谵妄片段

水鬼爱人

二十、南竹的日记
真没有想到南竹居然还有记日记的习惯，特别是她这种生活优越，又没有什么追求的女子。这大大出乎我的预料。南竹日记的前半部分已经被人撕去，只留下后半部分。我匆匆翻阅之后，得出一种感觉，南竹之所以将这后半部日记送给贾百顺，主要是里面记载了她和贾百顺交往的过程。她想让贾百顺了解他在她心目中的位置，同时也想从此断绝这种关系，想一下子将贾百顺从她的生活中抹掉。下面就是南竹日记里的内容：
年    月    日
今天就是奇怪，一大早起来，就觉得不对劲，两只眼睛不住地跳。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两只眼睛都跳，也不知是福是祸。
路过几个垃圾桶时，预兆才得到应验。一个穿着干净的小伙子正给一个疯子让烟。那疯子头发又长又脏，身上的衣服也脏兮兮的，让人看了恶心。
我觉得奇怪，不由多看了那小伙子一眼。没有想到那疯子却骂了一句粗鲁的话。我很是生气。我不能和疯子一般计较，我主要是生小伙子的气。觉得他能给疯子让烟，肯定脑子有问题。但我仍然生他的气。
没想到下午在麻将馆，又看到那个脑子有病的小伙子。他是第一次来麻将馆。我眼生得很。偏偏麻将馆没有多少人，于是我和那小伙子一个桌打起了麻将。真是见了鬼了，整个下午，全是那小伙子的糊牌。不管你停多好，最后都是小伙子糊牌。这简直邪了门了。周围几个桌子的人停止了打麻将，都围上来看小伙子打麻将。我打了几年麻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邪门的牌。
我将今天在麻将馆发生的事情对我们的老梁讲了一遍。
老梁说：“你们真傻！世上就没有这么邪门的事，肯定是那小伙子做了什么手脚。”
“绝对没有，我看的真真的。洗牌是自动麻将机洗的牌，他不可能在洗牌上做手脚。有好几次，我专心看小伙子揭牌打牌，并没有看出他做什么手脚。后来大家都围上来，他想做什么手脚根本不可能。”我十分肯定地说。
“做手脚能让你们看出来那还叫做手脚？小伙子肯定艺高人胆大，你们怎么会看出来。”
“我就不信那个邪，明天我还要会会那个小子，如果他真做什么手脚，我一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何必呢？不就输两个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也不在乎那两个钱。”
年    月    日
晚上，我想了很长时间。决定第二天再约那小伙子打一场麻将，我一定要弄清楚其中的秘密。但我一时又犯难了，我既不知道那小伙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上班，家住哪里。忽然我想到那几个垃圾箱。既然那小伙子会在垃圾箱附近出现，说明他的家或者工作单位就在附近。只要我在垃圾箱旁边等，就一定会等到那个小伙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二天，我终于那垃圾箱附近等到了小伙子。在我的联系下，早已有两个女同志等在茶秀，一个是区工会副主席，一个是区妇联主任。我将前一天的怪事详细向她们讲了一遍，她们也很感兴趣。我终于知道那小伙子叫贾百顺，在图书馆上班。我建议他再打一场麻将，他开始显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不愿意打，经不住我再三请求，终于和我走进了茶秀。
贾百顺仍然像昨天一样幸运。我们三个女同志在厕所商量，一致认为贾百顺在打麻将时做了手脚，只是我们没有发现。最后，我们商量了一个计策，打牌的时候，让贾百顺将手里的牌全部亮开，揭牌的时候，他的手不能摸牌。由他的上家替他揭牌，他只要用嘴说出打什么牌就可以。一局下来，他的手不能摸牌。刚开始，我们有些担心，贾百顺会不同意这么做。没想到他倒很爽快地答应了。真的很奇怪，虽然他手不摸牌，但感觉很好。夹六饼的嘴子不开，偏偏要打六九万的嘴子。夹六饼很快就上来了。两个七万一个八万，他打七万，肯定上六九万，他打八万肯定上七万。每一局仍然是贾百顺糊牌，炸弹。这一下，我们三个女同志全服了。一场牌打下来，我们的钱几乎都进了贾百顺的腰包。这一来，这个贾百顺勾起了我极大的兴趣。我一定要弄清楚他的底细不可。
