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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骨质增生
确确实实是一种增长,
我能感觉到,准确地说是
我的脑壳我的右臂我的心脏我的腰肌
都感觉到了,它们用疼痛提醒我
应该给增长一个空间。
我把自己绑在一张床上,床能两头分开,
以我腰部为分界,
上半身向上、下半身向下,
电动机器使劲儿拉开,
仿佛能听见骨节的劈啪声;
我还在脖子上套了个橡皮圈儿,
圈儿连着简易的充气囊,用手压缩气囊,
橡皮圈就胀起来,把头顶高,
使我具有非洲某国新娘的美。
我确信一种痛苦驱走另一种痛苦或者说
一种痛苦代替一种痛苦
是一种新鲜的刺激,有一种幸福感,
所以向亲友时时露出标准的笑脸。
我确信我理解了蛇、蝉,
它们超越人类,能够蜕了皮肤,
用新鲜的肉体迎接陌生。
在更痛苦的梦境里
我发现我其实分属于两部分:
肉体沉溺于陈腐,骨骼渴望新生,
肉体老死床上,
骨骼从头顶爬出,发出喀喀的响声,
独自前行。
病:舅舅
那天舅舅是躺在板车上回来的,
舅舅71岁了,莫名其妙摔了一跤,
神志不清,胡话连篇。
是颅内出血,
稳定颅内压,保持血糖稳定,用利尿剂,
医生果断而清醒,
有没有救还要看检查结果,医生说。
血压160/120,心跳45/分钟,还有
血液检验、心电图、脑电图、B超,
不行了不行了,回去吧。
好心的医生再给了两天药,
挂着输液瓶舅舅就回来了,
15里路坐着板车回来了,
70岁的舅母哭着跟着回来了。
老屋的每一片瓦都流着泪,
老屋上头的每一片云都流着泪,
两天后是清明节,
所有的泪成为喜泪,
舅舅的口齿流利了舅舅的眼珠灵动了
舅舅能下床走动了
他一瘸一拐走遍了老屋上下两厅。
我搀着他对舅母说,
找辆板车把舅舅拉回医院吧,
舅舅很中国,命大着呢。
病:迈克尔
白色的,一个钱币粘上你,
然后再一个、再一个
贴满皮肤,揭不下来。
白,它希望你是一头金钱豹,
一头白的金钱豹,
在摩天大楼的丛林
遍布白色的咆哮。
我听见的却是黑色,愤怒的爆发的
黑色。我知道你的肉你的血你的骨你的心
黑色,与生俱来的黑,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黑,
云朵包含力的黑,星际的黑,
尖锐如一枚针的黑,疼痛的黑,
把太空悬于你的舞步。
现在,一场大雪飘着,
你睡了,黑色的灰烬
上凝为黑子
下结为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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