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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我们是同学(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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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19 01: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小引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我读了文华的怀念占云的文章深受感动,只怪青少时读书不多,一时找不到恰切的言辞,只好抄几句被人用滥了的孟子的话,我相信十年后文华一定是我们班上最有成绩的二三个人之一。
     才十多年的时间,各人的回忆居然相差如此之大,那就各人信任各人的记忆吧。这让我想到了我们的二十五史和现当代史,在执政者的阉割下,有几分是真的呢?!
     八十年代的人读一首好诗和一篇好小说,会激动好几天,甚至“浮想联翩、夜不能寐”;今天的人们别说读诗读小说不会激动了,就是亲朋好友死了也常常无动于衷。我们的物质在丰富,我们的心在死去。我们的身体在热闹的世界热闹着,我们的灵魂在精神的王国却孤苦伶仃。

    我们同室的徐、刘两位同学暂时无法联系上,就以这三篇文章作为对占云的一个纪念,虽然其他人写占云的文章我也读了好几篇,因为不是同学,就不收了。

    写完这几句话,抬头望窗外,远山熟睡了,手指大小的弯月悬在西天,或许那是占云的眼睛在注视我们吧。逝者已逝,生者要好好地活下去。“吊影分为千里雁,辞根散作九秋蓬。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这是白居易写给兄弟们的诗,让我们珍藏友谊,在天各一方的土地上默默地顺其自然的生、直到顺其自然的死。

                                             二〇〇九年八月二十四日夜      方悄







《缅怀作家班同学马占云》

         作者 诚然

      前几天听同学讲,马占云病逝了。一路查找消息来源,原来有一占云读者写了一篇博文怀念他,博文写到马占云作品<<骨箫>>的作者简介。“左侧统,又名尹乔,本名马占云。1959年1月生于宁夏海原。1983年毕业于宁夏大学数学系,曾从事过教师、秘书等职...长期患有肝病,后转化为肝癌,因无力救治,于2003年9月病逝,终年44岁。”
    这虽是晚到的噩耗,但看到占云无力救治病逝,心里更加难过。
    占云在宁夏海原县文化馆工作,我虽未读过他的作品,在我心里他是位作家,1994年在北师大首届作家进修班学习,与我是同学。他是回族,在民族食堂就餐,加之他不喜欢炊酒凑热闹,有些木讷,我们虽是住邻室但往来不多。只因我是班长,去他寝通知事情才偶尔说几句话。他有些刻板,但很有礼貌,中规中矩,我每次去,他一定下床或放下手里忙的事站起身很谦和的与我说话。
    有几件小事令我对他印象很深。
    因为我们住11号进修公寓,里面住的不是进修教师就是访问学者,他住301室,楼下有两位沈阳来的学者,北京春夏秋燥热,他们室往地上洒水从暖气管流到楼下,那两个学者上来吵骂,不依不饶,他室来一同学叫我,说是出事了,我带几个同学过去,问了下事情原因,就不客气对那两个人说,他们也不是有意的,而且说了对不起,你们还他妈想怎么着,想打仗谁怕谁......那两人见我来者不善也就罢休了。我记得他们寝室只有他挽着袖管很生气的准备迎战。
     还有一次上课,那天有一位著名作家缺课,班任老师刘恪说了说作家没来的原因,话说的多了点,占云站起来冲着老师指责老师占用了大家时间,和老师争吵起来,最后有同学又指责他占用了大家时间,气得他全身发抖。可见他的认真与耿直。
     他读书写作有点发痴,每天拚命读书写作,也不怎么与别人联系,又不外出看景点,生活极俭朴,很脱俗。寝室内的灯零点强行熄灭,走廊长电,他把桌椅搬到走廊看书写作,看得出,他伙食很简单,而且很劳累,不太会调节自己的心情和生活,所以他显得很苍老,不像三十多岁的人。
    作家班结业后,我们通了几次信,他还介绍和他要好的初学者与我交流创作体会,从信中看出他对国家及民族忧患意识很强,对世事很难接受,对老师也有微词,于是我批评他看事物有些左,不客观。他的民族和地域意识都很强烈,也有过许多思考。他说过:中国的希望在西海固。我很严厉反驳他,现在想来很后悔,他有他的思想观点,一定有他的道理,我应该尊重。
    占云也许对世界要求太完美,有时会与社会格格不入,太较劲,肝火太旺,伤了身心 ,英年早逝。
    很怀念他,中国若是再多一些像占云这样的知识分子就好了。





