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日志（寓言小说）

庄晓明

我将为朋友们展示的这篇文字，是在首阳山深处的一块石壁上发现的伯夷、叔齐的日志，作为二十一世纪末的最新考古成就，它显然有着不同寻常的意味。发现的过程亦同样颇具戏剧性，诱因是几位院士级科学家的酒后放言，说是首阳山的石头内部，可能含有一种金黄色的稀有金属元素。很快，人类就以二十一世纪特有的速度，包围了这座巨大的山，各个方向的爆破声、机械的咬啮声昼夜不息，首阳山就像一座从南极拖到夏威夷的阳光下的冰山，在以秒计算的时间中不断地坍塌、消逝。甚至在它的彻底消失之前，它的底部就已布满了鼹鼠一般的人类洞穴。据当时在场人回忆说，那真是一个奇妙的时刻，工程刚好合围到那块最后的石壁，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开山炸药的轰鸣，石壁上经年缠结的古老藤蔓，覆盖的苔藓，以及逃难于其间的惶惶不可终日的狐兔类，虫蚁们，都整齐地不见了，惟石壁却从硝烟中完整地站立出来，并露出了上面的那些奇怪的文字……但对于这一最新的考古成就，学界目前仍存在着争议，如，有学者就尖锐地指出，伯夷、叔齐在缺少足够食物的奄奄一息的状态中，是不可能从事石壁上的如此工作的；但随即就有学者嘲笑他的没有想象力，伯夷、叔齐隐藏深山的日子，并没有与樵夫们断绝往来，难道就不能请他们为之。显然，关于首阳山石壁上文字的争议，争议的争议，估计将会无穷尽地繁殖下去。原文于今天的读者已难以卒读，我且试着译成当代白话语言，以方便朋友们明鉴，或猎奇：
　　
　　终于，我们决定离开。
　　第一日。我们只准备了一些简单的日常用品，便悄悄地离开了Z国的养老院。出乎意料的顺利。人们的目光与注意力，都被隆隆的战鼓声、战车声吸引去了——人类似乎有着一种天性的以苦难消解苦难的能力，而不论面对的是何种性质的苦难。
　　（附注一下，我们之所以采用这种逐日登记的形式，是想计算究竟能离开多久。对此，我们并无把握。我们年事已高。）
　　第二日。沿着一条向南的小路，我们蹒跚地走着，遇着零散的逃兵，避难的人群，以及心不在焉的岗哨。连年的战争，已使他们麻木，他们脸上的表情，似乎为一层时间的尘土遮蔽。
　　第三日。向南的小路渐渐模糊起来，渐渐为杂草侵蚀。不时有一些带翅的昆虫，从杂草间跃出，在我们的衣襟上新鲜地攀爬着。就在此时，我们抬首望见了首阳山，在前方葱郁地绿着，一种久违的家园的感觉，使久寓都城的我们不禁潸然泪下——虽然我们亦已疲惫不堪。
　　傍晚时分，我们终于踏进首阳山葱郁的绿色。潺潺的溪水声，从山林的某个位置洒出，清凉的渔网一般罩住了我们。在一块青石上，我们铺开床被。我们终于有了一个久违的甜蜜睡眠。
　　第四日。继续在青石上休憩，吃几片干粮，恢复老年的疲劳。并可以有时间开始我们之间中断了一些时日的交流，思考。
　　山林与绿色，真是一种绝佳的屏障，将战争，战争传播的瘟疫，彻底的隔绝在了外面。每一种战争，都会高举堂皇的幌子；而每一道幌子的里面，都包藏着贪欲的骚味。战争，并不能消灭战争，只是启发着下一个轮回，使平民的血，土地的养分，周期性的流失。
　　然而，我们亦无法为人类的这一痼疾寻找到医术。我们惟有逃避，不断地走向深处。
　　第六日。山坡的斜度，突然拔起。樵夫的小径，变的迷离。我们一边走着，一边喘息，不由回忆起昔日青壮的时光——虽然那时尚无法拥有今天的智慧。
　　打开包裹，发现粮食已只可维持今天一天。我们真是老糊涂了。
　　第七日。我们没有前进，只是呆呆地坐着。
　　周围蓊郁着的无名的树木，荆棘，及期间缠萦的藤蔓，似乎有了吞噬的意味。山风瑟瑟，仿佛回旋于一种迷宫，惟一的坐标，是我们头上摇曳的白发。
　　山下炊烟袅袅升起，汇入空中迷离的云雾。
