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鸦在黎明前死去（一）

杨望远

杨望远
     雏鸦终于在黎明前死去了。它从盛有棉絮的皮鞋盒里爬了出来，钻到阳台的角落里。硬帮帮地躺在满是雨水的水泥地板上，两只腿可怜地卷曲着，长而大的嘴啄微微张开，眼睛睁着，望着不再属于它的天空。
     我也终于被解脱了。如果这只雏鸦不主动地死去，问题就会复杂得像一篇论文的数学推导或微妙的人事关素。
     为了救活一只奄奄一息的雏鸦，我把它带回家中，但后来发生的一连串令人难以解释的神秘事件，却搅得我们不得安宁。
     那是一个雨后的秋日，我和工区技术员及一班人去线路沿线巡查故障点。见山边的坡地有一只雏鸦爬在潮湿的地上，双翅无力地展开。年轻技术员在我前面不在意地走了过去，我蹲下来看，雏鸦挣扎着拍了拍翅膀，但飞不起来。年轻技术员提醒道；“杨工，这是乌鸦。”我不理踩，从口袋拿出薄薄的《诗刊》，让雏鸦舒服地平躺在诗歌上。年轻技术员回过头来，再一次警告：“杨工，这是不祥物。”便自顾自走了。 年轻技术员说得不无道理，乌鸦确实是被东方人视为不祥的象征。
     记得我五六岁的时候，老家有个患心脏病的大舅爷。他犯了病，便躺在滕椅上晒太阳养心，一次，我端去了煎好的汤药；他喝的时候，正好有几只喜鹊叫喳喳飞过。舅爷听到喜鹊叫的时候，紧皱的眉头便舒展开来，口中还念念有词；“喜鹊叫，病好了。”他马上从滕椅上精神振作地爬了起来，下午病就好了。又一年的深秋，大舅爷的病又犯了，据说大表叔给他送汤药的时候，，正好有一群乌鸦聒噪着飞过，像一块飘荡的黑云。后来黑云落在屋前的大树上，聒噪的声浪震得大树都晃动起来。大舅爷汤药还没有喝完，就两腿一蹬断了气。为了去去悔气，大表叔锯了那棵树。但大舅爷的后代们仍然不太有出息。四个孙子都没有考上大学，只好在郊区种“雪里红”，然后在大缸里腌制了，干卖咸菜的营生。
     我不太相信迷信。眼下，这只无依无靠的雏鸦很可怜地躺在我的诗刊上，它的命运就掌握在我的手中。它是一只人们见了要心悖的动物。猫头鹰的叫声使垂危的病人恐怖，但健康人不以为然。它的眼睛很机智地在大挂钟顶上随秒针摆来摆去，但没有那个艺术家会把乌鸦的尊容画在宜纸上或雕刻在古钟上。地富反坏右走资派或臭老九是在特定的时期特定的条件下发臭，但乌鸦却早已遣臭万年。下里巴人甚至连文盲都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而阳春白雪们大都会咏叹“老树枯藤昏鸦，断肠人在天涯。”如果那一天早晨天下的乌鸦都一下子死绝，诗人们将会对天空突然变得明亮而歌唱，音乐家也会对大自然失去了使耳膜难以忍受的如此不协调的音符而欣慰。
     按照这种理论上严密的推导和引证，按照占东方文明之邦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大多数人的愿望，这只雏鸦，一只令人厌恶不祥的乌鸦的接班人，它是应该在远离人类村庄的山坡上很安份的死去的。人类对这只乌鸦的要求并不太过份。
     但伟人说过真理有时在少数人手里。我忽然觉得自己脱离了“群众”，成了乌鸦的同情者或者同党。我的朴素的观点是；乌鸦是鸟。这只雏鸦是小鸟，在它没有成为标本之前，它是有生命的。它的生命又是一只公乌鸦和一只母乌鸦作爱的结果。我们无法考证公乌鸦和母乌鸦的年龄。或许它们已过不惑之年，终于生育了这个独苗。或许它们是一对新婚夫妇，雏鸦是它们纯真爱情的结晶。既然在这个地球上同时存在着互相关联或互不关联的诸多生命体，这个小生命的存在显然也是合理的。小草和大树同时存在，蚂蚁和恐龙同时存在。一些珍稀的大树和恐龙灭绝了，但蚂蚁和小草存留下来。甚至连细菌和病毒也和人类一起繁衍下来。因此，乌鸦也很自然地留存下来。当人类很不公平地对待乌鸦们时，乌鸦们可能会抗议；“那麻雀的不是总在日日夜夜地吃食田地里的庄稼粮食吗？麻雀的叫声不也是叽叽喳喳并不悦耳动听吗？”人类确实对麻雀不十分反感。咖啡的牌子就是一例，有雀巢咖啡，但没有鸦巢咖啡。
     这样深入地探讨一番之后，我不禁对乌鸦不公正的待遇产生了质疑和同情。尤其怜悯这只小雏鸦。它对人类一定还来不及做坏事，它是无辜的，即使它的父母客观上给人类带来很多麻烦，但主观上不一定有做坏事的动机。因此，也是可以原谅的。
这样想过之后，我决定尽量救活垂危之中的雏鸦。
     这只雏鸦全身的羽毛是鲜亮的乌黑，在中午温暖的阳光下闪着钢锭一样蓝色的光芒。嘴和脚爪呈偏红的棕色。是一只形状和颜色都很漂亮的小鸟。
     雏鸦的一只脚上绑着一根绳子，很湿，很重，像一根沉重的锁链。大约是调皮的农村孩子爬上高树，捅了它父母辛辛苦苦筑好的窝。不太会飞的邹鸦便成了俘虏，待小孩们玩腻了，便把它抛弃了。它又是怎样痛苦的带着一根又湿又重的绳子逃离了人类的村庄，孤零零来到了这偏僻的荒山坡。这只邹鸦虽然出身于不受欢迎的鸟族（但出身是不能选择的呀），但它毕竟是一只濒临死死亡的幼鸟，而且无助。于是，我毅然把它带回家中。
     进单位大院的时候，很多人好奇地看着我和雏鸦。一个工人介绍说，乌鸦的肉是酸的，不好吃。一个白胡子老者很认真的规劝我，你怎么能把这玩意带回家中？但他的善意劝导没有动摇我救活雏鸦的念头。
     到家后，我把雏鸦放在地上，洒了些小米和大米，都不吃。给它喂水，也不喝。我便腾出一个皮鞋空盒，放了旧棉絮，将它舒服地安置在棉絮中。又放了两个盛水和小米的碟子。
     妻子下班后见了雏鸦便觉得好笑，说我是老玩童。记得十多年前见了一农村男孩在玩一只不会飞的幼鹰。便用十五元钱把幼鹰买了回来，那只幼鹰体型很大，有七八斤重，一天要吃一斤肉。养了一个月，会飞了，就飞到天空自由翱翔，但它每天吃饭时要飞回来，而且很守纪律，从不侵犯大院；的雏鸡，但后来我发现一个月工资还不够幼鹰的伙食费，便送到动物园。动物园的管理员说如果是小天鹅他们可以收购，动物园不缺鹰，建议我送到广州或上海的动物园。最后管理员总算被我的苦苦哀求感动了，收下了幼鹰。但我一个月后去动物园看望我的幼鹰时，只见几只凶残贪婪的秃鹰在争食一些腐肉，我的幼鹰大约是被管理员们宰食了。据吃过鹰肉的人说，鹰肉质虽然粗，但并不酸。
     我给妻子说明了救死扶伤的缘由，她也就罢了。妻子是修理电动机的个体户，晚上她加班修一台急用的大电动机。我在野外跑了一天，便坐在沙发上看书。当我的思想在书本里悠然地漫游时，忽然听到雏鸦发出几声古怪刺耳的聒噪声，难听极了。之后，每过半个小时左右就要讨厌地聒噪几声，我无法理解这么美丽的小鸟会发出如此难听的声音。我听得心烦，便把它和鞋盒移到室外的阳台上。（待续）

