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补天（寓言小说）

庄晓明

　　公元２１１１年１月１日，天又一次崩漏了。母性的本能，使女娲从她的漫长的睡眠中惊醒——但这一次，她的补天工程失败了。寻替罪羊，转嫁视线，是人类惯于玩弄的法术。下面，我为朋友们呈上的文字，是女娲在人类事后追究事故责任法庭上的部分辩护词：
　　……
　　是的，就当我沉酣于这永久的睡眠，甚至睡眠中的梦都已被时间风蚀的模糊不清的时候，突然，在我的睡眠之外，响起一连串异乎寻常的惊雷声，接着，有蛮荒的寒冷袭来，而且愈来愈猛烈。这寒冷是我曾熟悉的，它无坚不摧，具有极强的渗透力，人类根本不可能具有对付它的屏障。天地初创的时候，我与它有过一场七天七夜的生死搏斗，才将它驱逐到天外，将天的崩漏处补好。当然，我也是筋疲力竭，并由此进入了漫长的睡眠。
　　是母性的本能，使我惊醒。我支撑起同样已被风蚀的变形的躯体——上面落满了黑色的化学烟尘，一种人类制造的终结虚无的象征——我终于看到，我曾经补天的一角，几块石形的伤口复又出现，并正倾泄着天外的黑色寒冷与虚无——仿佛落满了我的躯体的化学烟尘的一种回应。当然，事实也是如此。当人类于二十世纪杀死了天上的神明之后，就开始如此无忌地释放他们的全部贪欲。而这种贪欲无所不能的腐蚀，终于唤来了天外的黑色虚无，他们自己的报应——虽然这世上尚未出现审判人类的法庭。
　　我为我制造的这些后代心酸。他们只知道追逐享乐，追逐财富，追逐无度的消费，他们似乎不知道，或假装不知道，这一切无不是建筑在一部分人类对另一部分人类，或整个人类对天地万物的疯狂掠夺之上。而这一切，于他们蜉蝣般的生存，根本没有丝毫的改进。
　　这个世界已变的如此陌生。记忆中充塞天地的绿色，仿佛被一种贪婪的蚁类啮食净尽，土黄或土灰的背景上，到处摆设着一簇簇蚁巢，人类的蚁巢——那就是人类自以为是的文明结晶，城市。在这个蚁巢之中，疯狂而变态的人类，不停地涂刷着眼花缭乱的色彩，光线，追逐着所谓的时髦，时新——他们似乎急切地想借此摆脱身后的死亡追逼。但在我的视线中，他们甚至还没有摆脱蚁类循环的轨迹，只是将这轨迹放大了无数倍。他们那一层一层多余的欲望累积，与他们的摩天大楼一起，压迫的地层亦已发出可怕的断裂。
　　但母性的本能，还是支撑起我虚弱不堪的躯体，向着天边的崩漏处移去。刚刚行走了几步，跨越了几个山头，我便喘息起来。从一个山头到另一个山头，直至掠过看不见尽头的群山，在我往昔的时光，就如同舞蹈一般的轻盈。而现在，我每迈动一步，身体便歪斜一下，仿佛随时会倒向幽深的山谷。而远古巨木们的消失，更使我连一根起码的柺撑都无法寻到。我的灰褐色的到处是皱裂的巨大身躯，蠕动在群峰之上，恐怕会使看惯了卡通画的人类认为是一种天外怪客。所以，我的行走，尽量地避开人类，避开这些我的创造物——实际上，我看现在的他们，也已是如此的陌生而不适。
　　一路上，没有一片绿绒绒的森林作为脚垫。光秃的山岭，尖锐的石块，刺的我的脚心生疼，渗出斑斑血迹——然而，我很高兴，这证明我的血液还在流动。但我的高兴很快就中止了，因为我竟寻找不到水源来补充我流失的血液。所有的溪水都干竭了，群峰间缭绕着一丝丝蜗牛般的轨迹，提示着曾经丰沛的流动。一次，我实在忍不住干渴，乘着夜色，走近人类的边缘，侥幸地寻到了一汪湖水。但这哪儿还是昔日的能倒映着月亮与星辰的宝蓝色的水，混浊泛黑，散发着各类化学异味。我勉强喝了两口，随后就吐了。我不知道体内残存的能量能否支撑我到达补天的位置。
　　但另一个意料不到的局面，则使我陷入了绝望，就是我沿途竟收集不到一块可用于补天的石头。所有的山脉与石头，都被人类抽吸去了有价值的金属，而变得骨质疏松，不堪一击。无奈中的我，只得鼓起勇气，走进人类的城市，小心翼翼地向他们说明来意，像一个乞丐一样。一阵骚乱，及无数关闭、转移保险箱的声响之后，他们中的一位，瞪圆发红的眼，取出一种叫做“枪”的器物，对着我就是一“砰”。我感到手心一阵剧痛，仿佛被毒虫蜇了一下。但我的心更痛。当我穿过人类的街道，蹒跚着离去时，两边竟整齐地响起口号声，要我滚回去。我居然成了这个世界上最不受欢迎的东西，似乎我才是从天的崩漏处落下的怪物。
