋子
涉足者放轻脚步
听桥下响着溪水的拍打声

神的高座只可仰望
思想者献出额前智慧的光亮
石壁敞开僧侣的禅居
木鱼敲响诵经的祷词
清泉露滴崖前苦茶，野草枯荣
遂将香火传承
我坐在时间隔水的岸边
看神明引领众生走过
一转身，又是一片静寂
新生的舒展悄无声息

三面山的高峰擎顶着天穹
登高远望
望不尽波涛汹涌的云海
浩瀚烟波里，起伏的山峦
定是当年悟空大闹天庭放下的御马
马群之间
又如大海飘浮着古老的渔船
感性的曲线
连绵不断的延向远方……

《雪地》

1

雪落了一夜，麦地里
厚厚的盖着，露出青青的麦尖
父亲提着猎枪出门，雪地上
印着下陷的足痕，一个足迹
寻着另一个足迹追踪而去
母亲生起炉火，一屋子温暖
我透过玻璃窗凝望，想象
那些野兔在山林逃窜
父亲带着猎物归来，我合上书本

2

风起。树抖落身上的积雪
抖落生命中的重，重新舒展
孩子们在雪地追逐、欢叫
抛掷的雪团，在空中爆发、散落
一个丑陋的雪人从红萝卜似的小手诞生
它是那样熟悉，那是某一个人的速写
胖而圆的脸，大而厚的嘴唇
戴着毡帽，围着宽厚的围巾
一个矮小的雪人立在晒谷场上
立在风雪中，像北极企鹅笨拙臃肿的体态
想象春天，用炭灰描的眼睛
我的黑眼圈，凝望远方，更远……

3

有人从风雪中走来，在雪人前停留
默哀逝去的流年，久久无言
拍打着身上的雪花，叩响门弦
定是多年无人居住的宅院主人归来
不见故人，喃喃自语而去
在雪地上缩成越来越来的黑点
最后和雪人握手道别的人，告诉我
春天会将伫立的人带去远方……
我是一个雪人，在雪地思索
久久无言，一张嘴便喊出了春天

《悬崖》

藤本植物，攀缠
伸出的手突然枯萎，顷刻
断裂为深渊

我一次又一次临近，死亡的边沿
众山聚拢，布施者敞开口袋
向下看，是另一个世界

黑夜的井口，我们无法打捞
沉落的光明
城池因腐朽而堕入谷底

路的尽头是重生？

烟雾腾起，漫过飞翔的羽翼
神幽闭于此
其深高不可量测

另一个秘密正在轻启，坠落成
耳际的风声
粉身碎骨是一种解答

《死者》

留恋尘世
百草不能救赎
病态的目光婉若月色
窗外的风景
瞬息成为幽叹

失去引力
灵魂的重量轻若烟
凌驾于思想的高地
旁观他的肉身

勾魂使者
漠视生者的哭喊
穿过墙，掠过繁华的街市
沿着黑暗向后隐退

眷恋中的轮回
生命的气息，弥留、飘散……

《车站》

时间被定在看板上
哦，班次，流水一样
谁也不愿逗留，而转入人潮
波浪推着波浪

一种爱无法流入，蓝色的血管和盲肠
欢笑和泪，无法释怀
输送和移动

车辆，饥饿的嘴巴，吞食
涌向的鱼虾，不断载向异地
像个劫掠者

道别，挥动的手僵在半空
抓不住奔去的背影
放逐人生多少个来回

《钟声》

一群黑蝙蝠
挤身阴暗的巢穴
迷途的鸟
带着电波的辐射，震荡
密叶的鼓膜

鸣响
水中的涟漪，花一样绽放
一种祥和，传递
神的馈赠
起伏着重复着梦幻的眩晕

寺院，掀起风浪
“嗡”一声——
响切十里八乡
阳光下，闪耀
一群白鸽

《水之断章》

1

日子漂着水
我坐在溪流岸边
朗声胜过流响
母亲在河边洗刷
那件越来越旧的长衫
父亲来过
洗洗泥脚便离开

2

流水
推开阻碍的石
或高涨，漫过头顶
汇聚，平展——
冲淡的水面
波浪重重叠叠
船上，摇晃的人
撑一根竹篙
终于稳住影子

3

盛在瓷缸里的夜
溢出月光清凉的水
莲花似是要开
芳香的少女亭亭玉立
含苞羞涩
怀念水的日子
一条河睡在耳边

《六月的古庵》

游客。六月的古庵
像受热的水银，膨胀
不断升高它的计量

细腰女人，宽大的裙裾
一旦成为钟
注定一生被敲打

任雨洗，岁月，粉刷的墙
风摸着石像
那张粗糙的脸

刻在石碑上的铭文
是有力的说词
他们太需要旁证
像一群盲者打着光明的幌子

出入门窗裂缝的风
最终切开墙
像一道闪电，裂开黑暗
归于光明

霜儿

粗读一遍，比较喜欢这首短小的：
《入秋》

比秋先凉下来的
是寺院的古钟

山雀飞倦了
将夕阳一点点收起
藏在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