怀想马占云
       作者 吕先觉

     我是前几天才偶然得知占云兄早已辞世的消息的。那天,不知怎么的,我猛想起了他,想他现在过得怎么样,又写了什么文章没。于是打上他的名字搜。一搜就搜出了篇《怀念马占云》的文章来。记得,还是在1996年的时候,我就写过一篇文章,叫《怀想马占云》,跟这篇文章不过一字之差。这就很让我吃惊,于是去读,于是得知他早在2003年9月就不复活在人间了。我的心情不能不沉重。
    1994年2月,我与占云兄相识在北师大作家班,彼此同宿301室。至于那个作家班是不是纯粹意义上的作家班,至于我们在那个作家班上到底学到了些什么,这已是另外的一个话题了。我想要说的是,我在那个作家班认识了占云兄,一个永远值得怀想的人。
    隔着十五年光阴,我依稀记得占云兄的模样,高个,宽肩膀,清瘦,脸部轮廓分明,只是皮肤又黑又粗,一点儿不象三十多岁的样子。头一天见面,他就主动自我介绍,说他是回族,宁夏海原人。我们注意到,他说话慢条斯理,北方口音浓重,字眼儿咬得很真,语调拖得很长,脸上洋溢着饱含风沙盐碱的微笑。这就给了我们一个木枘的印象,同时心里不自觉地有了瞧不起他的念头。
    同住301室的,还有来自四川的方悄、刘浏,来自山东的刘文华,来自江苏的许其举。我和刘文华是上下铺,马占云和谁上下铺,是方悄?刘浏?还是许其举?确乎记不得了。还有,如方悄所忆的与之争论海子自杀价值之事,如班长诚然所忆和楼下访问学者吵架发狠之事,也确乎记不得了。他俩不提及,我真会永远给忘了。而不思量自难忘的,首先是他对宗教信仰的执着精神。占云兄因为是回族人,吃是民族食堂。在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南方人我们眼里,他的生活够得上清苦的。印象中他是绝少吃菜的,每顿只买一个或是两个馒头,就着一缸子盐水下咽。即使这样,他仍然时钟一样坚守他们伊斯兰的教义,无论刮风下雨,都戴了早已备下的白帽子去清真寺做功课,样子虔诚极了,绝没有半点做秀意思。当时我心里虽然笑着他的迂,却又分明敬着他的诚。尤其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使我对他上升到恭敬了。好象是开课一个多月后吧,某个晚上,刘文华写了篇小小说,大意是一位回族解放军连长,在一场恶战后负伤掉队了,饿得不行了。村民将他背到家里擦洗伤口,拿出猪肉包子给他吃。刘特意把这小说给占云兄看,让他提意见。占云兄看后当即大怒,头发上指,目眦尽裂,疾言厉色,说刘这是侮辱伊斯兰教义,警告刘说如果不把情节改了就杀了他。老实说,这事对我触动很大,由此感到了我们自诩的所谓的大汉族的大悲哀来。我那时就想,一个民族,不怕弱小,就怕没了信仰,没了精神。有了信仰,有了精神,再弱小也不会被历史淹没,再弱小也会慢慢变得强大,生生不息。反之没信仰,没了精神,再强大也是一时假象,最终免不了灭亡。毫无疑问,占云兄正是那种有信仰有精神的人。这种有信仰有精神的人即使生活再苦,环境再恶劣,他都会落地生根,开花结果。我不能不恭敬他。
      有一件事现在想来十分遗憾,在近六个月时间里,我竟没有完整地读过他的一篇成型的小说或是什么。大多数时间里,他都是在写,在抄,我们看着他写,看着他抄。他不写不抄的时候我们也看他写的抄的,但只是匆匆一瞥而罢。一来,他写的是计划着的十万字的散文,根本无处发表的长,很为我们不屑;二来,他写的是我们当时确认为近似狂妄的哲学论著《宇宙解剖学》,很为我们不懂。我们只能匆匆一瞥而罢。更多时候,我们是在听他高谈宏论,间或反驳争论。在恭敬着他的同时暗自里嘲笑他的迂,他的不自量。就这么不经意间,我们结业了,劳燕分飞了。前几日设法打听到他的一个同乡石姓朋友,了解了他的一些情况,再次谈到了他的《宇宙解剖论》。他告诉我,《宇宙解剖论》早已完稿,凡三万二千字。当石姓朋友很完整地将其中的论点和大体内容告诉我时,我十分惭愧。不说是他的论点是否正确,不说是他的论证是否有力,但我认为能孜孜不倦地从哲学高度思考宇宙现象,并把它付诸于文字,占云兄至少是个有思想的人。只要有思想,不论成功与否,都是值得我们敬佩的。我之所以惭愧,是因为我当时嘴上心里曾经嘲笑过这样一位有思想的人。
     一位兄长似的好人,同学,一位有精神信仰有思想有才华的作家,就这么过早地去了。我的心情不能不沉重。我不能不怀想。我至今坚信,占云兄没有死,他只不过暂时去了他的真主那里,总归还要回来的,和我们讨论某个文学上的或是哲学上的问题,说话慢条斯理的,北方口音浓重,字眼儿咬得很真,语调拖得很长,脸上洋溢着饱含风沙盐碱的微笑。而我们要做的,只不过是望着那一片西北的天空,耐心地等待,长久地怀想。