晚上我将白天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老梁。我和老梁之间没有秘密。结婚的那天，我们就相互发誓，不管心里有什么想法都要告诉对方。从而可以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发生。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一五一十告诉老梁。他也很乐意听。
“什么？你们不让他摸牌？打麻将怎么会这样？亏你们想得出。”老梁觉得好笑。
“尽管这样，可他仍然很幸运，整个下午，都是他一个人在糊牌，摸炸弹。”
“难道世上真有这样的奇人？我以前只在电视里见过，根本不相信。什么赌神、赌侠等等，全是骗人。你这么一说，我对自己的想法开始产生怀疑了。”老梁陷入了沉思。
“我要是能学到这一手就好了。”我羡慕地说。
“有什么好学的。家里又不缺你花的钱。有这样的本事可不是好事，弄不好连命都会搭进去。你是不在江湖，不知道江湖凶险。我之所以允许你打麻将，只是想不让你觉得无聊罢了。”
年    月    日
贾百顺，你到底是什么人呢？为什么你有时看起来很傻，为什么有时你看起来比什么人都聪明。再有，你那一手打麻将的绝技到底是和谁学的？我真想见见那位高人。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将你的这手绝技传授给我？我不缺钱，有时只想在麻将馆露露脸。我觉得这么做很无聊。可我又控制不了自己的虚荣。
年    月    日
贾百顺呀，贾百顺，你真是傻的可以呀！
今天我到图书馆找贾百顺，准备约出来他打麻将。我已经求了他几次，让他教他打麻将的技巧。他说，他打麻将根本就没有什么技巧，完全是凭兴致出牌，说最近一段时间只是手气好而已。
在图书馆门口，我看见了一起车祸，贾百顺因打抱不平被汽车司机拦着。这个汽车司机我尽管不认识，可是车是政府里的车。看来，我应该站出来。没想到司机认识我。三下五除二就将事情摆平。
我们在茶秀喝茶，贾百顺说他想为灾区捐三万元钱，可他们单位的人不收，他只好亲自捐到民政局。并将图书馆人的种种表现向我简单讲述了一遍。他说他难以理解。
我心想：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人之常情。我都有些难以理解。一下子为灾区捐三万元，谁听了都会吃惊。何况他又不是什么有钱的老板。那三万元是他买福利彩票中的奖金。他无私的将三万元捐了出来。刚听说，我也吃了一惊。随即觉得他很傻，他的所作所为让人难以理解。很快，我就觉得他傻的可爱。世上恐怕难以找出第二个像他这样傻的如此可爱的人。
我忽然有一个想法，就对他说我能不能替他代劳，将钱捐给民政局。没想到贾百顺想都不想就答应了，立即将那三万元钱拿出来交给我。真傻！我是他什么人，我们只不过见过几面而已，他就这么相信我，丝毫也不加怀疑。既然他这么相信我，我一定要对得起他。有了这三万元，一切都好办了。
我的意思很明显，就是用着三万元替他在政府里重新谋一个事情。对一个大小伙子来说，在图书馆也没有什么前途。图书馆是一个整天无所事事的单位，养老倒还可以。
年    月    日
