泅水的大哥

荻叶

在我的印象中，水中游动的大哥就像一条珍贵的白鳍豚。能像他那样翻滚自如，且将半个身子直立于水面之上踩着芭蕾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我的家乡叫坳脑。穿过一个林子，趟过一条小河，便可来到和树坳了。村里人的不少田土就在那里。
打从村口拦起了大坝，小河便成了蓄水的水库。水库灌溉了更远更大村子的大片土地，可也把我们去和树坳的路截断了。于是每逢农事，村民们就必须绕上很长很陡的一段山路。特别是山路的最上段，超过四十五度的陡坡，常常折磨得挑秧担谷、扛打谷机的人们腿脚发软，肩头皮开肉绽。到和树坳参与农事，也成了儿时的我们心头万般不愿却又推卸不掉的难题。
水性极好的大哥，常常想办法泅水而过。不要带什么物什时，他只需将衣服一脱一卷，单手托于草笠之上，一只手划水即可，且半个身子能直立起来。他那优美的姿态，自信的笑容，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闲情逸致，常常赢得我们几个小的既艳羡又嫉妒的目光。
双抢时，大哥要挑谷子或扛打谷机，也只好望水兴叹。但无论如何，也泯灭不了他泅水而过的愿望。
那是夏末，炎热灸烤着大地。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水库的水位急剧下降，原来河道两旁被淹没了的田地渐渐显露出来。此时的水库就像是一只尾巴微曲的巨大蝌蚪。要是只带一此轻物，便可攀着岩壁穿过灌木丛由尾巴趟水而过。挑担、扛重物却还是不行。大哥知道这一情况后，提出一个大胆的设想：打谷机随他泅水而过。我们兄弟几人又是兴奋又是担心。兴奋的是我们似乎看到了一条可以通往田野，可以减缓生活的重压和磨难的捷径；担心的是原路口位置的水面少说也有八、九米宽，河心最深处淹没一个大人是绰绰有余，而且只有大哥一人懂水性。但我们几个和大哥还是跃跃欲试，唯有父亲极力地反对。
大哥首先说出他的设想：“打谷机的重心在前端，我只要托住前端保证它平衡，借助浮力，只要轻轻拉动，打谷机就可安全到岸。”
“打谷机有齿轮等铁器，如果木板渗水，势必失去平衡，马上翻转沉没，打谷机捞不上来不说，你也可能拽入河心。”父亲和大哥理论起来。
“先把底板浸泡一下，就不渗水。”
“在踏板上捆上粗绳，万一下沉，可以拉过去。”
我们兄弟几人七嘴八舌起来。
“行，包在我身上。”大哥同意我们的做法，并且显得信心十足。
拗不过多数的父亲默许了我们。
下午三点，烈日毒辣辣地晒着。我们整装出发。沙子在脚下“哧哧”地响着，塑料鞋底似乎要被烤穿。不一会儿，便来到银光耀眼的水边。一切都在紧张、兴奋、有序地进行。大哥已下水做开了准备活动，只见他时不时钻入水中，然后拍拍手、拍拍颈，做做深呼吸。我们从未见过大哥下水前有如此认真。我们深感这次任务非同寻常。
打谷机已推入水中，大哥右手托于前端踏脚板下，试好最佳的平衡点。只听得大哥一声“走”，一个笨重的家伙在只露出头部的大哥的引领下，缓缓前行。“华平，万一不行，注意保护好自己。”父亲的声音比平时提高了八度。特别是最后两字，字正腔圆，浑厚有力。仿佛倾注了他积瓒了大半辈子来的所有最朴实无华的情感。大汗沐漓的我们屏住呼吸，豆粒大的汗珠掉入炙热的沙土“咝咝”得化为一缕青烟。知了时不时地传来阵阵躁动的鸣叫。
快到河心了，机子似乎停止了前行且不断慢慢往一边倾斜下沉。我们知道那是水渗入箱体的缘故，底板毕竟是有缝呀。随着水慢慢地渗入，机子的重心一直在改变。这是大哥最为艰苦难熬的时刻。我们已看不见大哥的具体行为，但从机体悬浮的位置来看，可以判断大哥的头已不能露出水面了，他是在做着与命运抗争的潜游。
突然机身一倾，箱中迅即贯满了水。整个机体渐渐被水淹没。可是——大哥呢？大哥在哪里？我们本能地往前挪步。父亲伸开双臂在我们面前一横，坚毅地注视着水面。5秒，10秒，15秒，一圈圈水晕闪耀着刺目灼痛的光，渐渐散开，远去，消失……