   



我们是同学
——写在占云兄长辞世六周年之际

       作者 刘文华



是一个上午,我还在床上懒睡着,湖北的吕先觉打来电话说,我们作家班的同学马占云去世了。因为头天晚上值夜班,我听得懵里懵懂的,以为是新近亡故的,一问竟是五六年前的事了。挂断电话,我又凝视了手机好一阵子,想不通在这个信息泛滥到躲闪不及又快捷到天涯咫尺的年代里,一个同学的死讯,何以会绕这么大一个弯子,以至于要走五到六年的长路。

我知道,一个同学的死讯不是福音,可我还是嫌它来得太迟。因为迟,距离尤被放大了数倍,我该怎样拨开纷繁的记忆才能依稀遥望那位兄长的音容笑貌,怎样抛开身边的俗务杂事才能让岁月倒流,让同窗共读的情景再现笔端以万一?也许,我在第一时间得知他英年早逝的噩耗也不过早掬一把同情泪,但仅仅从唇亡齿寒的意义上说,如果早一天知道了,我是否还会把这五到六年的光阴过得如此没心没肺,是否还会让这聊胜于无的痛惜和追悼如此旷日持久地缺席?







1994年早春,乍暖还寒,我从山东莘县出发,茫然而决绝地赴京求学的时候,我没想到与此地理位置相反的方向,在遥远的大西北,有一个叫马占云的回族作家业已从宁夏海原启程,一路翻山越岭而来。一个斜刺里北上,一个斜刺里南下,我们兄弟注定了要面对面相遇,北师大进修教师公寓楼上一间门牌301号的宿舍,正在恭候我们的聚首。

循着占据的床位和书桌推算,四川的方悄该是第一个抵达301室的,我是第三个。因为我的床就在门后,又在下铺,我曾被大家推举为驻北京某部301师的师(室)长,负责给来访者开门,给告退者送行兼关门,好像还兼着负责监督每个人的值日工作。实际上,301师的真正师长是方悄,或者说成司令员才更合适。他第一个到的就不说了,还生活优越,吃的比我们好,穿的也像模像样。重要的是,他显得比我们有涵养,架一副眼镜,喜欢手托着脸看你,说起话来引经据典,条分缕析,这样在有涵养的基础上,就又显得特别有见地。而且他不仅个人卫生搞得好,值日时的打水扫地一类活计,也决不偷工减料,敷衍了事,和我和吕先觉和马占云这几个不拘小节(我的天,我想我只能这么说了)的人比起来,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所以他的值日从不用我管,当然师长也管不了司令。一个人身份地位确立了,说出的话自然有分量,远比我这个杂牌师长的话更掷地有声。我记得好几次同室操戈的战火,都是他慢条斯理地熄灭的。至于他怎么跟马占云动了那么大的肝火,各自动用了不入流的瘪三式招数,一个说出“你狂妄”,又一个说出“你白痴”,那在我看来很不可思议,无论在其时还是在其后,都不符合他留给我的印象。