今天，小表妹带着女儿来看我。她的女儿只有一岁多一点儿，还不会走路，说话也只能发简单的音节。眼睛很大，脸胖乎乎的，十分可爱。刚开始，小女孩认生，见了我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看，脸上一点儿笑摸样也没有。我试着逗她，没想到她反而裂开小嘴大哭不止。后来。我们渐渐熟悉了，她这才肯对着我笑，也让我抱。她的身上散发出一股浓重的奶香。真是太可爱了。小表妹平时很少来，所以我很高兴。叫老梁的司机将我们拉到城里，好好的招待了一番。小女孩还不会吃东西，所以小表妹无论走到哪儿，都带着女儿的奶瓶。小女孩也真是无忧无虑，饿了就吃，困了就睡，高兴了就笑，不高兴就哭。小表妹说带孩子很累，什么事也干不成。可我觉得，带孩子是人生最大的乐趣，作为一个女人，看着自己的孩子一点一点长大，也有一种成就感。可我就没有这个成就感，整天在麻将馆胡混也觉得很无聊。要是能有个孩子让我带带该多好啊！小表妹临走的时候，我很有些舍不得，给她的小女儿买了许多衣服，还有奶粉之类的东西。并告诉她，没事的时候多看看我。要是我能有自己的孩子该多好啊！我没敢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老梁。因为老梁在结婚的那天就明确表示，坚决不要孩子。我觉得作为父亲，他的孩子死了，他很伤心，这能理解。但是他从此就不再要孩子，这我难以理解。又不敢问他。老梁忙于工作，很少有时间陪我。我则一个人呆在家里很无聊，只得将多余的时间和精力荒废在麻将馆。老梁说，我逛麻将馆很合适，既有时间，又有金钱。逛麻将馆完全是为了消磨时间。这令我哭笑不得。
又：一觉醒来，我觉得难以入睡，身旁的老梁睡得正香，发出轻微的鼾声。
我刚才梦见自己生了一个小孩，一个很小很小的小孩，只有大人的拳头那么大，小鼻子，小眼，十分可爱。有小孩接呷在母亲的乳房上是最大的幸福。忽然，我的小孩不见了，我十分焦急，四处寻找，不觉得醒了。
年    月    日
不知怎么回事，我又做了一个关于小孩的梦。我记得很清楚，我和老梁来到一家寺院，这家寺院在一座高山之上，当时游客只有我们两个人。老梁和主持谈禅论道，我则在寺院里闲逛。一个小和尚告诉我，这座寺院是一个居士修的。他的小女儿死了，他心里非常难受，为了能让和尚们经常给他的女儿烧香念经，于是他修了这座寺院。整整一天，老梁都在和主持谈禅论道。结束时，天已经快黑了，没办法，我们只得在寺院休息。老梁的心情很好，一副大彻大悟的表情。
晚上，我们就在一家禅房休息。小和尚提醒我晚上机灵点，问为什么，他什么也没有说。老梁早早进入了梦乡。只有我一个人睁大眼睛。禅房里的蜡烛在我的要求下，彻夜不熄。后半夜，我实在困得不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一直蜷卧在椅子上的小猫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我吃了一惊，醒了过来。睁开眼睛一看，只见禅房的门大开。一个小女孩，有四五岁左右，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我。她的头上左右梳着两个小辫，两个眼睛圆圆的，胖乎乎的小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由于禅房的烛光很暗，越发显得周围环境的紧张。我一下子记起，她就是那位居士已经死去的女儿。她的一根手指含在嘴里。令我感到恐怖的是她的嘴裂成四瓣。我们四目相对，我越看越恐怖，不由得大叫一声。
“怎么了？是不是在做噩梦？”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家的床上，老梁正用关切的目光看着我。
“我做了一个噩梦。”冷汗已经将我的睡衣打湿。
老梁紧紧将我搂在怀里，安慰我说：“没关系，只是一个梦而已，有我在你身边，你什么也不用怕。”
年    月    日
吃过晚饭，我倚在老梁的臂弯里看电视。老梁的工作很忙，难得有闲暇时间陪我。我也总是在外面胡乱吃点。今天的晚饭还是老梁从外面带回来的。老梁经常调笑我，说娶了我，想吃一顿家常便饭都难。我很是愧疚，从小我就不爱做饭、洗衣服，长大结婚后，这个毛病一直没有改变。但我当着他的面犟嘴说，谁让你娶了我，我原想嫁一个厨子。
今天，我忽然心血来潮。
“老梁，我们生一个孩子吧？”
老梁笑着刮我的鼻子，说：“生什么孩子，你本身就是一个孩子。我不想家里有两个孩子，我嫌闹得慌。”
“我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我一个人呆在家里很无聊。”
