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欲哭无泪

鱼过江湖

引言：有一种苦，在心里，想哭却无泪。师傅有苦，师娘有苦，阿秀有苦，我也有苦.

    火车鼓足了劲向前跑着，我在半梦半醒之间，窗外的风景我都能倒着背过，懒得去看。

（一）
    我每天都在漂着，坐汽车，坐火车，但从不坐飞机，我觉得那玩意悬，没准会掉下来。
    我的手机多年没有换号，除了换电池时也从不会关机，但手机也从来没有响过。
    但我每天早上八点都坚持拨打一个电话，电话都会出现同一个声音：“你要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询”。
    于是，我会对着手机发呆半天。可是，奇迹从来没有光临过我。
    其实，我不坐飞机是怕错过一个电话。
    我没有固定的住所，四海为家。我是一个贼，但我从来没有很多钱，原因只有一个，我用不着钱。师傅也是，我和师傅最大的不同就是师傅喜欢喝酒，一种叫“醉生梦死”的酒，我喜欢喝茶，一种叫“欲哭无泪”的茶。
    这种酒和茶是没有名字的。
    酒是一个偏远渔村里渔民喝的散酒，一位老人祖传二十四代传下来的，以此为生，价格从来都是一样，2元钱一坛子，不过，喝到半斤就会自己睡去。
    茶是这个村庄一种树的叶子，泡的水非常苦，苦的叫人想落泪，但是从来没有人掉下泪来。
    所以，阿秀就给酒和茶起了一个名字，叫醉生梦死酒和欲哭无泪茶。
（二）
    每年的腊月十五，我都会去那个渔村看师傅，其实师傅已经死了五年。我只是去师傅坟上洒几坛醉生梦死酒，送给师娘一些生活费，然后去看一看我的阿秀有没有回来。
    师傅就象我的父亲，把我从小养大。
    我的父亲和母亲是典型的知识分子，在文化大革命中，由于受不了那种待遇，双双自杀离去，只留下了八岁的我四处流浪。
    那天，我追赶着一只兔子，想着如何将它放在火上烤得香喷喷的，用以填满我那不断瘪下去的肚皮。兔肉的香味已经开始在我的鼻间和喉咙里迷漫，弄得我全身的神经无比亢奋。那只兔子在草丛间灵活地穿梭着，企图逃脱我饥饿的眼光。但是没用，我的脚步已经离它很近，我为这马上到手的美味激动不已。可是，当我看到兔子跑到一个草垛边跳了几跳便不再奔跑，从另外一个草垛边上站起来一个人，上前就捉起了兔子。
    我饥饿的腿软了下去。我知道今天晚上我还要挨饿，懒洋洋地把自己埋进草垛堆里，许多夜晚我都是这样度过的。
    那是我第一次见师傅用刀。确切的说是用刀片。我看到那人从嘴里弹出一个刀片，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整个兔子的皮全部褪了下来，取出火柴点燃一些树枝烤起了兔子。
    香味从远处漂过来，我更加饿了。
    “过来吧！已经烤好了！”那人说。
    我拨开脸上的麦桔，四处看了看，发现没有别的人。
    “说你哪！还不快过来”
    我怯生生地走了过去。
    那人把一只兔后腿扯了下来递给我，三下两下我就啃完了，没有尝出什么滋味。
    那人又扯下另一根后腿，我照旧啃完了。那人见到我那样，直接把整个兔子扔给我了，我用一只手拨下了头发上的草，老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便没命的啃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我哼了两声，仍旧啃那只兔子。
    “问你话哪？”
    我好久都不说话了，自从父母走了以后，我只说过一句话：“别管我！”许多好心的人送我饭吃，我都没有开口。