与方悄恰恰相反,占云应该是我们301室来得最晚的一个。六个人的宿舍,六张床和六张桌凳,但凡地理位置好点的,他来时,已被我们先到的几个人瓜分。好在他为人低调,不会为这个对我们不满。他应该是睡在江苏同学徐其举的上铺,和睡在对面下铺的方悄呈斜线对峙,所以他们两个为海子之死的值与不值争论起来,又方便又不方便。这个斜线拉长的距离,使他们既可以把嘴仗打得不断升级,又很难形成实质性的冲突,假设睡上下铺,或者面对面,那屡谈不拢的话,纵使不至于武力解决,床的受难程度和面积也必会随着声音的高度而因为没有另一个人使劲把持着加剧。两张床或同一张床在深夜里乱晃,想必用不着我来插嘴,楼下201室的人也得上来造反了。在班长诚然的文章中,201室的人曾气急败坏地为管道漏水上门声讨过我们。这事我模糊有点印象,但是在这场争执之前或之后,我已记不太确切。又至于大家是否都没大吭声,惟独占云同学撸胳膊挽袖子的一副迎战状态,我也无法站出来作证。我只知道我自己是不行的,依我不到1米6的身高,不足90斤的体重,即便摩拳擦掌也白摩白擦,唬不住人不说,倒可能惹来儿戏的话柄。那就为301师抹灰了,我好歹还冒充着师长一职的,断不会弱智到自取其辱的地步。但依占云这条西北汉子的禀性,对进犯者表示他的愤怒和不屑,也没准是情理中事。







我想说作家班同学中,我得算跟占云走得最近的一个。说自己跟一个亡故多年的人关系最好,我想我没有套他近乎的嫌疑。这最近,不仅在于我们同住一室,也不仅在于我们都又黑又瘦,还在于我们都很穷,在那届作家班的七八十个同学中,我与他差不多是最窘迫的两个。我那时常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给刘恪老师借过钱,给行将分手的前女友厚着脸皮伸过手,甚至还故意晚去餐厅一会儿,偷偷地吃过别人吃剩的馒头。这一节,我给妻子都没有说过,是占云同学的死,给了我直面回首不堪回首的羞事的勇气。而他是那种即使饿着肚子也不会露出一点落魄相的人,所以先觉同学追记说:“印象中他是绝少吃菜的,每顿只买一个或是两个馒头,就着一缸子盐水下咽。”长期的营养不良使他的脸呈一派菜色,灰暗,冷峻,棱角分明,喉结突出。他后来肝病恶化,直至被肝癌夺去了他正当青壮的生命,一定与他数年如一日地节衣缩食有着莫大的关系。这里我说到了节俭,我觉得我们俩最根本的区别就在这里,我是不得已,他则多少有点形而上,有点恪守清贫的意味,俨然另一个英年早逝的作家苇岸,一辈子坚持素食。因为我记得我几次跟他逛书店,他都会极其奢侈地抱来一摞。我还记得作家班行将解体前夕,光是成包成包地往家乡寄书,我就跟他跑了好几次邮局。最后送他走时,几个行李箱里也满是沉甸甸的书。有诗书在腹,所以他的身板一直挺着,他的头发也一直扬着。他使我看到了什么是中国知识分子的脊梁,并且使我坚信,一个精神至上的人,一个灵魂至上的人,就像传说中的虎一样,即使死了也会站着死的。

我知道,一群人集体追忆一个人,固然有可能把一个人追忆得全面丰富,但与此同时也会追忆出许多出入和错位来的。所以有句老话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又有一句不朽的诗说,横看成岭侧成峰。无论我多么同意先觉对于占云同学特别能吃苦特别执著于宗教信仰的敬重,我还是不能再次姑息迁就这家伙屡屡给我锦上添花的毛病。我从没给他说过我在《当代》上发过文章,也从没给他说过我的中篇小说《头一个架子》同获了山东河南两个省的文学奖,实际的情形是,我2002年9月获山东省第一届齐鲁文学奖的是另一个叫《村级干部刘大胡子》的短篇小说;2004年12月,《头一个架子》才分获了河南省第二届文学奖和濮阳市第一届文学奖;2007年5月,短篇小说《少年的麦地》入围2006年度滇池文学奖。我是个很少逛荡别人博客的人,有时连礼节性地回访一下都办不到,因为视力锐减,越看越费劲——吕先觉他本人也可以为我作证,他每传来一篇文章,甚至几万字的小说,我也得打印下来看——所以不止是别人的博客,我自己的都疏于打理,这两天因惦记着占云同学这件事,才多浏览了几个相关同学的博客,发现他居然能耐大到了给我撰写简历的地步,把一些荣誉安在了不该安的地方。以至于方悄同学跟着他以讹传讹,再传下去,我岂不就有了沽名钓誉的嫌疑。我在这里特别说明这一点,不是要罗列什么成绩,而是旨在反思我在转述这些消息的时候,是哪一次叫他听错了,进而以正视听,进而为澄清下一个事实打下坚实的基础辟谣。

