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古典文化游侠

周知

周  知

    无论后来者怎样一厢情愿地滥用溢美之词，事实上中国古代知识分子大多数是在平庸中终了一生的，学而优则仕的为学之道和修齐治平的为士之道早就决定了他们要远离人民的走向。当然，特例是有的，如屈原、竹林七贤、陶潜、杜甫、李贺……他们有的被拒之庙堂之外，有的主动放弃庙堂，有的有忧民之辞，有的有忧国之心，但老百姓似乎并不领情。这也难怪，屈原本身是世袭贵族，竹林七贤在自己的小圈子里自娱自乐，陶潜更喜欢和大自然对话，杜甫的忧民在他强烈的官欲下大减成色，李贺在郁闷中近乎自言自语，也就是说，他们“堕落”的并不情愿也不彻底，没放下士的架子，所以老百姓只能对他们敬而远之。
    唯有唐寅被老百姓真正拉下了神坛，像对待武松、杨家将一样可以戏说。
    唐寅是明代著名的文学家和书画家，字伯虎，又字子畏，号六如居士，又有桃花庵主、鲁国唐生、逃禅仙吏等别号。明成化六年（公元1470年）出生于长洲（今为苏州市）吴趋里的一个商人家庭，嘉靖三年（公元一五二四年）卒，年五十四岁。唐寅自幼年起就刻苦读书，兼习书画，二十九岁考中应天府解元。次年在北京会试时，因科场案牵连入狱，后被罢黜。当时南昌宁王朱宸濠蓄志夺取皇位，拉拢名士，用重金聘他到南昌。他到南昌以后，发现了朱宸濠的意图，便伪装颠狂，后被宁王遣返回原籍。
    路漫漫其修远兮，前程戛然而止，信念瞬间坍塌，怎样打发剩余的生命？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
    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
         ——《桃花庵歌》
    不成佛便成魔，何况他骨子里原本就有魔性。作为饱读子曰诗云的一介书生，他无力像陈胜吴广那般揭竿而起制造大面积的动荡，也不能像荆轲那样手刃仇敌以消块垒。知识分子不是以精英自诩吗？那么好吧，要报复社会，唯一的办法就是堕落，以游戏人生来败坏知识分子形象——找不到具体敌人，得志书生便成了假想敌——醉眠灿若云霞的桃林间，筑室而居，会友狎妓，赋诗作画，言辞放肆，白眼看人……逍遥不羁的行为，与头悬梁锥剌股枯燥乏味的书生生活形成反差，慢慢地染上了侠的色彩。武松之流以武功纵横世界，唐寅以反传统的文才名扬天下；武侠的特点是遇强更强，文侠们的发汇对象却往往是柔弱无力的女子。
    头插花枝手把杯，看罢歌童看舞女。
         ——《默坐自醒歌》
    在民间戏说的《三笑》中，唐寅为博得一个叫秋香的丫环的爱情，竟不惜屈身为奴，没了知识分子的庄重矜持，完全是个可爱的丑角形象。事实上是他有首题为《我爱秋香》的诗：我爱蓝江水悠悠，爱晚亭上枫叶愁。秋月溶溶照佛寺，香烟袅袅绕经楼。看看，哪里有女人的影子？戏说虽然荒诞不经，倒也暗射了他被动堕落的无奈。
    入朝为官，是古代知识分子梦寐以求的天堂，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流，在他们眼里无疑是地狱中的芸芸蝼蚁。满腹经纶颇为自负的唐寅毫无思想准备地被堵在天堂门外，却又不甘下地狱，只好割肤施鹰，蓄意营造出桃花、明月、茅舍、美酒、歌童、舞女这等让老百姓视若仙境、也让官宦书生们为之心动的迷丽氛围。是不是他也让自己虚构的仙境陶醉了呢？
    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长安眠，
    姑苏城外一茅屋，万树桃花月满天。
        ——《把酒对月歌》
    看来，他对李白是很向往的，可惜他既没有李白咏蜀道的才气，也没有李白呼儿将出换美酒的豪气，更没有李白仰天大笑出门去的大器。李白在见识了朝堂不过如此后，就天子呼来不上船了，而他在四十八岁时却做了个非常庸俗的梦，梦见自己正在朝庭上为皇帝起草文稿。“我也不登天子船”，倒是装出副凛凛傲骨，拙劣的模仿中，一个“也”字露了马脚，表露了他对仕途的企羡，一个妄想跻身者的垂涎，同时也不乏对李白主动放弃前程的惋惜。
    不炼金丹不坐禅， 不为商贾不耕田。
    闲来写就青山卖， 不使人间造孽钱！
          ——《言志》
    虽然其行止竭力仿效魏晋名士的狂狷，实质上是佯狂，如果有嵇康那样的机会，他肯定不会坐失，而会像山涛那样抢着上勾。他的《言志》实际上是对没吃上官家饭阿Q式的自嘲，所以，就境界来说，他的“堕落”远没有柳永那么决绝彻底，也正因为如此，老百姓们才对柳永抱以同情而不忍戏说。
    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这是寒号鸟的哀鸣。晚年临终前，当他预感到机会永远不会眷顾后，便彻底绝望了，亲手捣毁了那些自欺欺人的神话，同时也蓦然醒悟了，无论生前多么处心积虑，他的存在都不过是对“异乡”的一次“漂流”而已，最终也没有找到安放灵魂的家园，只作了一个匆匆过客。至于什么诗啊画啊明月啊美女啊，也就是他这类自命不凡的失意文人拿手的游戏和道具。虽然他心理上自始至终不愿自觉地溶入平民，但客观行为上确实具备了某些侠性，更因市井文化特色决定，老百姓也着实需要一些文化人在历史舞台上扮演喜剧角色，故而重塑演义，才使得唐寅形象变得如今这般鲜活丰满。

                  （原载《陕西日报》1995年3月4日）

黑子

报章作品，也不怎么好说。唐寅在生活中和百姓口耳传颂中，是双面的人。或许因为有才吧

马她雨

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
呵呵 问好 周知

天放

古典文化游侠？不敢认同。

恒心永在

问好，唐是个怪才，最终也没有找到安放灵魂的家园，只作了一个匆匆过客。自古文人多磨难，多坎坷，可能是不入流吧。
表露了他对仕途的企羡，一个妄想跻身者的垂涎，

雨竹

拜读  周  知  的  唐寅——古典文化游侠
竹子  进来 学习

周飞雪

重新认识了另一个古代文人，戏里戏外己非本人了，作者从他的诗作来探索人物，描述得很用心的，做学问很认真的。
问候周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