    “我叫无双”便埋头继续啃我的兔子。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或许父母希望我将来能够出人头地。
    “你的父母呢？”
    “死了！”
    “你的亲人在哪里？”
    “没有，我自己！”
    他吃惊的看了看我。
    “跟我走吗？有饭吃！”
    “嗯！”
（三）
    那时，我不知道那人带我到哪里去，我只知道坐了好久的火车，又走了很远的路，来到一个靠海的小村，我见到了我的师娘。
    可是我一直想不通，师父为什么专门跑到这远远的地方来。师父很怪，怪人都有本事，这是后来我得出的结论。有时我也想，师父来这或许是为了师娘。她是个美丽的女人。至少是从我出生到现在八年见的过最美丽的女人。海边的女人的脸蛋被海风吹惯了，没有表情。可师娘不是这样。师娘就像一片充满汁液、颜色鲜艳的玉兰花。
    当师傅领着我站在师娘面前的时候，她用白皙的手指抚过我的脸。我闻到了玉兰花的幽香从她身上飘出。我没有见过玉兰花，是师父说的。他说那是一种白得象玉，香气叫人沉醉的花。
    确切地说，师娘不是我师傅的女人。这是我后来知道的，师娘的丈夫出海时就没再也没有回来，后来一直没有嫁。
    我住师娘的西房。晚上我喜欢睡觉，我不出门，这鬼地方太阳一下海就只剩下风声。吃完饭我会跟我的“红猫”聊聊天。“红猫”是师娘养的一条棕色的狗。我不想狗咬我，所以我才叫它“红猫”，我希望它会永远是温顺的。有时我会站在海边瞎想，想我什么时候我能找上师娘这么漂亮有玉兰花香气的媳妇。
    师傅每到夜晚就会喝上一碗酒，师傅经常外出，而且一出去就是许多天，我有时候不知道师傅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师父不爱说话。师父除了帮着师娘做些家务，就坐在门前的小板凳上，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发呆。这时我总觉得师父像个什么都不会做而且不知道要做什么的孩子，虽然师父的年纪足可以做我爹。所以经常端一碗水送给他。偶尔，当水滋润了他的唇和喉，也会跟我说说话，说一些我走两步就能忘记的话。
    我并没有想到要跟师傅学什么东西，我没那个欲望，我的欲望就是能天天吃上饭，能喝上师娘做的鱼。
    一年以后，师傅开始训练我，我挨了不少打，为此我有逃走的想法，可是为了填饱肚子，一直没有行动。
    师傅有一招绝技，他能在嘴里放五个刀片，一样能吃饭说话，而且还叫人看不出来，师娘叫那招“咬牙切齿”，据说有好多黑道上的人来找过我师傅，叫他传授给他们，师傅始终没有教给他们，可是却教给了我。
    后来我跟着师傅上路了。其实师傅很少倫钱，既使偷也是倫有钱人的，师傅偷完钱总喜欢去医院，倫倫把钱送给没钱治病的人。
    就这样，很快十多年就过去了。
    师傅每年都有一段日子离开一阵子，不会带上我。说是去看他的夫人和孩子。
    那年也不例外。那年师傅回来以后，好象变了一个模样，看上去老了很多。
（四）
    那天，师傅回来以后，没说一句话，走进了屋子就再也没有出来。
    我只看到了师娘进进出出，脸上落满了从没有出现过的哀思。我没有敢问，师傅说过的，不该问的不问。
    师傅好几天没有出门，倒是经常见到师娘每天都搬出一些空酒坛子。
    夜里，我被“红猫”吵醒，翻身起来。这时我见到师父坐在门前一块石头上，头发披散在脸上，看不清他的脸，但我仍感觉到那眼睛的脚步在空气中飘荡着。我以为他会哭，可是没听到哭声，口里喃喃地说着什么，我也听不清楚，只是依稀听到他说“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第二早上，师娘过来喊我，说师傅不行了，叫我过去。
    我看到师傅歪在坑头上，一地的酒坛子。