吕氏文章中说:“某个晚上,刘文华写了篇小小说,大意是一位回族解放军连长,在一场恶战后负伤掉队了,饿得不行了。村民将他背到家里擦洗伤口,拿出猪肉包子给他吃。刘特意把这小说给占云兄看,让他提意见。占云兄看后当即大怒,头发上指,目眦尽裂,疾言厉色,说刘这是侮辱伊斯兰教义,警告刘说如果不把情节改了就杀了他。”这个细节与事实的冲突就更大了,上帝可以作证,我想作家班的大多数同学也可以作证,我在那时就写了一个长达六万余字的中篇小说,以后的小说也是写得又臭又长,小小说在我几无涉足。故事的标准版本是我父亲给我讲的,是战争年代(谢天谢地,他总算还没把这个大的背景混淆,但具体是抗日战争还是解放战争,我也说不太清了。我父亲已去世多年,我不能再为这个事去打扰他老人家了),一支冲出重围伤亡惨重的回民队伍历经长途跋涉后抵达一个村镇,却到处找不到吃的,只有一个卖包子的,因问出是猪肉馅的,将士们望而却步,却又挡不住饥肠辘辘。那卖包子的想必知道大家饿坏了,所以从队伍这头吆喝到那头,又从那头吆喝到这头。连长体恤部下,或者他自己也饿得不轻,复叫住那人问他,你这包子到底是什么肉的?那个人真是憨直得可爱,非但听不出弦外之音,还言之凿凿地照直说是猪肉馅的。如是者三,那连长终于火了,扬起手枪,厉声斥道,你他妈就不能不说是猪肉馅的?你再说是猪肉的,老子就把你毙了。等他改口,士兵们才得以买了他的包子聊以充饥。我父亲这样给我讲的,我也这样复述给同学们的,在事关保存一支残余队伍的战斗力,以便接下来要打新的硬仗的危急关头,我觉得那位连长的抉择,一点儿也没有辱没宗教尊严的意思。我屡有把其写进小说的念头,但至今没找到一个合适的题材写进去,我当着占云和大家的面讲过,也就此专门单独征求过他的意见。他不仅同意我写,还建议我找好角度,提炼出事中更深层的意义。这才是个真正富于争议价值的故事,而就吕文中交代的那个救死扶伤的片断,占云同学对伊斯兰教笃信得再虔诚,无论如何也不具备动怒的理由。捍卫宗教尊严不是无原则的偏袒,这一点,对于世事洞明如他那样的人,一定比我理解得更透彻,也更深邃。至于我们两个发生过争执,按鲁迅的话说,那简直是一定的。但不是为了这个事,而是为了他写作写到忘了值日的事。刚从作家班回来的日子里,我曾打算写一组以《游学京师》为总题目的系列文章,第一篇就是《301室的作家垃圾》。我在前面说过,除了方悄,那时候大家都有点邋遢,比如吕先觉,有好几个夜晚他都爬到我上铺上睡了,我还得把他轰起来,逼他冲一下他的臭气熏天的脚去。六个人中至少有三个堪称烟鬼的,吕先觉,徐其举,还有我,占云刘浏他们虽不抽烟,但也跟我们比赛着炮制垃圾,一页纸通常还没写三行五行呢,扯一下撕了,团一下扔了,埋头再写再撕再团再扔。垃圾一地还好说,错过了打水的时间,大家就会没水喝了。他大约像《伤逝》中的那个涓生,而我又大约是那个看不出眉眼高低的子君,“也想不到我的构思就常常为了这催促吃饭而打断……我的工作是不能受规定的吃饭的束缚”,在他埋头创作的时候催着他去值日。吃饭都不能依照规定的时间,遑论值日?如此我们吵了起来,而且还很剧烈,但至于说到“杀”,那还远远谈不上。杀字一经出口,好比刀子已然出鞘,即便没有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即便只是一把虚拟的刀子,那也势必会在要杀和被杀双方的心灵上划出伤口。有了如此的过节,在我是深仇大恨,在他是宗教大义,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有我们后来的和好如初,无论如何我也没法再把这篇文章进行下去。我想说,他比我们中间的大多数同学都更像一个思想者,而不是一介动辄就要跟人打仗的武夫。现在想来,纵使吕文中的说法怎样驴唇不对马嘴(写下这句俗话我暗暗吃惊,他们两个的姓氏竟如此充满宿命的意味),仍让我深感扼腕和自责的是,我这个室长也太给个棒槌就当针认了。