“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有想过。反正我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不等孩子长大，我就早已退休，没有精力教育孩子，更不可能在孩子长大后给他找一个好工作，与其让我们看着孩子受罪，还不如不要孩子的好。我在临死的时候，给你留一笔钱，够你过完下半辈子。”
老梁的话说得我鼻子发酸。
“我不是一个好妻子，不会做饭，不会洗衣服，还很任性。娶了我你一定很后悔。”

“没有。娶你的时候就没有指望你为我做这些，只要你快乐，我就很快乐。娶了你之后，我觉得自己也变得年轻。这就够了，我已经很满足了。”
老梁总是这样，始终是一副慈父的姿态。有时我有一种错误的感觉：我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的女儿。
年    月     日
今天是星期天        ，说好了今天要进城给我买衣服。早上十点钟，吃过早饭，我们正准备出发，这时老梁的电话响了，一个街道办事处主任要到我们家谈论工作。我很是生气，什么时候谈论工作不好，偏偏选在星期天。我狠狠地将手提包一摔 ，进卧室去了。老梁一点儿脾气也没有，安慰我说：“放心吧，时间不会很长。你就在卧室呆一会儿，谈完工作，我们再走也不迟。说好了今天陪你买衣服，一定去。”谁知他们一谈就是一个上午，还在外面吃了中午饭。吃饭的时候，老梁叫我一起去，被我拒绝了。
我只听老梁在客厅对那位街道办事处主任说：“我们走，你嫂子今天身体不舒服。”
那位办事处主任说：“哎呀，那我今天来的可不是时候，偏偏赶上嫂子生病。该罚该罚。我这里有两千元钱，给嫂子看病要紧。”
        老梁说：“怎么能要你的钱呢？快把钱收起来。”
但那位办事处主任还是把钱撂下了。我由于生气，对于那位办事处主任带来的大包小包的东西一点也不感兴趣。我猜想，那位办事处主任绝对不是来谈工作的，而是变着法给老梁送礼来了。
吃完饭，老梁专门给我带着吃的回来。
“下午我将手机一关，专门陪你买衣服。你看行不行？不要再生气了。”
但我好好的兴致已经被破坏了。那天下午，我们哪儿也没有去，只是静静的呆在家里。我看电视，老梁洗衣服，做饭。       

年    月     日
今天我向老梁提出我想帮助贾百顺。
老梁开玩笑地说：“你和他是什么关系？怎么总想着帮他？”
前不久，我让老梁将贾百顺的妻子调出了纺织厂。
“什么关系也没有。我只是觉得他就像是我的一个傻儿子，我在心里欠他的。”
老梁笑着说：“我没有听错吧？要知道贾百顺可比你年龄大。”
“这我知道，可是他的一举一动，让我觉得他还是个孩子，一个需要人照顾的孩子。”
“你这叫母性泛滥。”
“谁让你不给我一个儿子。”我撒娇说。“反正对我来说，贾百顺的事就是我的事。不给他办事我心里难受。就好像是我上辈子欠他的。”
“关键是贾百顺成了一个傻子，在政府里，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实。让我怎么帮助他？”老梁为难地说。
“贾百顺一点儿也不傻，我觉得他甚至比有些政府官员还要聪明。从他的说话来看，他不傻。一点儿都不傻。”
“你说了不算，什么时候，我一定找他谈谈才知道。”
“那我给你们约个时间。”
“这事你就不用管了。”

看到这里，我恍然大悟。刚开始我以为南竹之所以和贾百顺接近是爱上他的缘故，现在我才明白，南竹的心里一直爱着她的丈夫——梁副区长。在她的心里，丝毫也没有贾百顺的位置。难怪南竹对贾百顺说的那样：“别自作多情了，我根本就不会爱上你，我只是将你作为我的孩子一样看待。我之所以千方百计帮助你，也是为了检验我的办事能力。”

李梦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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