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狗话及其他

全鼎子

                 狗话

    常常在乡野里行走。
    会遇见狗，遇得多，发现狗生相不一：体型有胖有瘦，毛色有黄有黑，尾巴有长有短，眼神有凶有善。这些是土狗。还有新奇品种：足短毛长行走如漂移的板凳狗；毛色纯一的叭儿狗；嘴尖得可以缝针的狐狸狗；据说还有獒，类似二郎神先生座下的哮天犬；大狼狗，那家伙常常被手指粗的链子锁着，猛不丁来声长啸，不知其然，吓人一跳！
    狗气象也不同。跟着主人的狗即便遇见人，也抖擞全身皮毛，高昂狗头，鼻头歙合如辙，右前足狠命刨地，刨得飞沙走石，作奔马状。何况遇见狗。它大约知道狐假虎威的原理，起码从气势上震慑了对方。保不准朝对方眦裂开嘴，露出狰狞的牙——狗是凭牙齿防身和武斗的。最要命的是下了口，再威风的狗在有主的狗面前也嚣张不来，恹恹离去，不然就四脚朝天，附首称臣。即便如此，跟着主人的狗也假惺惺地卖弄卖弄，作古正经地扑上来撕一口毛，方心满意足。人如果被咬，打针费钱不说，还不好当主人面耍什么西风，打狗还要看主人嘛！主人一阵忙不迭的道歉之后，被咬者硬着头皮表示无所谓。这种境地人不如狗，人得硬撑着。流走的狗就可怜了，见到任何活物都矮三分似的，看了人绕行，看到鸡鸭猫猪也绕着走。它们望着一处陌生的村庄，向往之情溢于言表，可还是决定沿村外的小路一颠儿小跑，绕道而去。
    狗有性格。狗的原生态在群狗聚会时方可呈现（要保证只有狗绝对无人），若观察得在某处遮蔽下偷窥。众狗上来亲嘴吻腚的那只该是老大，一般是体格最魁伟、最高大，眼神最酷、最有定力的那位。其它狗轻狂地讨好它时，大体上它是不露声色，很城府。时不时它会发个威，摆个谱，无端地教训教训周围一班小流氓。狗老大不是选出的，是打出来的，群落之外的狗偶尔不慎踩点到它们的地盘，老大须带头冲锋陷阵，这是原则，狗的原则。群狗中有些狗是见谁热乎谁，当属喽罗一族，它们眼神猥琐，爱拿眼睛余光望狗，谁个狗都能使唤它，奚落它。但未来的老大或许就夹藏在其间，劳其心志罢了。另一种狗是欺软怕硬派，它们半桶子水，打是能打，但武艺不高，就是它们常欺负喽罗狗们。每遇群殴，这些狗跟在狗队后面混的多，忽前忽后，全凭战争主动权得失而动，不如喽罗狗。后者追随狗首领没命地冲，下手最重，制造的场面也最血腥，不可小瞧！
    狗有性格，便分好歹，有个善恶。一些是老实狗，有时从面相上就分出来。它们乍看起来做狗似乎没什么原则。也不怪，见谁都摇尾巴，尾巴不值钱似的；见到小孩也兴兴地上去，被他们拽毛掀腚都不发火，前半身卑贱地伏下，尾巴翘着摇啊摇，像杆破落的旗，马屁精！它们看门护院却是尽职，中规中矩，对陌生人不客气，也不恶毒，省了不少麻烦。但它们太老实，每冬进九时失踪的多数是它们，容易上狗贼的当！恶狗不同，脾气暴躁，神神道道，还神经质，家里人逗它玩有时也犯毛，不留情面，遑论邻居和陌生人了！恶狗欺负村庄里任何活物，还作弄人，人见了他是让着它走！有些恶狗很阴险，这就不得了，如虎添翼，专趁人不注意下口。俗语说，有理走遍天下，在此等畜生面前行不通，它找你的茬。中间尚有个异类：谈不上好坏的狗。人中不好不坏的常流于中庸，与他们一样，不好不坏的狗也未免落俗，好事不会干，坏事干不了，平庸！那不好不坏的狗且命名其为中性狗，它们最没个性，没有让人欲罢不能的特点。在野路上遇见的玩世不恭、大大咧咧者尽其类也。它们的眼神漫漶，以自我为中心，喊它一万声也不搭理，多沉湎于自己的境界里，哪怕一堆火粪，它们也可以玩赏大半天。夜间则闷头睡，天相大白时准点起床，比打鸣鸡起得都迟。中性狗对乡村没丝毫贡献。
    笑话笑话，狗之好坏与人的现场改造毫无关系，实在无伤大雅，无足挂齿，不足以引起生物、生态学家格外警惕。而狗是人类的朋友毋庸置疑。因纽特的厚皮狗常常在冰窟窿里救人，是义犬；《太平广记续》中有个狗还临时当过某谐士的爹。假如对狗颇有微词在于我们试图在某个层面上打造个二维的平等空间，实质是尊敬它们。我们对狗的态度又多陷于臆测，狗委实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它们的等级制和制动关系倘若越来越高级可能出于模仿而非本能。人骂人之为狗，不是本能，不是模仿，是退化。同时，还表现了人自认为的高贵性和对狗的轻蔑！
    这狗东西。