写到这里我发现我还是词不达意,我怎么越来越说不清楚我和占云当算是作家班同学中关系最好的一对兄弟?通往天堂的路是不是太远,我这样一个俗人,是不是永远都不能抵达他灵魂栖息的高地?天堂上还有没有文学和写作,他那样一个圣徒般的废寝忘食于阅读和笔耕的人,在撒手人寰的最后一刻,有没有带一卷书一支笔上路?

在路上,他有时会很自然地拉紧我的手,很亲切地揽过我的肩膀,把一份出自兄长真诚的关怀,悄无声息中就传达到我内心深处。阔大得有点不像话的北京总是人满为患,车流汹涌,我一个来自乡间的孩子,常常分不清东南西北,不知道怎样穿越马路。在北京,他显然比我熟悉得多,我想那以前他一定来过这个被称为首善之区的地方,或者处变不惊的能力比我强。是他第一个带我去《十月》编辑部的,拜访了现任这个大刊副主编的陈东捷老师。十月杂志社在那幢大楼的七层,无论它形式上的高门槛还是它在我心中的神圣性,都叫我有点儿诚惶诚恐。他则不然。就像他从不对比他卑微的人趾高气扬一样,见到比他养尊处优的人,他也一点儿都不卑不亢,出入这样多少文学青年梦中殿堂的地方,就像日常出入我们301师师部。陈东捷老师那时也还很年轻,他客气地给我们各自泡了一杯茶,还就创作与生活的关系,以及他们共同熟悉和关心的人事谈了半小时之久。这半个小时里,多是他和陈老师谈,我在一旁听。就谈话的愉快和轻松程度,我推测他们以前应该通过信,要么就是一见如故。转天没课,他又第一个带我去见了《当代》的常振家老师。《当代》,常振家,在其时同样该是好多文学青年闻之肃然的名刊名编吧,谁知也没我所想象的架子,这一次,依然是一次愉快而又轻松的造访。这时我开始相信一句话,高大的人之所以看上去高大,是因为我们自己跪着。

马占云,这位年长我10岁的大哥,无论见识和气度,都堪称我真正意义上的长兄。我就是在那个时候从内心里愿意跟他走得更近的。他人虽然偏居于西北一隅,却对整个文坛并不陌生,至少比我知道得多。他给我说,无论前面见的陈东捷,还是这次见的常振家,都是很有眼光的编辑,对于文学新人尤其看重,建议我有了好稿就给他们,或者由他转送。我很遗憾我这两次都没有带稿子去。岂止是我,就连他去这两个地方,也不全是为了他自己,至少去《当代》,是为了他另一个叫陈继明的朋友。那时陈有一篇题为《怀念我的姓氏》的中篇小说,手写的复印件,上下两本。他自己十分喜欢陈这篇小说,给我不止一次讲过,我看了也觉得好,但在《当代》最终未获通过。我们去《当代》就是取这篇小说来的。至于它后来去了哪里,有没有发出来,我已不得而知。今天的陈继明早已走出来,我不知他能否想起1994年春天,占云兄曾为他这部小说在北师大与当代杂志社之间往返颠簸过。