与此同时，思绪也快迅飘回到春夏之交的那场特大山洪，许多河塘决堤。我家那口养着六十多尾草鱼的鱼塘，排水暗道口的木塞可能松动了，浑浊的水哗哗直流，许多三指宽的鱼儿趁乱而下。保护好这一塘鱼，迫在眉急。接到通知的大哥叫上我匆匆赶到现场。大哥查看之后，吩咐我在暗道口观看水流的变化。第一次下潜，大哥很快找准了出水的洞口，并将木塞塞紧。第二次下潜，大哥单手抱着一块大草皮。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浑浊的水面打着一个小小的漩涡，时不时地冒出一串串水泡。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我不知道在翻裹着泥沙的水面下努力搏斗的滋味是什么，但我知道有生以来第一次生与死的考验摆在我的眼前。我想象着大哥在水底的情景：他鼓起腮邦弓着身子，左手扶着岩壁，右手把草皮塞在木塞的四周，挖起塘底的淤泥封上，然后吃力得用右脚睬实，如此重复几次，他一边憋着气，一边用尽全力，脸已憋得通红且渐渐发紫，小腿似乎在抽起痉来，他想退缩，同时又感到一种比水的力量更大的责任从周罩向他袭来，就这样，他用心交付着农家人特有的淳朴和与上天作抗争的坚强毅力，交付着农家人一年来用心经营的希望和来年的憧憬。
无边的恐惧随着幕色笼罩垂压下来，我感觉在经历一个漫长的世纪。尽管如此，大哥还是进行了更为细致的第三次下潜，终于将洞口严严实实地封好。
感受了大哥的三次下潜，这次虽说有些担心，但我始终相信大哥一定能行。
就在我沉思的当口，大哥像一只表演的海豚直冒起来，左手握着粗绳，右手抓着一把锄头。他一甩头上的水花，扬起绳子，冲我们笑了笑。我们舒心地对击了一下掌。原来机体一倾的瞬间，是因为大哥支撑不了，他怕被压着，便向反方向下潜，不巧将人家泅水时丢落的锄头捞了起来。大哥迅速地游到岸边，将锄头扔了上去，他借助浮力和脚踏实地的劲儿将打谷机拉了过去。
此时我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想法：一滴平凡渺小的水是否有思想，它的内心是怎样一种情怀。无以数计的一滴水聚集起来，聚成整塘的水，聚成满水库的水，聚成生命成长的生活之水，水顿时神秘起来、磅礴起来。众多的人和大哥一样，试图进入水的内心，哪怕有些恐惧，有许多未曾料到的困难。然而有些人时时将牢骚、自卑、畏缩、叹息抛在了水面，生活之水污浊了，他们失去了固有的养分和成长的元素，他们无法抵达水的内心。我相信，大哥是深入到了水的内心，水的内心和他的心一样——真实、明亮。
我们忘记了炎热，忘记了农事的烦恼，记住了一个感动与殷实的瞬间，奔走在故乡绵软又阳刚的水边，火热的青春在泛满稻香的田埂和金色的年轮里穿行、穿行……

雨竹

可亲可敬的大哥
让人感动中
问好

流浪之丑丑

机智，
勇敢，
有责任的大哥，令人钦佩。祝福！

星星小倩

“生活之水污浊了，他们失去了固有的养分和成长的元素，他们无法抵达水的内心。我相信，大哥是深入到了水的内心，水的内心和他的心一样——真实、明亮。 ”

果断有主见，机智并勇敢的大哥：）

读到中间的时候有短暂的屏息，真担心大哥会出事，没想到这时大哥像一只表演的海豚直冒起来：）呵呵，那时的他肯定像是明亮的希望~

经历了人生中太多的污浊，我们的心也变得胆怯和懒散。该学习泅水的大哥，让自己的心成为大海，将生活之水的污浊纳入心底并重归于澄净。

落小羽

勇敢自信的大哥。。
写的很好，尤其是情节的那一曲折。。让人的心跟着担忧。。很好的吸引着我。。喜欢哦。
偶来问候那

黑子

文字很是细致，感情动了，思想的弦也动了，故乡和大哥的情结也动了。
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