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倒（第九章）

水鬼爱人

第九章

“当然，我父母最终还是取得了一致意见，就是让我姐姐暂时住在我家里，等她丈夫来接，到时再教训他一顿也不迟。在我家住了一个多月，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精神上也没有什么负担，比起初到我家，我姐显得白了，也胖了。我姐夫也许是因为做了亏心事，惧怕我的父母，好长时间也不敢踏进我家的大门。我姐姐对他本身也没有感情，嫁过去以后，处处受气，所以也不想回家。这么一来，可急坏了我的父母，他们由原来的生气逐渐变为担心。他们私下里盘算，等女婿来接这招棋是不是走错了。一天，我母亲在我姐姐面前怯生生地说：
“‘也许你丈夫压根就不会来接，这下可怎么办？’
“我姐姐说：‘不接就不接，就是他来接我也不一定会跟他回去。’
“‘两口子这样闹矛盾也不是个办法。’
“到这时，我父母才真正开始后悔，不该干涉女儿的恋爱自由，这一切的不幸都是他们造成的。我父亲经常愁容满面，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在为我姐姐担心。
“……终于有一天，我姐夫踏进了我家的门，尽管他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但父亲看到他后，还是心花怒放，高兴地将所有的气愤都丢到了脑后。我父母热情地接待我姐夫。我姐夫吞吞吐吐地向我父母陪情道歉。我父亲则说：‘两口子过日子难免磕磕绊绊，我女儿从小娇生惯养，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该说的说，尽量少动手，一动手就会伤感情。’尽管我姐姐有一百个不愿意，但最终还是跟着我姐夫回去了。走的时候，我们姐妹俩哭得不肯分开。
“青山易改，本性难移。我那姐夫在接我姐姐回去时，曾向我父母保证今后再也不打我姐姐。我姐姐刚回去几个月，我姐夫也确实有所收敛，但经不起他母亲的挑拨。他母亲你是没有见过，虽然年近六十，却没有半点儿慈眉善目的样子，而是满脸横肉，目光邪恶，经常为一点儿琐事和周围的乡亲大吵大闹，在村里乡性极差，和童话里的巫婆没有多大分别。听村里人说，他母亲以前是他爸的小老婆，经常受大老婆的气。后来大老婆死后，她将大老婆的恶毒手段全部学会，使用起来还变本加厉。你说，人的本性就是这么又可怜又可憎。她三天两头在儿子面前搬弄是非，说我姐姐的坏话。在他母亲的唆使下，我姐夫忘记了对我父母的承诺，故态复萌，对我姐姐又开始大打出手。这时我姐姐已经怀孕了。当我姐姐再一次逃回我家时，我父母很生气，曾在私下里商量，说虽然离婚是不光彩的事情，但如果真正到了感情破裂，过不到一块儿的地步，干脆离婚算了。这次是我姐姐肚子里的孩子挽救了这场婚姻危机，谁也不愿意看到孩子一出世就面临父母离异，于是我姐姐又一次委曲求全……唉，你怎么不作声？是不是我讲的你不爱听？”
杨梅影突然停顿下来，问我：“你是不是嫌我罗嗦？”
“不，你讲的很好。我在想这该是一个很好的小说素材，我应该怎么把它写出来。”
“有什么可写的。社会发展到今天，人们的思想解放了，什么离奇古怪的事情没有。这只是一个平常又平常的生活悲剧。”
现在已是春天了，夜晚的风吹在身上还有些凉，一阵凉风袭来，我一连打了几个哆嗦，猜想此刻大概已经有十一点多了。我们在路上磨磨蹭蹭耽误了两个多小时。杨梅影的故事还没有讲完，看这阵势，她不讲完心里的故事是不会回学校睡觉的。对我来说，晚睡已经成了一个习惯，早在上学的时候，我就因为读小说常常彻夜不眠，初中毕业前夕，由于学习负担过重，我患了神经衰弱症，不到十分困倦的地步是很难进入梦乡的。初中毕业考试结束后，应我的请求，父亲特意带我上了一趟骊山。我们是骑自行车去的，往返一百多里路。在骊山脚下，父亲说他以前多次上骊山，对山上的一草一木十分熟悉，这次就不准备上山了。他让我一个人上山，他在下面等我。我一口气爬上烽火台……回到家里，我只觉全身酸软无力，躺在床上，心想这回可以美美地睡一觉了，来个彻底的放松，治治失眠的毛病。谁知一点儿睡意也没有。参加工作以后，失眠的症状虽有所缓解，但不过十二点我从不上床睡觉，即使上了床，还要翻来覆去很长时间才能进入梦乡。由于我年轻，睡眠不足对我并没有什么大碍。所以，此时我准备严阵以待，听杨梅影将她的故事讲完。
