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得只想飞（小说）

紫穗穗

她打开了一宿的黑，烟气弥漫，这个窗户背向阳光，静得不真实起来。老式的铁窗吱丫丫地叫了一声，有些落寞，它还是十几年前的模样，只是新刷的绿漆让她有了期待的勇气。其实她只是把头轻轻地探出落满尘灰的窗口，外面的树丫已经光秃秃的，那场雪已经化了，它在城里逗留的时光短得让她忘记了赞美。她想至少还需要30秒的时辰，才能看到一个身影……

等待的30秒里，她听到一个奇怪的声响，不知来自何处？她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打开窗，打开了只怕再难关上。冷，入骨的寒气扑来，尽管她穿着一身红艳的内衣，红得比昨夜梦里的一场缠绵还热烈而悲壮。那个声音还在，好像是耳朵的隧道深处发出来的轰鸣声，仿佛有一趟晚点的火车，一直在向前向前，没有终点地冲刺；又好像一个从来没有关注的角落里，落下的一片香樟树叶，轻得听不到一丝身体的回响。重和轻在她的心底对峙交战，反复纠缠厮杀，她想那该来的身影怎么还没有出现。

远处，或者更远处，有一些亲人，但是这几天，她想不起他们的面容，她也忘记了乡野和城镇的清晰界限，无论繁华还是寂寥，那些风景和楼群、村庄和麦地都似乎和她毫无关联和瓜葛。她隔绝了一切贪欲之景，躺在慵懒的床上，安静的就像一张敞开的空白柔弱的宣纸，笔墨无用又多余。

在这里，在这个非常平凡且安静的小区里，她居住了一年零四十五天，出门的日子并不多，左右的邻居也陌生的很。没有人关注她是否下楼，是否生病，是否和某个称之为老公的男人挽过手，吵过架，过得幸福安逸或者沮丧不安？！日子从下水道里冲落下去，肮脏的和干净的，并没有清晰的痕迹可以分辨出好坏……

“走吧，该走的总会走……”她自言自语，仿佛不得不安慰，又仿佛是在安慰那飘然而去的背影。“那么你会不会回头，哪怕只看一眼也好，就一眼也行……是的，至少代表一种依恋，不是不是……”她想得太多了，念头在她挺拔的胸口转了几圈后，投向了楼群遮蔽的远方。

“想多了就变得不太实际”。可是他不是这么想的，这些年他经历了太多的世事，已经不是毛头小伙了，任性多年，玩世不恭，居然有了一个天才般聪慧的孩子。她已经真的长大了，她爱他，又恨他，爱恨交加的时间里，让他有了窒息的罪孽感。那么多女人像风吹过枝丫，来了，爱了又散了，记得又似乎遗忘了，情欲如水流过依旧崭新的身体，他从来没有愧疚。只有这个女人，这个个头已经快超过他，头发乌黑，眸子闪亮，身体里流淌着和他一样血气的女人，让他无比怜爱又无比头疼。她也任性，任性到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弥补和偿还。

其实她还是个孩子，继承并发扬了他幽默、率性、诙谐又真诚的品质，她是上帝宠儿，可是她快乐的笑靥里藏满了对一个男人的抱怨和指责。有几次走在在街上，在陌生的目光里，他们更像一对般配的情侣或者相象的兄妹。但是他真的就是父亲了。这一点他毫不怀疑！

要说的太多，他有太多的顾虑和责任，他无法不去想，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情。他是一个负责的男人！

“可是我真的想，听凭天意，我相信不想有的，一定没有！”这样的对话，昨天午后，继续了三个小时，他试图说服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原本和他的生活，风牛马不相及，如果在四十五天前，他们还只是路人，遥远得就像两截遗忘的枕木，平行地各自延续恬淡的光景。

她已经忘了如何遇见，遇见的目的和想法，只记得在一个小村落的楼群里小住了几日，这几日或许将改变她的一生。这是她不曾预料的。很长的一段日子里她心境如止水，即便偶有路过的石子飞来，打出一串串漂亮的水花和涟漪，但是很快，水面又恢复元初的模样，平静如洗。

没有人能改变河流的走向和流速，她心想，我就是一个简单的小女人，相夫教子，淡泊度日。

他真的，没有回头，在她沮丧的目光中渐渐远去，最后一刻，她还在挣扎，要不要就这样跑出门去，大声地叫喊。这怎么可能？如果她真的走下去，穿着大红的内衣，疯狂地奔向他，她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双真诚的目光，倾吐些什么，是让他放心地走吗？还是将那句没有说出口的“再见”，补充完整？

可是她清楚地记得，在他打开门，转身离开的一刻，她没有吐出那两个即沉重又轻松的字眼，只是从他的身后，用空洞热烈的手臂抱紧他，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坚定地说道：走吧。