　　你们能想象一个母亲此时的尴尬与愤怒吗！我差点晕厥过去。但我又挺住了。或许，是因为年代的久远，使人类忘却了他们曾有过这样的一位母亲，就如同他们忘却了大自然的绿色，忘却了花的芳香，忘却了鱼儿的自由——我这样喃喃自语着，安慰着自己，继续向天的崩漏处行去，但脚步已是如此机械，麻木。我只剩下母性的本能。我准备用自己的躯体，补向天的崩漏处。
　　然而，所有的绝望之后，依然是绝望。我的躯体同样已被时间风蚀的如此不堪，以至于一个小小的跳跃，都会使骨骼发出可怕的脆裂。世界是如此的虚妄，我站立于虚妄的时间之中，仿佛一尊斑驳的石雕，孤独地对峙着天的崩漏。而天外的黑色寒冷，以它的从高处积蓄的能量，不停地冲击着我的已毫无感觉的躯体。但我依然支撑着，站立着，与之毫无意义地对峙着。我也只能如此了。
　　黑色的寒冷与虚无，从天的崩漏处瀑布一般地倾泻，并不断地拓展着这个伤口。局面已经无望，末日已经来临。大地肆意汹涌的黑色，从脚背漫至我的膝盖，并继续上涨着一种油滑油滑的粘稠感——或许，这就是所有生命的终结状态。但我居然有了一种了结之后的轻松，而隔了一层透明的时间似的，注视着这黑色的洪水噩梦一般，淹没了田野，山岗，覆盖了城市……然而，奇怪的一幕出现了，即使开天辟地的盘古提着斧子赶来，也不能想像这一幕：没有预料中的呼救，没有漂浮的溺死者，无边的黑色笼罩里，甲虫般的汽车照样爬行，交易、争吵照样进行，舞厅，电视，网络，所有的娱乐照样疯狂，只是加快了节奏……它们正如此和谐地一同潜入黑色的深处。莫非，人类早已适应了这黑色的寒冷，虚无，或者是天外黑色的寒冷，虚无，在与人类躯体内的黑色的寒冷，虚无，相互呼应了无数的岁月之后，终于成功地汇流，携手赶往地狱的狂欢……
　　在今天的这个法庭上，我要赞美我的后代，你们的应变能力已进化的如此高深莫测，甚至为魔鬼所不及。但我同时要痛斥你们的虚伪，既已入地狱，还要什么“人”的名誉。难道还要我衰朽的躯体，承担起你们堕落的理由。大地与时间，正在加速倾斜，抖落一切不适宜之物，自然，我也在其中。天地的黑暗中，人类的霓虹世界独自浮动，一个冒牌的星空，既不指示什么，也不填充什么，只是一种地狱欲望的闪烁。人类有什么责难，就加诸于我吧！因为我也不想再回到那古老的睡眠中去了——那睡眠中将充塞着一个母亲无穷无尽的噩梦。
　　……
　　至于对女娲的最终判决，直到现在还没有从那个并不遥远的未来时间中传递过来。或许，法庭在宣布暂时的休庭后，竟集体地遗忘了这桩案件。
　　
　　

黑子

一次庭审，讲述了母亲的经历，讲述了人类对自然的破坏，讲述了人类的现状

韵雅

用别样的笔触和格式，道出了我们生存环境的危机，人类贪欲带来的恶果，警醒人的文字，红了大家看。

寒山依依

引人入胜.
写作手法独特.
值得一读.

问好朋友!

黑子

值得一读，也值得深思。大家来看！～

天放

相对于庄老师的其他叙事性作品来说，这个简单化，只是借用了一个辩护词来表达自己的理性思考，故事性和可读性没有怎么被考虑进去。当然，就思考本身来说，本文也值得一读。
问好庄老师！

低处的迷雾

情节丰盈动人..问候

周飞雪

太阳碎在我的眼里，我看见太阳黑子在放大成一个黑洞。

问好庄老师！可读性和思辩性是一大特点。

凡心烟尘

来读如此深刻理性的文字.

恒心永在

问好,独特的视角,理性的文字.我们应该为我们自己所造成的后果负责.这样的责任需要我们去承担.

庄晓明

问好朋友们！一一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