[ 本帖最后由 杨望远 于 2009-7-5 18:10 编辑 ]

落草风起

楼主如此善待生命，对这过程的叙写落草要认真细读。再与你说点啥哈。
期待后续。。。。。

杨望远

原帖由 落草风起 于 2009-7-3 19:40 发表
楼主如此善待生命，对这过程的叙写落草要认真细读。再与你说点啥哈。
期待后续。。。。。

谢谢你如此耐心地关注我的文字，这是真事实写，但是高原古城的旧事，十多年了，写的时候还流着泪，我是在雪水灌满大头皮鞋和外线工在风雪中巡查事故点都会尖着嗓子呌喊青海民歌的男人，但读书看电影到伤情处也会落泪，这四天通霄达旦赶制教学大纲，发出去吃了轻松的晚饭，现看到你的美言，这份舒坦真胜过喝一大瓶可乐 再次致谢

黄海声

这是一个人与自然、人与宇宙间的生命关系的长卷。细腻多情的追忆、慈悲苍茫的思辨、洒满了象征韵味的时光的斑点。粗糙坚硬的生存图景深处放射着刺眼光芒的泪水。等等。
问候望远！周末快乐！

杨望远

原帖由 黄海声 于 2009-7-3 22:50 发表
这是一个人与自然、人与宇宙间的生命关系的长卷。细腻多情的追忆、慈悲苍茫的思辨、洒满了象征韵味的时光的斑点。粗糙坚硬的生存图景深处放射着刺眼光芒的泪水。等等。
问候望远！周末快乐！

谢谢对我文字的关怀，你诗句续排成的评论从深层次对本文进行了剖析，它使雏鸦一文的内涵得到拓展，如果读者有所增加，那一定是你的功劳了，你的评论和回贴我都看了，绝不是客气的敷衍，而是从心中流出的激情动感的水晶，谢谢你的评，

方悄

“我也终于被解脱了。如果这只雏鸦不主动地死去，问题就会复杂得像一篇论文的数学推导或微妙的人事关素。”

妙不可言。

杨望远

原帖由 方悄 于 2009-7-4 01:50 发表
“我也终于被解脱了。如果这只雏鸦不主动地死去，问题就会复杂得像一篇论文的数学推导或微妙的人事关素。”

妙不可言。

方悄兄是学院派,我是游击队,是朋友的话就要拿手术刀找找盲肠和赘肉,现在理疗医院已关门,我请你当理疗师只要不砍脑袋就行,雏鸦贴上去后,我比较担心太旧太啰嗦,现在你把这两句提出来表扬,是否要被人说我拉哥们关系,请你对波浪的语言和雪和盐来个三七开吧,祝晚安握手

妙妙

我听得心烦，便把它和鞋盒移到室外的阳台上。（待续）

如果没有这句，我都要被你感动了；但愿你的爱能峰回路转。

杨望远

原帖由 妙妙 于 2009-7-4 03:28 发表
我听得心烦，便把它和鞋盒移到室外的阳台上。（待续）

如果没有这句，我都要被你感动了；但愿你的爱能峰回路转。

妙妙版主读我的文字如此认真，令人佩服，我要学习你这种品德，你提的意見很到位，下次写文章一定注意，谢谢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