“我姐姐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外甥，是在农历正月初二出生的。那是一个十分吉祥的日子，这一天也是我们家过年待客的日子。听到这个消息，我妈妈高兴得哭了，立即打发我前去看望姐姐……有了儿子以后，我姐姐在婆家的地位算是稳固了。我姐夫也不再对我姐姐拳脚相加了。她的公公婆婆将所有的精力放在小孙子身上，也不再对我姐姐挑肥拣瘦，我姐姐的日子也算相对安宁了下来……几年之后，我姐姐又生了一个女儿。人常说：有儿有女活神仙。但这个女儿并没有给我姐姐带来神仙般的生活。女儿刚刚满月，战事又在家里燃起。我的外甥女生下来就体弱多病，而且胆子特别小，父母经常打架，使她惊吓过度得了癫痫。为了给女儿看病，我姐姐跑了很多家医院，花了很多钱，得到的结论是：这是一种慢性病，需要慢慢调理，避免再受到刺激。那时节，我姐姐真是心虑交瘁。有时我姐姐地里的活忙不过来，我妈妈就让我过去帮忙。
“为了增加家里的收入，我姐姐种了三亩菜地。种菜是最累人的庄稼活，翻地、浇水、施肥、除草、打药……人几乎整天都扑在菜地里。甚至还要看护，防止有人偷菜。菜成熟后还要亲自用三轮车运到市场上去卖。这一切工作都是姐姐一个人完成，而我姐夫却像没事人似的，整天东游西逛，根本不到菜地去，更不用说给我姐姐帮忙了。他的头梳得光光的，皮鞋擦得锃亮，一天到晚不着家，每次回家都是向我姐姐要钱。我姐姐当时根本没有多想，岂不知我那姐夫拿我姐姐辛苦挣来的钱在外面养小婆子。那小婆子和我姐姐在一个村，二十出头，初中都没有毕业，仗着有几分姿色，在外面胡成精，臭名远播。她妈妈以前在村里就是一个狐狸精，一个骚货，到处勾引男人。她爸爸是一个吃软饭的家伙，管不住自己的婆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家的楼房就是她妈和她两个人靠勾引野男人盖起来的。我姐夫本是个没有主见的人，经不起勾引，见了那人就像苍蝇见了屎一样，两人一拍即合，居然背着我姐姐在外面公然租房同居。这件事我姐夫的父母知道，但这一对‘死’人却瞒着我姐姐。刚开始，一些风言风雨传进我姐姐的耳朵，我姐姐当初还不相信，但别人言之确确。于是我姐姐便带人捉奸，将两人堵在租住的民房……好心的姐姐并没有追究丈夫的责任，只让他口头保证再也不背着她养野婆娘。虽然我姐姐暂时将自己的丈夫拉了回来，但换回的却是更加残暴的毒打。不久，我姐夫又开始和那婆娘绞在一起。那‘烂鞋’兴许知道自己嫁不出去，便在我姐夫身上打主意……为此，我姐姐曾一度还产生过轻生的念头，但又舍不下一对年幼的孩子。
“我母亲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不顾父亲的劝阻，到我姐夫家大闹了一场。我姐姐的婆婆因为此事觉得自己在村里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喝农药自杀了。事情闹到这步田地简直无法收场，最后只有离婚。事实上，我姐姐早已对自己的婚姻失去了信心。法院将儿子判给了自己的父亲，将女儿判给了姐姐。儿子已经懂事，坚决不愿意和父亲住在一起。十指连心，我姐姐也不愿意和儿子分手。于是就将儿子留在身边。算起来，姐姐从结婚到离婚也就十来年天气，这十来年姐姐简直像生活在地狱一般，没有过过几天舒坦的日子，整天当牛做马还不落好。离了婚后，姐姐拉扯两个孩子在外面租房住，虽说日子过得穷点，倒也平静坦然，再不像以前担惊受怕。父母让姐姐回家，姐姐自尊心很强，觉得丢人，又不想让别人说闲话，坚决不在娘家住，靠干临时工挣一点儿微薄的工资艰难度日。后来，姐姐听村里说，她丈夫和那婆娘结了婚以后日子过得并不幸福，整天吵架，以前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再也没有了。我每次看望姐姐，一见到她缺米少盐的凄凉境况，就忍不住直想哭。我的父母不断自责，一对要强的老人一下子老了……”
杨梅影终于讲完了她姐姐不幸的婚姻生活。我听后有些震惊，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有什么感想？”杨梅影问道。
“挺感人的。”
“就这几个字？”杨梅影有些不满，“我看你也是一个缺乏同情心的冷血动物。我要你谈感想，没想到你就那么冠冕堂皇的几个字，真让人失望！”
“叫我说，你姐姐不幸的婚姻和你父母有责任，但主要责任还是在姐姐身上。如果当初你姐姐能坚持自己的立场，不向你父母的威逼低头，也许她的悲剧就不会上演。”