    师傅拉了我一下手，低低的立下了两条规定：一是月圆之夜不能出门，二是经常回来看看师娘。
    师娘坐到师傅旁边，不久师傅就走了。
    我和师娘草草把师傅埋了，没有去火化，师娘说是师傅的意思，也是，在这偏远的村里，一个外乡人没有人去管的。
    只是师娘自始至终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师傅死后有好多人来找过师傅，但很快就走了。日子过得很平常，我经常外出，漂来漂去的。从那以后我很少和师娘说话，师娘的话好象被海风吹干了。她要我做什么，就会看看我。多年的朝夕相处中，我、师傅、师娘之间有了默契。有时候我会静静的看师娘做饭，那时我才发觉其实师娘的眼睛有很多东西，好象在诉说着什么，光线在眼中缠绕着，蜿蜒着，只是我不懂，不懂得如何将这些线牵出来，我想师傅应该懂的。
（五）
    一天，师娘把我喊到她屋里去。
    “你应该知道你的师傅。”
    “嗯！”
    师娘给我讲了起来。
    师傅不是本地人，师傅有一个完美的家，可是师傅不会挣钱，不过日子过的很悠闲。
    你师傅对我说过：把力气和汗水给了白天，晚上再把自己交给安稳的梦，或者细听身边一个人的呼吸声，那是让人浑身舒坦的东西。
    可是，上天不允许师傅那么做。当师傅妻子生孩子时遇到了难产，送到医院时，要交120元压金才可以做手术。
    你师傅没有钱，口袋里只有38元钱，包括好多毛票。
    结果师傅的妻子和孩子走了。
    师傅没有哭，他把妻子安葬之后就离开了，师傅说他夜里不能入眠。
    后来，你师傅就成了一个贼，不过你师傅从来不偷穷人，偷的钱自己很少用，都送给了别人，送给了那些无钱看病的人。
    你师傅到这里来，是为了喝酒，喝醉生梦死酒，喝了酒以后你师傅会象孩子一样睡去。
    那天你师傅回来以后，就喝酒，喝了好多酒，也不能入眠，是因为他在途中偷了一个人的钱，结果那个人没钱给自己妻子换肾造成了那人妻子的死亡，为此师傅因酒过量而死去。
    我终于知道了师傅为什么要喝醉生梦死酒。喝了酒他会安心的睡去，一旦酒不再起作用，那就是师傅的归期。
（六）
    听完师娘的话，我觉得我心里非常苦，而且酸。这时候我想有一个家，有一间风吹不进的屋子，我想起了我的阿秀，阿秀走了好多天了。
    阿秀是这个村里一个孤独的女孩。师傅领我来这个村认识的唯一女孩。
    阿秀没有父亲，出海时就一至没有回来。阿秀的母亲靠织网为生，阿秀帮母亲织网为生，偶尔到海边捡贝壳，各式各样的贝壳。
    我空闲时就到海边陪阿秀玩。就这样，我们都长大了。没事我总爱拿阿秀和师娘做比较，我觉得阿秀象师娘，她的香味与师娘不同，她的眸子很亮，亮的能照出我的模样……
    阿秀总让我编故事，总爱重复大海的故事。
    “在很久以前，这个世上根本没有大海。有一个善良贫穷的女孩，经常受继母的欺侮。她经常坐在门前的树下对着小池塘哭泣，希望自己能够自由，希望自己是一条鱼，游来游去。她的遭遇感动了上天，上天把她的眼泪收集起来变成了一个大海，她变成了一个自由自在的美人鱼。大海是咸的，是那个小女孩的眼泪变成的。”
    听完后，阿秀就说：我不会流泪，变成鱼我就再也看不到你了。
    阿秀会杀鱼。所有的人应该都会杀鱼，但你没有看到阿秀杀鱼，看阿秀杀鱼是一种享受。
    阿秀杀鱼用菜刀，杀一条鱼只三刀。第一刀刮去一面的鳞片，第二刀刮去另一面的鳞片，第三刀切开鱼腹，并且鱼的内脏已经被刀尖全部挑了出来。为些我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翻云覆雨”。
    为此，好多鱼店的老板来找阿秀，开工资1800元阿秀没有去。阿秀说，钱多了没有用，吃上饭就可以了。
    我知道，其实阿秀是怕我孤单，这个世上没有人能比阿秀更爱我。

