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鸦在黎明前死去（二）

杨望远

杨望远
       第二天，雏鸦的病情不见好转，估计是在野地淋了大雨得了重感冒。我扳开它的嘴喙硬塞进去一汤匙大米饭，又灌进少许泡了感冒灵药片的开水，便去上班。中午下班，雏鸦仍然是奄奄一息的样子，但聒噪的声音没有减弱。楼上退休多年的刘老提出了口头抗议，因为他用高价买的几只唱得极好的百灵鸟，自从有了雏鸦的聒噪以后不再唱歌了
      我走进屋里，见一扇窗子大开。真是不可思议，这窗子是怎么自动打开的？三只颜色翠绿叫得好听的相思鸟都不见踪影；而一只我们不太喜欢的正在脱毛的傻头傻脑的笨鹦鹉呆呆地站在窗台上。就在吃中饭的时候，这只笨鹦鹉却从大立柜顶上跌落水泥地板摔死了。鸟也会摔死？我便觉得蹊跷。我在心中嘀咕，难道这雏鸦真是不祥之物吗？
       妻子晚上下班的时候，很沮丧地说，大电机的一组线卷下错了，她可是几年来从未发生这样的事故啊，为此还要损失几百元铜线钱。必须连夜通宵加班重新下线。一天里发生了两起倒霉的事情，真是无法理解。她把责任推到了雏鸦身上。
       但我仍然辩解，这可能是偶然的巧合。妻子临走时看了看乌鸦那悔气的样子，郑重其事的提醒我，今年可是我的本年。
       提起本年，倒使我警惕起来。我是不信神鬼的，但到了本年，不免做什么事都小心翼翼。记得正月十五，坐公共汽车去城里观灯。见三个小偷在摸一个老妇人的口袋，我便提醒老妇人注意。小偷后来从我身边挤过去悻悻地下了车。小偷下车后，售票员提示我检查上衣，才发现五百元买的新皮茄克在后背上划开了一条长口子，我只好自认倒霉。有人建议我把皮带换成红布带，我总觉不雅观。又有人建议我买一条红裤叉和一件背心。后来我买来穿在身上，心里觉得踏实多了。但我总觉得自己的身体好，阳气旺盛，因此不怕邪。
        夜色如水似地弥漫过来。雏鸦又在阳台上嘶哑短促地聒噪了几声，像一支破铜号吹出的古怪阴森的音符。安谧恬静的夜色被短促的聒噪撕成碎片。我觉得有一种神秘莫测的阴影笼罩在阳台之上。
       响起了楼下瘦老头急促的敲门声。瘦老头站在门外很严肃地责问我：“老杨，我们都是十几年的邻居了，你对我有意见也不能抓一只老鸦来整人啊！”老头的声调颤抖着，像是要哭的样子。我知道老头的气管炎伴有肺气肿，咳嗽了三个月没有治好;而他的孙女正在焦急地等待高考公榜的消息。最后他又愤怒地放下一句难听的警告：“过本命年尽量少干缺德事。’’瘦老头空洞的脚步声在楼梯消失之后，我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雏鸦似乎是听懂了人类的对话，它不再聒噪，无精打采地歪着头，眼睛半闭。它现在一定非常后悔为什么不投胎到百灵鸟的子宫里。
       妻子是个极富同情心的女人。当她顺利地重绕了电动机的线卷，便想开了。说那是临时工把线下错了，并不太责怪雏鸦。我说是碰巧，是偶然，偶然寓于必然之中。
       妻子劝我把雏鸦送到动物园去，或许有救，因为动物园配有医生。但我知道动物园是不会收养它的。如果它是一只白色纯洁的小天鹅就好了，但它却是只小乌鸦，在这个世界上，它是不受欢迎的、它的心灵也可能与小天鹅一样纯洁，但它确实给很多人带来麻烦。现在，它不能吃也不能喝，连呻吟的力气也没有了，它的呻吟或者歌唱在人类看来都是讨厌的聒噪。它只有静静地等待死亡的到来。
       那个夜晚很纳闷，后夜又下起凄凉的雨，雨滴单调固执地打在窗上，我没有听到雏鸦的聒噪或者呻吟。第二天早晨我早早起床，发现雏鸦死了，它是黎明前死去的。它的长喙张开，似乎是在临死前呼唤过它的母亲和父亲。而现在，它的母亲或者父亲在哪一片天空寻找它的身影呢？
       雏鸦死了，但它的羽毛依然黑得像浓重的夜。作为一只没有生命的鸟，它依然是美丽的。但由于它是乌鸦，是人们认为不祥的动物。因此，雏鸦的尸体便不再雷同于一般动物的尸体。一般动物（包括体型相似的鸽子）的尸体人类扒去皮毛后称之为肉，煮熟了是很好吃的。动物蛋白质含量很高，营养丰富。但乌鸦的尸体散布着不祥，我不敢正眼看它。
      我把死雏鸦用的厚厚的几层旧报纸包了，扔到一个旧仓库的屋顶上。那里很安静，它的灵魂将靠近它曾经飞翔过的天空。
         得知乌鸦死去的消息，邻居们都松了一口气，心灵上都卸掉了沉重的包袱。楼上的百灵鸟也很开心地恢复了婉转迷人的低鸣。但楼下的瘦老头的病情不见好转，吐出的痰仍然像射出的飞弹。瘦老头的孙女最终还是名落孙山。但瘦老头的孙女没有责怪我，仍然是涂很鲜艳的口红，穿很性感的牛仔裤。
        那一年我的好运也没有难关多。算命先生说我这一年本该有官运和桃花运，说我的命贵可归入银命，并据此索要了二十元。但那一年不见桃花运，也不见官运的影子。但那一年财运不错（托企业的福发了不少奖金），而且还发表了不少绘画作品和诗歌小说散文之类。大约和本命年中穿了红裤叉和红背心有关。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对乌鸦的成见和恐惧也就渐渐淡漠了。对乌鸦的成见和恐惧渐渐淡漠之后的一个初春的下午，窗外的雨滴很诗意地敲打着明亮的窗玻璃。我无聊地翻阅字典，无意中翻到鸦字。
        鸦（ya ly牙音）鸟名。全身多为黑色，嘴大，翼长。常见有乌鸦、寒鸦等。食虫，益鸟。  