“我们要快乐，不要孩子……”男欢女爱！很快她在这样反复回旋的话语声里，像霜打后的柿子，红红地软软地平静下来。

“该吃的苦都吃了，该吃的药也吃了，不用担心。”她喃喃自语，凄清地望着雪白的房间，一个人和斜印在墙壁上的影子对话起来。

电话响了，她有些欣喜，她想那一定是她的。其实屋子里没有其他人，该来的电话，只要不是一个误会，一个莽汉的调戏和愚弄，又怎么会不是她的呢？

时钟滴答滴答无声地越过梦幻的山头，一座又一座，他已经走得很远了。可能还在车上，可能已经回到他熟悉的庭院，可能在某个朋友那里小酌，商谈一些合同的事宜。她头发蓬松，充满情欲的眸子之下，有两条黛色的“山洼”，床上的被子正如电话中的男人所言，如喜玛拉雅山脉，冷峻地耸立着，但是他不知道，她的牙已刷过，脸也洗了，就连清晨必喝的那杯清理肠胃的白水也喝过了。在他的眼里，她就是个拇指姑娘，怎么也长不大。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面对书桌前模糊的镜面，她无聊地挥了挥手，无欲无求，真的无欲无求，生活里所有的尘灰和安静依然是属于她的，她一点都不抱怨。

某个空隙，她想到了公园里温暖的阳光，光落在每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些人从各自封闭的家中走出来，那些身影里，其中也包括她和他，他们并肩而行，每人手中握着一本各自喜爱的书籍，悠闲散漫，就这样一直走着，沿着规划完整的平坦大道和崎岖蜿蜒的寂静花径，去往一处无人打扰的亭阁石凳，小坐片刻…偷得浮生半日闲，这个画面一再闪现，是电话中的男人给她的温暖启迪。她下意识抱紧了荒唐的身体和想念，打开爱人从远方传递过来的曲子——电影《齐普里安。波隆贝斯库》主题曲，小提琴独奏曲《叙事曲》，她被曲子的开头惊呆了，她无法不震撼，这太像她此刻的心境，这怎么可能？他知道吗？不过短短四天，她几乎穿越了一生，她甚至有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只是这个决定她不知道什么时间适合去揭晓，抑或在红尘中永久地埋没？！

曲子从光晕的中心，慢慢地散落开来，然后又从一片零星的雨声中，缓缓穿过。消失、新生，新生、消失。她的目光中，开始有了泪光盘旋，接着五颜六色的光斑，把她整个世界的天幕占据，往事一幕幕升起又落下，她在光的中心，身体被一些奔涌而出的射线和光晕扭曲，湖水蓝、霞彩红拂过那些不断伤逝的光圈和射线。一会儿她在天上，一会儿又在地心，蓝的不断向上，红的不断落下。流动、撕裂，又慢慢汇聚、消融，光线从紫色的甜蜜中暗了下来。

她不想结束，于是她又一次点击了播放的按键，空白的墙壁四周又升起了无边的幻象，色彩斑斓的她轻了，那飞起来的火焰围绕着她吞噬了她，并在火光中托起了她，这一刻她决定，要放弃这无用的肉体和欢愉的……




2007年12月15日作

雨儿

用内心的独白和遐想去深入人物的内心世界。

细腻温柔的笔触，在现实与回忆的穿插与交错中展现生活和人物内心的断面。

一个女人从困惑到解脱的内心变化在小说中被逐一揭示。

很纯熟的写作，欣赏和学习！

问好穗穗

黑子

紫穗穗通过客观主义的描述方式和细致的心理分析，表现着人物的感情生活。

文字通过对一个女人精神世界的描写，表现了爱和责任，也使得文章具备了强烈的感染力。

红了，好手法！~

云梦心曲

心绪的串珠。欣赏！问候穗妹妹！

李清荷

先帮姐姐提起来！

风筝没有风

第一次读穗穗的小说，西，写诗的人不管是想散文还是小说，总会别有一种味道的

李显

读完以后，我却重得要去填海


问冬安！

青梧

原帖由 雨儿 于 2007-12-15 20:56 发表
用内心的独白和遐想去深入人物的内心世界。

细腻温柔的笔触，在现实与回忆的穿插与交错中展现生活和人物内心的断面。

一个女人从困惑到解脱的内心变化在小说中被逐一揭示。

很纯熟的写作，欣赏和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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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黑子 于 2007-12-15 20:58 发表
紫穗穗通过客观主义的描述方式和细致的心理分析，表现着人物的感情生活。

文字通过对一个女人精神世界的描写，表现了爱和责任，也使得文章具备了强烈的感染力。

红了，好手法！~

谢谢雨儿和黑子，以上两篇回复收入“十二月心情文字评论栏”。 并问好穗穗。

紫穗穗

谢谢大家，大家的一切的好，穗穗记心了。

雨竹

她打开了一宿的黑，烟气弥漫，这个窗户背向阳光，静得不真实起来。
这样的开端一下子把读者吸引   轻得只想飞  把一个女人的内心世界
在你曲曲折折的笔墨下 一点点张开  爱和责任同时关切女人一生的命运
真的好手法  问好穗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