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牧作品：我们如此生活（4首）

可能阵线

任牧：我们如此生活（4首）


■ 我们如此生活

雪来临之前　我们安然无恙的生活　阅读一场黑白的黄昏
门前大路堆满舞蹈者的躯体　有风仓皇行驶　像墨绿色的老式列车
塞满黄颜色光线　节奏明晰的泛滥着波纹
你在遥远的雨水中用湿软的白色房子围成长裙　北方的大神
形容枯槁　迷失在充满油烟的香气中不能自拔　匆忙应对西伯利亚的野人

我们如此生活　忘记收割阳光的子嗣　为过冬储备足够的回忆
在没有炉子的季节安静发呆　并把往事捻成结实的发带　扎住变长的头发
我们数着日子让自己变轻　在清晨的脚步声中　有人送来熟悉的种子

风在琴键上为自己的影子雕刻　苦难的河水在垂老的日子里腾起乳白色的雾气
阳光安然无恙　银杏树叶搅动一片阳光海　海鸟高声啼叫着用影子划裂天空
我们就这样起身　顾虑重重　换一件干净的袍子（你穿白色　我穿黑色）
我们走进一片结满草莓的灌木丛　在空地上祭拜土地的灵魂和老掉牙的女娲

雪来临之前　草木迅速苍老　城市在行乞的瘸腿小孩脚下孤身一人沉默寡欢
我把自己打扮成巨大的玻璃建筑　贴满医治梅毒和无痛流产的彩色广告
我麻木不仁　与西北高原的山鬼遥相呼应　他们在黑夜嘶咬爱情依靠搏斗取暖
格桑花在眉心隐约可见　成为我绝望的伤痕和山鬼们共同的胎记

我们如此生活　面无表情度日如年　我们在刻满神秘符号的迷宫里偶然相遇
在炙热的葵田旁若无人打坐诵经捏制神像　在寒冷的人群中遗忘彼此的沉沦
我裹着棉衣坐在路边的长椅上　看肥胖的麻雀专心捡拾上午的皮屑
你故作轻松　走过守林人的冬日的木屋　全然不顾火的图腾和喘息

我们如此　安然无恙　在雪来临之前握紧冰凉的手　握紧我们纠缠的骨头
我寄出一封从未写完的情书　一条鱼　一匹骨瘦如柴的马　用来交换
你有生之年全部积蓄　那些爬满裂纹的石头（你把它们贴身放　有的很热有的很凉）
我们功德圆满　在普照的佛光中死去　转世投胎重新做人
四合院的垂花门才华横溢　插满白蜡烛的耳房落满受惊的梅花项链


■ 私奔

鬼影幢幢，鬼的脚步无人知晓
干燥的巷子深处苔藓肥厚，脚印若隐若现
白日里花雕酒的叫卖声，此刻
在石板缝中蕴酿成蛇，从恍惚绵软游走到凉
我不穿鞋子，剃头，蓄须掩饰年龄
与刑前犯人：我的兄弟和灵魂，虔诚如泥
窥伺此生最危险的仰望，当
月色、脚印、匕首和风呼啸而过四大皆空
我知道，幸福即将来临
活埋、绞刑、投海喂鱼：我的兄弟无所畏惧
他裸身，像情欲战无不胜
在白泥涂沫的寺院落脚，超越轮回
而我在无风之夜难以行走
寻找鬼魅和快感，一旦暴风雪吞没江南
我将与野人为伍大声嚎叫施展巫术
一次未知的私奔，在雪地上刻下细密的齿痕


■ 秦皇岛组诗选一：碣石，曹操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曹孟德不知道
此刻，他正站在孟姜女的一滴泪上

他对酒当歌，啜饮中原大河之水
秋风已燃烧过他的胡须，不屑一顾
卷走金戈铁马，长发髭须
在背后的草木和山石间，慌张的阴影像大鸟突然降临
沧海在痉挛中痛得粉碎

曹孟德在风暴前祭奠仓惶的神
祈祷海枯石烂草木皆兵挥师南下江山一统
然而此刻秋风正萧瑟，他不是丞相不是诸侯
他粗糙的天灵盖日渐粗糙下去
如同秦长城哭倒的石块，在沧海中日渐粗糙那样

星汉灿烂，曹孟德指天辨认秦皇汉武
此刻，他两耳生风，听不见千里之外败将的哭泣
此刻，水何澹澹，他在孟姜女的泪中老泪纵横


■ 秦皇岛组诗选二：山海关，吴三桂

冲冠一怒为红颜，吴三桂斩案而起那天
十几里外风沙飞扬，靠海生存的黑色小昆虫在慌乱中
遗弃家中老父，细长的须脚
在粗糙的沙滩上写满晦涩癫狂的历史

吴三桂举目京城，金銮殿上
黑云正沉重的劈开大腿，四月，他打开关门的一刻
我站在明晃晃的阳光下，威远门车水马龙
他却在朔风扬沙的夜晚，酗酒，敲击自己的寒冷的骨骼
大风起兮云飞扬，姑苏名妓曾在这样的天气中
为他把盏高歌，而此刻，海浪堆叠风暴
天下第一关脚步咚咚闷响，悄然失踪

山海关，几个男人身着铠甲与你生死与共？几个女人
在你斑驳的墙上生根发芽，映出年老色衰
几十年后，平西王忽然记起，那晚北风撕开血肉
流出的不是滚烫鲜红的血，是海冰冷苦涩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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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牧，1985年生于山东，中国人民大学诗社社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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