再后来他又带我去鲁迅文学院,拜见了一位在那里读研究生班的女作家。那位女作家大约也是回族,或者跟他是同乡,容貌姣好,气质安然,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但非常该死的是,只因为事不关己,我居然想不起了她的姓名。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强调这些私下里的活动他带我去了,没跟别人去,而是想说往返于其间的路上,我们愈发巩固了彼此间的友情。在路上,他一再跟我说,人一定要有所信仰,有所敬畏,有所为有所不为,要相信浩茫宇宙间,一直有一双在注目芸芸众生的眼睛。我天生对少数民族有一种好感,我不知这好感是否源自他们都有各自的神灵,因为对于即使汉民族中的佛教弟子,我对他们也充满了敬意。在我所有幸交往的作家编辑这个圈子里,《上海文学》的姚育明老师尤其为我敬重。这敬重,不仅在于她几次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帮我转荐稿子,也不仅在于她先后给我寄赠了两本书,前者是由她编著的《阅读现代文学大师朱子清卷》,后者是她的文集《手托一只空碗》,更在于她皈依了佛门,心里装满了众生。今年三月,她给我来信说,她竟收养了一群流浪的猫狗。想想看,在物欲横流又时尚前卫的大都市上海,一位儒雅的女士,一位一辈子只跟文字打交道的资深编辑,要有怎样的定力和悲悯情怀,要有怎样一颗博大和普渡苍生的心,才能为那些瑟瑟于街头或阴暗角落里的猫狗侧目,驻足,弯下腰来。既为无家可归的生灵,或为原主人抛弃的失宠的宠物,身上一定很脏吧,一定垂垂老矣了吧,一定有了这样那样的伤残和疾病了吧,可她却把它们牵到了手中,领到了家来。我又感慨又唏嘘,我觉得我终于明白了这个满目疮痍的星球为什么还能得以负重运行。我想起了占云兄长所说的真主,想起了他说的那双维持着万事万物秩序的眼睛。虽然佛教与伊斯兰教不是一回事,但谁能保证冥冥中,不正是那些宗教的力量在支撑着天地,挽狂澜于即倒,扶大厦于将倾,因为就像负隅顽抗的歹徒手里总有一个或数个无辜的人质一样,行使正义的一方,即便枪法再准,也都不能贸然开火。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是不是都沾了那些有信仰人士的光呢?

而沾了光又不知感恩的人却太多了,这个世界到处都横行霸道着无法无天的家伙。当这些家伙瞒天过海的本领愈大,他们手里所把持的人质愈多,你,我,还有被我们所爱和爱我们的人,以及所有良知未泯的芸芸众生,是不是都是这人质中的一个?我们是不是在懵里懵懂中助长了他们的气焰,甚至沦为他们的帮凶,让上帝空有一颗惩恶救善的心,也一时无力奈他们于几何?依据人心不足蛇吞象的贪欲而言,我们是不是有理由担心,总有一天,他们会飞扬跋扈到自己要做上帝,把天空给捅个窟窿,把我们给带到万劫不复之中?一念及此,我就为我和他们一样至今还没有信仰深感羞耻,深感天地之大,却没有寸土可以稳妥地安放自己一颗庸碌的心灵。我只有在目睹车祸、洪水、火灾、瘟疫、战争的过程中,只有在置身于沙尘暴骤起的路上或雷电轰鸣的夜晚,一个人独自承受无所皈依无所庇护的惶恐。







一生中,有些人永远值得你记住,马占云便是这样的一个。







[ 本帖最后由 方悄 于 2009-8-24 22:28 编辑 ]
发表于 2009-8-19 11:42 | 显示全部楼层
占云也许对世界要求太完美,有时会与社会格格不入,太较劲,肝火太旺,伤了身心 ,英年早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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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19 11:43 | 显示全部楼层
老方,生死由命,你老人家可别这么总结。俺怎么觉得后背冒凉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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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19 17:35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风筝没有风 于 2009-8-19 11:43 发表
老方,生死由命,你老人家可别这么总结。俺怎么觉得后背冒凉气呢。



风筝好,这是转载我们班长诚然的新浪博文,他是写小说的,这几年文运颇佳,到处都有他的作品发表,又是改编成剧本,又是在在中央台播诵的,他的博客名叫诚然境界。他的观点不代表我的观点,我的观点在我那一诗一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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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19 17:53 | 显示全部楼层
用平和的心态,宽容的对待世事世人,爱自己,善待自己。。。。。。这才是最重要的。

[ 本帖最后由 代容 于 2009-8-19 18:0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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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19 18:29 | 显示全部楼层
完美的一定是和谐的。
追求太完美,
容易极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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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19 21:11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风筝没有风 于 2009-8-19 11:43 发表
老方,生死由命,你老人家可别这么总结。俺怎么觉得后背冒凉气呢。

呵呵,想不到方兄是北大的哦,真羡慕大学生活 哈哈哈。这位风筝没有风化得很开,改靠近点哦,祝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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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19 21:13 | 显示全部楼层
呵呵,忘了丢下句话:极端的不是有才的,有才不会极端,嘻嘻,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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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0 18:28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
尘满面,鬓如霜。”

谢谢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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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4 23:03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风筝、哑榴、代容、云海飞涛来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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