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雨是最茂盛的植物
差不多已经两个星期了,一直是阴雨绵绵。听电视上气象专家说,这种天气还要持续一段时间。绵绵的阴雨,把人的心也下阴沉了。看看窗外,天也是灰蒙蒙的,只有白亮亮的雨,刺着我的眼,更刺着我的心,仿佛一个富翁当着一群穷人的面,大把大把地掏出钱来,原来不是为了救济,而只是为了炫耀自己。
该死的雨!忍不住嘴里恨恨地咒骂了一声,不知不觉地手也使上了劲,碰着鼠标,电脑屏幕上立时现出一幅画来:一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女子,撑着一把小巧玲珑的伞,在大雨中慢悠悠地走着,一个戴眼镜男子在她的前头奋力奔跑。画的题目是《伞中的人总是落在雨中的人之后……》,这是我前些日子为上一堂作文指导课找来的一幅漫画,存在电脑桌面上忘了删了。当时我对这幅画的解读是“逆境比顺境更能激发斗志,催人奋进”,相信这应该与漫画作者的本意差不离。可是此刻却不这么想了,恨雨及己,便自打起嘴巴来:“谁会这么傻,宁要逆境,不要顺境呢?谁会这么贱,爱阴雨胜过爱阳光呢?

说到伞,我从来不是那种爱带伞的主,不到非带不可的时候,是决不带的,一则嫌拿在手上是个累赘,二则怕丢。只要是出门时下着雨而回家时没下的日子,几乎是带一把落一把。不过就在这有限而单调的关于伞的记忆中,似乎也有几个简单温暖的情节,在雨幕中渐渐清晰起来,像黑白的默片,等着我去配音——
小时候,家里穷,用的是最老式最牢固的油布伞,黄色的伞布,竹制的伞骨与伞柄,撑开时散发出一缕淡淡的桐油香。记得第一次使用这种油布伞,撑着伞在雨中盘桓了很久很久,从小雨下到大雨,又从大雨下到暴雨。只为用这个我所能拥有的特别的乐器,请老天为一个尚未懂得什么是浪漫的孩子,做一件浪漫的事。母亲把我找回去的时候,把我狠狠地骂了一顿,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这孩子太痴啊。一边说,一边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我。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那是一个母亲对孩子未来深深忧虑的目光。当时我挨了骂,却依然开心而且骄傲,因为老天用我的乐器,为我一个人演奏了一首最美的曲子。
从黄色油布伞上大起来的雨,还闪耀在我的梦里,另一场春雨奏响了两个人的黄昏。那天,我在石桥上等你。远远地,看见你撑着一把伞,款款地向我走来。你依然穿着那件我喜欢的白毛衣,依然是我喜欢的干干净净的样子,像一朵梅花,从唐诗宋词里,款款地向我走来,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有些冷,第一次感到我们之间,隔着不止一个梦的距离。那天,你一直笑盈盈的,格外活泼,格外顽皮,宛如一颗温暖的小雨点,钻到我的伞下,给了我一个轻吻,我要回吻时,你却轻轻地跳开了。那天的雨下得特别大,每一滴雨都化作了白色鸟,张开万千的翅膀,扇动得天空也起了飞翔的愿望。半年后,我们分手了。三年后,我们邂逅在街头,我抱着女儿,你牵着儿子,匆匆寒暄了几句就各自走远,陌生得如同雨和雪。从此,音信全无。只有那个黄昏你雨中的背影,像永不凋谢的花朵,至今芬芳着我的记忆。

站在窗前,看雨下得越来越大,仿佛有几颗要溅到我的生命里来。那斜斜的、长长的雨线,略微带些绿意,蓦地,一个字眼像雨点般跳出来:植物。对,植物!春天,雨是最茂盛的植物,自己不是写过这么一首诗吗?
春天
雨是最茂盛的植物 绿叶在树
一只只笼中鸟
飞花吻天
一个个小纸鸢
不闻莺歌。对于莺
唯有飞行比歌唱更重要
或者,从胸腔里倒出声音
就是为了让身体更轻盈? 春天
雨是最茂盛的植物 狼和野兔都出去觅食
但永远不会走在一起
所以,被人吃掉的野兔
总是比被狼吃掉的多
一些柔软小兽整日过着穴居生活
木柴们在自己的火焰里恋爱
远远地,走来两朵玫瑰
一朵暗红,一朵亮白 春天
雨是最茂盛的植物
是的,春天,雨是最茂盛的植物,不管你喜欢不喜欢,它疯长着,疯长着,一直长到你灵魂的深处。
[ 本帖最后由 蓝路 于 2009-3-29 10:19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