                                                                    {本文完}

[ 本帖最后由 杨望远 于 2009-7-8 01:43 编辑 ]

妙妙

一个人心里的暗示，才是最终命脉的走向。

流浪之丑丑

鸦（ya ly牙音）鸟名。全身多为黑色，嘴大，翼长。常见有乌鸦、寒鸦等。食虫，益鸟。

明明是个益鸟，怎么就落得这样的结局？独具匠心的结尾，淡淡的触及心灵！

杨望远

原帖由 妙妙 于 2009-7-6 00:59 发表
一个人心里的暗示，才是最终命脉的走向。

谢谢斑主点题的点评，你揭示了最终命脉的走向，像脊椎骨支起了这篇散文的剖靣，让内涵淋漓展示于读者面前，谢谢支持关照

杨望远

原帖由 流浪之丑丑 于 2009-7-6 05:23 发表
鸦（ya ly牙音）鸟名。全身多为黑色，嘴大，翼长。常见有乌鸦、寒鸦等。食虫，益鸟。

明明是个益鸟，怎么就落得这样的结局？独具匠心的结尾，淡淡的触及心灵！

谢谢版主提读并赐令人深思的评，人类的文明史和血雨腥风的战争史在时间的舞台上用柔软的笔和坚硬的剑排练自己的故事，但恑弱的纸怎能再现血染的真实，人们的偏见可以给曹操画上白臉，对于不会唱歌的乌鸦: ，即使你为人类捕捉了这么多害虫，但它没有先天献媚的功能，最终还是被 人类唾弃。

[ 本帖最后由 杨望远 于 2009-7-6 11:54 编辑 ]

黄海声

很大气精祥的叙述，同时又笼罩着弥漫着不露痕迹的抽象思辨和象征意蕴的从容的微光。尤其后者它是默默地投在繁复硬朗的叙事的背景上。
有一句“托企业的副”是“福”字吧。
问候望远！握！

杨望远

原帖由 黄海声 于 2009-7-7 15:01 发表
很大气精祥的叙述，同时又笼罩着弥漫着不露痕迹的抽象思辨和象征意蕴的从容的微光。尤其后者它是默默地投在繁复硬朗的叙事的背景上。
有一句“托企业的副”是“福”字吧。
问候望远！握！

谢谢斑竹提读并给予精到的评,你从理论上进行了深刻的剖析,增加了读者阅读的兴趣,你的鼓励是我前进的动力副字的笔误咋天就改了{昨看了你的提示马上就改,并写了回帖,但电脑一折腾今天一看贴子掉了}胙天我看了七八篇你的散文,其实分行排列都是现代派诗句,是将汉字词汇创意重排后产生的新的含义,实在是新的创造和孤军突围,本准备在一星期花二十个小时将你的文和诗细细一字一字地读完,但明天要陪妻子游漓江五天,这个计划只能顺延,回来后再见

妙妙

原帖由 杨望远 于 2009-7-6 11:14 发表

谢谢斑主点题的点评，你揭示了最终命脉的走向，像脊椎骨支起了这篇散文的剖靣，让内涵淋漓展示于读者面前，谢谢支持关照

我这个人比较直爽，有什么藏不住地会说。

黄海声

原帖由 杨望远 于 2009-7-9 02:17 发表

谢谢斑竹提读并给予精到的评,你从理论上进行了深刻的剖析,增加了读者阅读的兴趣,你的鼓励是我前进的动力副字的笔误咋天就改了{昨看了你的提示马上就改,并写了回帖,但电脑一折腾今天一看贴子掉了}胙天我看了七八篇你 ...

祝漓江一游，平安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