鱼过江湖

（七）
    阿秀十八岁那年，阿秀的母亲走了。阿秀母亲走的时候我正好在家，阿秀娘把我的手和阿秀的手拉在一起便走了。
    阿秀没有哭，但是我知道阿秀心里很苦。
    送走阿秀娘的夜晚，在阿秀家里，我搂紧了她，觉得好温暖，我吻了她，她的唇有股熟悉的味道，我说不清是什么味道，但我永远不能忘记那味道。
    她没有反抗。可她眼睛里，分明流着泪水……
    以后我就住进阿秀家里，阿秀把家布置的是我喜欢的模样。每次外出回来，我都会带给阿秀一些东西，可阿秀并不再意那些东西。
    后来很多人用起了手机，我买了一对，阿秀一只，我一只，可是阿秀从来不打给我，只有我打给她，她说：那玩意儿没劲，不能看到人。
    我回来的时候，阿秀会给我做鱼吃，各种各样的鱼，我说：我只喜欢看你杀鱼的样子。
    阿秀喜欢偎在我的怀里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啊？”
    我总是说你才多大点就要结婚，以后再说吧。
    后来，我开玩笑的说：等你捡到999只颜色一样的贝壳我就和你结婚。
    再后来，阿秀再也没有提结婚。
（八）
    有一天，我在外面偷了一个大款的钱，送给了一个没钱看病的农民，我听说他的手术很成功。
    我给阿秀打了一个电话，说晚上到家。
    可是，是我忘记了吧。我在一个酒吧喝了好多的酒，醒来时已经深夜，我的身边躺了一个女人。
    我大吃一惊，连忙问：“我对你做过什么？”
    那女人摇了摇头。
   “我的手机响了没有？”
    她说：响过，一个女人的声音，我问谁？就挂断了。
    那是我第一次身边除阿秀外的第一个女人，我没有做过什么，我只是醉了。我连夜赶回鱼村，等到鱼村的时候，打鱼的人们已经赶着出海了。
    “我回来了！”我推开门。
    餐桌上放满了阿秀做的各种各样的鱼，不过都凉了。
    只是我的阿秀不见了。
    我打手机，手机关了。
    起初，我以为阿秀有事出去了，可是等了一天，阿秀没有回来。
    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我的阿秀，于是我养成了每天打手机的习惯，后来手机成了空号。
    我找阿秀找了一年，这个村、这个乡、这个县、这个市的鱼馆我找遍了，我没有找到阿秀。酒桌上会点很多种鱼做的菜，煎的，炸的等等，我要活的，我都要亲自看人杀鱼。
    没有人能比得上我的阿秀杀鱼快，没有人使出“翻云覆雨”，没有人能比得上我的阿秀做的鱼好吃。
    于是，我过起了四处漂的日子，我不再看杀鱼，也不再吃鱼，我只喝茶，喝我身上带的“欲哭无泪”茶。


    火车的刹车声把我从梦中惊醒，已经到站了。
    我看到了一个贼，把手伸进了一个回家过年的民工的衣袋里。
    我站了起来，使出我师傅教我的“咬牙切齿”，把钱拿了回来。
    一下车，我拍了拍那位民工的肩膀，说了声，小心你的钱。钱已经回到了民工的衣袋里。
    走了两个小时的路程，我见到了我的师娘，送给了师娘一些生活费，买了几坛子“醉生梦死”酒去师傅坟上洒了。
    然后，我回到了阿秀的家，门还锁着，还是那把锁，没有锈，是去年我把锁修理过了，可能不会再生锈。
    房间还照旧。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桌上多了些灰尘，阿秀没有来过。
    这个房间里有我的太多欢乐，还有阿秀太多的气息。
    她为我做过的鱼香还飘在我的面前，她为我洗过的衣我还整整齐齐放在柜子里，她擦过的窗户都思念着她的抚摸……
    五年了，阿秀离开我五年了。
    我开始清理房间的灰尘。
    不小心我把桌上的一只阿秀捡回来的海螺碰到地上，滚到床下，我伸手去摸海螺的时候，我碰到了一只箱子。
    我拉了出来，打开了这个满是灰尘的箱子。
    当我打开时，我呆坐在了地上。
    箱子里有999只颜色一样的贝壳。
    我对阿秀说过的，等她捡到了999只颜色相同的贝壳，我就会娶她，我说过的……

鱼过江湖

本小说结束了，结局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如果喜欢就看后说一声，我发下一篇《花花牛，青青草》，如果不喜欢，那发也无用了，嘿嘿

金樽邀月

叙述得很从容,很有条理,喜欢!
问好!

韵雅

沉稳、成熟的笔触，这篇小说欲哭无泪，似乎与你的名字有着某种联系。
欢迎你的到来，带着你的文字，多来交流啊

鱼过江湖

谢谢两位的鼓励。问好两位。

蓝秋

很好的文字，写得很动情，俺来学习了，问好鱼过江湖 ：）

黑子

故事很轻，内容很深，语言很淡，结构很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