　　第八日。上午，伯夷出去了，但空手回来；下午，叔齐出去了，仍空手回来。
　　第九日。饥饿的恍惚中，一些记忆中失踪而现在复又返回的美好片断，不时地闪掠眼前。
　　考虑为日志收尾，做终结。
　　第十日。晨。一种甜蜜在唇间的滋润，使我们醒来。眼前是一只垂挂的丰满的乳房，可爱的绒毛上，闪烁着晨日透过林隙的金色光线。当消瘪下去的乳房移开时，我们见到了一只美丽的花鹿，仿佛上古神话的情景再现。
　　傍晚时分，花鹿又来了，将复又饱满的乳房挨近我们的嘴唇。但这时，叔齐却做了一件蠢事，他失态地伸出手去——他想起了肉，久违的烤肉的滋味。
　　花鹿敏捷地一跳，在树丛后消失了。
　　叔齐醒来，痛悔不已。
　　但这里我们要申辩的是，那伸出失态的手的，是我们的饥饿，而非真实的我们。真实的我们始终在追求着一种纯粹，是无辜的。
　　第十一日。花鹿没有来。但我们总算生长了一些力气。
　　我们决定再向山的深处行进，为我们的失态赎罪。或许，这一切于别的世界毫无价值，但至少，它使我们又远离了那山下的世界一段距离。
　　第十二日。就在疲劳与衰老阻止我们继续前进，并使我们感到已到达了尽头的时候，我们遇见了它，或者说，它早就在那儿守候，薇菜——我们的命运与象征，在湿润的山坡，或岩石的根部蔓延，仿佛一片紫色的晨曦。
　　它开始填充我们的胃与空虚，使我们的时间栖居于岩石、苔藓的宁静，闪烁着露水的饱满与饥饿。
　　第十三日。我们神奇地听到了体内一种植物破土绽芽的声音。
　　第十四日至二十日，我们每日都留出一段时间，来倾听体内的这种植物不断地生长的声音，并日渐排空着我们体内的一种“人”的成份。
　　第二十一日。透过松隙的光线，在岩石，苔藓，与我们雪白的发间移动，布洒着一种和谐。溪水的相激，鸟鸣，仿佛来自前世的呼唤。我们相扶着，一步一步地走向紫色晨曦的深处。
　　……
　　（这一部分文字突然变的如同天书，难以辨认。）
　　第三个月的第一日。西风终于吹起，那些薇菜，那些紫色的晨曦，如它们出现时的那样，又神秘地消失了。
　　第三个月的第二日。但一种透明已填充了我们的胃，并不再消退。我们的呼吸与血液，回旋着一种薇菜的气息，植物的气息。而我们也像植物一般，不再想移动，我们感到自己已成了一链，进入了一个奇妙的不会中断的循环之中。
　　第三个月的第三日。我们植物一般静静地坐着。而我们的手与笔，仍风中树叶一般的摇曳，记录着这最后奇妙的时刻，让它随风消逝将是人类不可弥补的损失，人与自然之间将失去这宝贵的千古一链。
　　我们不再感到饥饿，不再感到死亡。我们处于一种完全的敞开之中。
　　傍晚时分，新月初上。我们的躯体仿佛为一盏灯笼突然点亮，我们终于见到了体内的那生长完成的植物，一种全新的植物：它的叶片，有着薇的轮廓，但那种纯粹的色泽——等一等，我们似乎已找到了它的命名……
　　日志到此突然结束。
　　

黑子

属于先锋小说类型，不过在先锋创造的同时，注意日志中的心理或许更好

青梧

有种深沉的思绪回荡其中，漂亮的文字，喜欢的风格，容再读：）问好：）。。。。

庄晓明

问好黑子    青梧

恒心永在

问好!深沉的思考,想象力丰富,文字需要搞好衔接和融合!

庄晓明

问好恒心

雨竹

历经风险  的每一天
从时间上看得有点乱 再规范下
故事情节描述的很感人

庄晓明

谢雨竹

落草风起

很少见这类文字,不错,细读了.

周飞雪

寓意很深啊,我在细读体会中.
问候庄老师

庄晓明

问好落草风起  飞雪

天放

还是这个比较耐读些，提上来再看看。

庄晓明

谢天放！

zlg

想象力很好；但似乎开始的一节太过嘈杂，与后面的诗意不甚符合，建议割爱。
另外，恢复老年的疲劳，建议改为：消除疲劳更通；虽然恢复疲劳是一个成语。问好：）

庄晓明

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