“你说的不对。我姐姐也进行过坚决的反抗，主要是我父母当时太顽固了，你是没有看见我父母当时的表情，简直如凶神恶煞一般。那时我也已经懂事，可以说姐姐的事我是十分了解，一想起我父母当时的表情，我就不寒而栗。有时我又反过来想到，我姐姐真要嫁给了她的初恋情人，也未必就一定能幸福，世上这样的例子难道还少吗？”
我知道杨梅影这是有感而发，万户侯的作为使她对感情发生了怀疑。我真是可怜她的处境。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时位之移人也。但是要知道，没有爱情的婚姻肯定是不幸福的。”
“唉！我父母从我姐姐不幸的婚姻中吸取了教训，对我则采取了一种完全不同的态度。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杨梅影有些伤感地说。“姐姐遇事是很有主见的，我父母却对我姐姐的婚事采取了粗暴的干预。而我恰恰又缺乏主见，需要父母拿主意，他们却对我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我希望有人提醒我该怎么做。但我父母却说，‘你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好了，我们没有意见。我们不想让小女儿也遭到同样的不幸。’听了父母的话我只想哭。”
“你父母说的也有道理。干预只能坏事。你姐姐就是一个例子。同样也会招来儿女们的怨恨。出力不讨好。”
“每次看到姐姐拉家带口艰难度日，我的心里就特别难过，从姐姐家里回来，我都要哭很长时间。我经常省吃俭用，就是想尽力帮助姐姐。但我收入微薄，有心无力，又能给姐姐多大帮助呢？我想，为了帮助姐姐，我就必须找一个家境富裕的对象。我之所以这么说，完全不是为了标榜自己。主要是我姐姐在我小时候对我太好了，背我上学放学，有什么好吃的也常常留给我……姐姐结了婚以后，还常常给我钱，对我说想吃就吃，千万要保重身体。说句实话，我父母也没有姐姐对我这么好……”杨梅影自言自语地说着。
“于是你就违心地找了万户侯？”
“这是一个方面。对于万户侯，我还是比较喜爱的。”
我的心里一阵绞痛。
“你怎么知道万户侯有钱？是不是他告诉你的？”
“不是。是我猜的。”
“凭什么？”
“就是凭那辆‘桑塔纳2000’。”
我一下子明白了，万户侯为什么会开着一辆“桑塔纳2000”前来报到。他并不知道学校有一个杨梅影正等着他……真是太有心计了。
“你有没有去过他家？看看他家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像他表面装出来的那样有钱？”
“那倒没有。”
我不禁奇怪，“你们谈了这么久恋爱，难道你一次也没有到他家去过？”
“没有。万户侯始终说还不到时候，我家里他也没有去过。”杨梅影如实回答。
“你知不知道他父亲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他也没说。”
“我猜测你是被万户侯表面装出来的阔绰所迷惑……”
杨梅影有些不高兴地说：“我觉得你这么说不好。你不该用你文学家的头脑胡乱猜测。”
……
风掠过庄稼地，发出轻微的飒飒声。
我实在有些憋不住了，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我想现在恐怕已经到凌晨两三点了。
杨梅影有些吃惊地扭头看着我，歉疚地说：“几点了？对不起，打搅你这么长时间。”
学校大门早已经上锁，但我有钥匙，就是为了防止晚上回来晚了进不了大门。直到房门口，我们都没有再说一句话。我们几乎是同时开锁，同时推门，临进房门前，杨梅影迟疑了一下，开口说：“贾垂纶，你能不能明天到乡政府去一趟，告诉万户侯，就说我有话要对他说。”我答应了。我知道最后这句话才是杨梅影请我吃饭的目的所在。但我不明白的是，杨梅影和万户侯虽然关系已经发展到这地步，她为什么不直接找万户侯，告诉他自己要说的话呢？

周飞雪

这一段大家都沉浸在地震带来的伤痛中，你的文字还是很具有现实意义的。

水鬼爱人

原帖由 周飞雪 于 2008-5-21 20:09 发表
这一段大家都沉浸在地震带来的伤痛中，你的文字还是很具有现实意义的。

谢谢，最近我正在构思一篇关于汶川地震的短篇小说。但需要一定的时间。

李梦欣

一直在想着把你的这部小说合并到一个帖子里，前一阵没有操作的权利，现在有了，空了来帮你合并。先征求一下你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