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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 原 梦（散文诗组章）
文/清江龙杉
乡 祭
一
太阳终于累倒在山头上了，气喘不止。
山与山的影子重叠着，红杜鹃映红了黄昏，一片又一片的山岚流连于巉岩断崖；河谷幽幽，一如刺不破的蓝梦。朦朦胧胧，水边依稀有女人在呜咽……
躁烈的汉子们再次举起海碗，一饮而尽……山风呼啸着，呐喊着，燃烧的纸钱在半空中飘荡。整座大山开始悲恸了，大片大片的男男女女齐刷刷扑倒在地，金灿灿的唢呐声撕裂了天幕。
高原缄默无语，粗犷坚硬的脊梁上，汗光闪烁，那把眼瞳深处的大火仍未熄灭……
二
渡口。细雨潇潇，老木船时隐时现，如孤岛沉浮。
听不见河水声了，幺妹子留给对岸一个苗条的背影。刚刚亮了的天空又一片黑暗，那林中的后生不再用拳擂地，几片破裂的黑陶瓦砾之下，有蝈蝈在吟唱……
世界已渐沉睡，那条梦呓里飘游出来的苦恋之船，摇摇晃晃，高原之神为之栖惶……
三
山坳上，热辣辣的风鼓动着高原之子的头颅，年复一年；在一条莽莽苍苍的山道尽头，铺满了祖祖辈辈们的尸骨，一辈又一辈倒下了，一辈又一辈走了过来……
当红月亮的柔情之水流淌向远方之时，高原之神被再一次震撼了……
古 滩
古铜色的月，坠入河心，没有声响，像女人的一滴泪。古滩，一把暗哑的月琴，漫天曾飞扬的早成绝唱。
夜，很蓝，青青的岸，风很重。
乌黑的双桅船，静泊着。不见人影，舱内有暖和的神话，太阳的摇篮。
山那边，有山歌子飘过来：带着栀子花香，带着刺梨花香；带着半是温馨、半是清新的女人的体香，久久回荡，如烟，似梦……
又一个汉子下滩去了，又一尾鱼游弋上滩，汩汩地啮烂了一团团水草、一层层苔藓……古滩没了宁静。
古 船
一
河水依旧清澈冰凉，绕过七月，流向了我，浸湿了我燥热的躯体。
峭岩的阴影下，古船平静且无声。在短暂的幽暗里，船尾的炊烟已升起，青衣妹子的眼瞳深处跳动着两团摇曳的烛影，骤然之间点燃了我浑浊的视野，绽放为我梦土边缘上一株草莓，变成我久久哼唱的一首古朴歌谣。
一切是这样的和谐安详，一张帆为界，在舒缓的水面相视成一幅颤动的倒影……
二
正午，太阳悬于凹凸的山脊上，两岸的鸟啼似一滴蓝色眼泪，溅起朵朵水花圈圈涟漪。我已无法望见那双燃烧着纯情的眸子了，在送亲队伍的后面我被远远地甩掉；我看见了白马驹蹄印上布满了带血的誓言，在黄昏，苍白的记忆撒播下一粒粒苦恋的种子。
三
这一刻，浊浪排空，掀撞着古老的船体；这一刻， 天空蓝得眩惑，沉重的号子声震撼山谷。
侧立于船首，船帆涨满，我已划出雨季之河。思念的方式简单而深刻，心沉于河底，流成一块卵石，淌成一头长发。
母 亲
一
那一年，槐花绽放枝头，母亲的心思，在月亮里结满了串串的槐豆子；那一年，母亲从山那边远道而来，一路的花炮响过之后，父亲的稻田也已金黄一片。
那些日子里，乡野一眼望不到头。响午，阳光一把一把撒向纯净的江水中，散发着草叶的芬芳；那些日子里，母亲走在窄窄的田梗上，山歌子悄然随清风而去，红了一山，黄了一沟……
二
一个严冬之夜，雪很紧，一声巨大啼哭之声，回响在山麓下。母亲，就这样，您将我带到了人世。
当五月的稻浪潮涌起伏，母亲，那些日子在您手掌上变得多么丰满香甜……可是母亲，注定你是山的女人，女人往往活得很累；大山永远沉默苍莽，男人们是山，所以大山的女人们也注定是一棵棵树抑或一丛丛草，随处茂生、随处枯零……
三
祖祖辈辈膜拜的太阳神仍高悬中天，那其间的灼热神话都被儿孙们刻进了碑文，而红月亮散播于远山远水的野史里，每一段都溶入一个女性的悲怆的传说！
当我们跋涉于远方的土地，想一想我们慈祥的母亲，便是一种昭示，便是一种祝福！
那 一 年
那一年的月亮是红是紫，是不是老爱挂在寨口那棵老树上，我不晓得了，你呢？
那一年河对岸老树林里的鸟巢比星星还多么？你爸的猎枪是长是短，我已不晓得，你呢？
那一年的刺梨花开遍李家寨了么？那山背后的猪草名儿我再也不想不起来；那一年你总爱跟着我总爱叫我声哥哥么？可是你的最好听的乳名儿我却完全记不起来。
呵，那个在乡场短少两的女人是你吧，那个当着众人泼骂狗日的女人是你吧；那背篓里又哭又闹的娃儿是你的么？你那几只飞朝人头上的母鸡咯咯叫个不停，你真有几分些像这山里头的刺梨！
那一年真的变成了满山遍的刺梨了么？我不知道。可是那一年的月亮却总爱走在我的梦呓中，使得我躺倒在都市腹地不得安宁……
野 渡
一排桨韵，一杆竹篙，黑桅船吱呀吱呀地游弋招摇。河边升一颗太阳，河岸坠一枚古月。
又至雨季，氤氲迷离。起风了，骤然之间天地一片昏黑。山雨硕大如卵石，砸弯了撑船人的脊梁。老船在摇晃，船体有一个娃儿大哭，整座山塬在风浪呐喊声中颤栗不已……一夜之后，那受惊的娃子已长成又一株水生植物。
渡口，此刻是一抹湛蓝的风景：那水声温柔如女人的款款嘁语，那水声漫出所有的眼瞳，漫上了一段曲折山道……
香 火
茅屋，古老而低矮，如倒扣一口黑锅。堂屋之上，香案居中，几柱香火忽明忽暗；母亲跪伏于地双手合十，口中祷告之词，萦绕不绝。
山梁上，酷日在滚动。父亲累倒于山阴处睡去，瓦罐倾斜，凉水浸入土层。身后的那一土，杂草皆已铲除，唯有一柱柱香、一杯杯酒飘散在墓碑之前。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老辈子留下的传统，此时仍旧清晰。山便是神，便是一个最纯粹的真理；一条土路通向一个先人，而一个先人便诞生了一卷有口皆碑的传说。似乎后辈们的漠视及背叛，都将被视为一种亵渎抑或不孝。
山里人的人性光辉在膜拜声浪里轰然倒下，埋入泥土变成种子。于是，沧桑高原上五谷的影子摇曳起伏，同空旷山野组成一个真实的秋天。
2007.11.7林城猫猫山麓老屋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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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8 0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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