                                                        
                                       记忆

    记忆是有毒的。
    我们通常虚拟地看待未来，往昔却多以泼凉水的方式将众人警醒。之间是记忆在串联过往和现实，如何也穿越不了梦。那些未来是眼中的蒙，我们鼓足勇气，朝前走的有时不是路，是虚空。
    记忆是有毒的。有些人已经死在尴尬和伪谵中，另一些人勉强地活着，但已被麻醉。他们会用惨白的笑容掩护自己。他们在转身和空想的间歇，看到自己和一干人等的下场，比一场水流更清晰。记忆的毒性在于其散发的芬芳，有人中的是流毒，只好躺在表面的浮华之上率真地沉迷。
    他感觉到时间的松散的时候，追悔莫及。他承认现在愈发荒唐。记忆是暗器，在销蚀。
    我们还应该首肯记忆是一种回声，是花朵开放时呈现出来的狰狞。记忆是局部大脑的先发制人：我们是危险的，没有多余的灵魂，或伤痛，会将人身从思想中剥离。我们的思想是流质的，它的荒诞在于它是可感的。一千种美感只是对一种丑陋艰难的抵消。整个过程，不相称！
    记忆，是有毒的！


                                                        诗的跳跃

    诗有别于物质。
    诗是情绪的，情绪的中心地带，宛如一场小型风暴的虚拟阶段；又是浅浅呼吸的多余。因此诗不求场面的壮阔和华美，它需要我们耐心等待收获，这等待有时称其为不道德。对于诗歌的贞操，我们的态度有时相当暧昧。这是价值观问题，涉及社会学，无助于诗人先天冲动地勃发，仿佛一朵灯火对燃烧的欲望。先前灯火在自闭的状态下无什么念想，现在它需要利用某种惯性或力，将接续下去的场面充分繁华。这即为诗创的起始阶段，像药。
    对于诗歌不良因素的诱导是文体论。首先得小心区别论、否定、潜意识、伤痛。没标准或无聊界限使诗歌与兄弟文体随意对抗，关系恶化。诗歌是声音，它与所有音响不混淆。换言之，棍棒下的诗歌不屈不挠还在于它与周遭的天然亲密。冥顽的现代诗曾经是坏孩子，其实它一直是个坏孩子，但不恶。最后还得警惕的是：教唆，面具化。警惕传声筒，翻新工厂。警惕思潮帷幕下的癔和不含糊主义。
    几个外部征候：语言的集约化、分节、挣扎、霸道，还有跳跃。后者传说是最重要，被检点成诗判别的至高。怎样跳？意象的跳、气脉的跳、感官的跳、读者的跳、作者的跳、晚上的跳，必须跳。不像散文地跳，不像纪要地跳，不像小说、笔记地跳。
   
    我不是没有童年，茂盛，青春

    即使贫穷，饥饿
    衣裳破碎了，墙壁滑落着
    像我不幸诞生

    沉闷
                     （江河）
    或：
    迟来的病
    黑色
    火焰败落
    有些沉默  果实
    比白昼明亮
                   （夏元白）
   
    尊重这样地跳！再写诗时，我也先蹦起来跳一跳，且作运动！

[ 本帖最后由 全鼎子 于 2008-3-5 15:48 编辑 ]

烈火的轻云

细致诙谐的笔意，底里充满了辛辣的讽刺。头篇很好，但跳跃感略微强了。第二篇不敢认同啊，或许许每个人的人生取向及人生观不同罢，不说不说。三么，对诗外行，很多的跳，惹得我也要跳起来了。

全鼎子

问烈火兄弟好！关于一，可能是短句子的缘故，给人以跳跃的感觉！关于二，其实并不涉及人生观问题，它只是碎片。我担心文本的先入为主影响了大家的阅读倾向——它并不消极，相反，我籍靠它传达的情绪相当乐观，因为我并没有否认记忆是温暖的，何况我常常享受这样的温暖。“影子存在，却是虚无的”！关于三，我不也跳起来吗？哈！
    不讨厌，就是对我最高的奖赏！

青梧

原帖由 烈火的轻云 于 2008-3-6 11:48 发表
细致诙谐的笔意，底里充满了辛辣的讽刺。头篇很好，但跳跃感略微强了。第二篇不敢认同啊，或许许每个人的人生取向及人生观不同罢，不说不说。三么，对诗外行，很多的跳，惹得我也要跳起来了。

原帖由 全鼎子 于 2008-3-7 11:41 发表
问烈火兄弟好！关于一，可能是短句子的缘故，给人以跳跃的感觉！关于二，其实并不涉及人生观问题，它只是碎片。我担心文本的先入为主影响了大家的阅读倾向——它并不消极，相反，我籍靠它传达的情绪相当乐观，因为我 ...

非常感谢轻云和全鼎子，二位的讨论收入“青梧评说——三月，催开春天的花朵”：）

全鼎子

多谢青梧！

黑子

第一篇写得有味，尤其是后面的争议部分，生趣盎然，也引人思考。
语言有着一种独特的感觉，如春雨绵绵，让人不自觉淋湿了

全鼎子

谢黑子来读!我尽量在传统中找回叙述.问候!

流浪之丑丑

：）））犀利、灵动不乏质朴理性的思考。最难得是，左看右想都是先生身上掉下的“肉”，芳香自由。

全鼎子

原帖由 流浪之丑丑 于 2008-3-19 16:17 发表
：）））犀利、灵动不乏质朴理性的思考。最难得是，左看右想都是先生身上掉下的“肉”，芳香自由。

谢谢来读！那个比喻使我很受用！又使我想起狗：别说我们，狗听了赞歌也摇摇尾巴！真诚问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