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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水作品:我们的粮食不多了(七首)
◎ 我们的粮食不多了
我们的粮食不多了
我不得不
向你陈述时代的遭遇
玉米,麦子,马铃薯
稻谷,我们赖以生存但
从不去生产的的东西
饥饿像你未曾见过的烟花
饥饿是明天赐予今天的粮食
但乘天还没有全黑
夕阳没落,群山黝黑一片
不要说这是最后的宴会
需要盛装和旗袍
不要说刀叉和餐盘
还在工匠的炉火中打造
乘月光还没有到来,我们
还可以做一次机会主义者
我们还可以将双脚踏入
南方秋天的稻田,和
稻田上空突然来袭的暴风雨
总会有路途通向遥远的粮仓
总会有抢劫者和暴怒的法官
总会有棺木和赞美的诗行
总会有从睡眠中惊醒的稻穗
它从老鼠偷取的家当里
它从农民不再吟唱的歌谣里
它从乞丐稀疏的手缝里
它与祖先的魂灵一起飞升,然后
降落在一块湿润的文字里
一整个晚上,包括黑暗
赋予困倦,我都在等待
一个汉字和一个词的发芽
不待它开花,长成
杜甫胡须上的伟大诗句
李白酒杯里的澄清月光
我就拾起,并且迅速塞进嘴里
我们的粮食不多了
我向时间伸出双手
我知道,我比粮仓更加饥饿
更加困倦,使你要为我而哭
2003/7/22上海
◎ 忧郁之书
——致陈峥
我就在这里安静地坐着,有理由
我思念一个人,在我身边一个
彩色的木偶突然出现
或者,我想象被另外一个人
痛苦地思念。
在这里,在脸色忧郁的冬天
我离开椅子,穿过皮肤松弛的
白色的墙。上面有模糊的手印
翻看书架,灰尘簌簌下落
像雪花。一场暴风雪,没有显示
日期,速度,和光的隐晦
它在我的诗歌里
藏匿了三个季节:我偷偷哭了
而你会在哪里出现,就在此时
寒冷的黝黑的文字向你扑面而来
你伸出手,在橘黄色的月光下
自主的野地里,像幽灵,频繁走动
你慢慢启动,从瀑布的上游
要在精神的落差中狂奔不止
蝙蝠,一群,或者他们的整个民族
冬天,在山洞里隐居,他们安睡
拥抱,抚摩,接吻
在他们的梦里,你是个可爱的孩子
一个春天,他们会变成一个面目可憎的
乞丐。向你伸出肮脏的双手
向你乞讨幸福,或者关于幸福的定义
那样虔诚,又局促不安
2003/6/25 绍兴
◎ 盛夏之书
—— 致蒋峰
说吧,宝贝,你知道,我们不需要春天了
真的不需要了,哭泣不是我们的收养的鼯鼠
它跳啊跳,逃啊逃,虽然可爱,并不乖顺
但我们离不开盛夏的花园。我们不曾试图
寻找。在旷野中,我们囤积月光和尘埃
像深夜的小偷制作谋杀蚂蚁的凶器一样
我们制造遥远的,渺小的花园
还有谁,像我们这样辛勤地劳作,手上
生长着一排温暖的茧。只有它始终微笑而且
坚定,如此幸福地经历着泥土和雨水
鼓胀,发芽,抽条,舒展手臂,然后
在我们湿润的额头,肆无忌惮地开满鲜花
我们需要在好天气里喝酒,穿过狭窄的弄堂
低矮悬挂的灯笼,直到线装书里的纸张深睡
深夜它的呼噜,没有影响你对时光的怀念
我们和另外一只可爱的幼兽,他的声音响亮
和我一样,他注定早夭,而你将孤独痛苦地活
那时湖水平缓,桥梁上方的夕光适合一只或
一群迷路的候鸟的飞行。他们其中的一只
将自己和别人都称为“漂亮的生病的乌鸦”
它们漆黑的翅膀,一度掠过星辰消逝的天空
不要去惊动岸边的巢穴,上树的电梯
舒适的棉榻,光滑的皮肤,洁净的浴室
——我们一觉醒来,车灯偶然照亮我们
我们白皙的瘦弱的胸膛。黄昏之后,颜色
孤独。只有月亮指引着我欢乐尽头的路途
2003/6/28绍兴
◎ 湖南之民国三十年
失去器官的士兵,勇敢地去抢劫一个贫困的家庭,
听到泉水涌出眼睛,听到风声越过青瓷碗
和漆黑的灶台,像一条狼,窜进田野,
星光灿烂,稻穗在波浪的尖上。
从黑暗之中走来农夫,默不作声
限制挖掘,他挑出穿过时间的鲜花和石头
既然无可逃脱厄运,为什么不双脚踏进稻田?
他甩甩手,洗尽泥巴,准备回家去叫醒熟睡的孩子。
2005/8/21
◎ 陈情书
——致陈错
如此年轻和脆弱,我们的一生像一场简单的叙事:
时间,地点,人物,前世,今生,后世的迷茫
或者,像一列冒着浓烟的火车,从远处驶来,
没有人中途下车,它从出生直达死亡。
我们的热情,过分撒在那些静止的事物上了,
向着心灵的抵抗,为何总是一种无力的模仿?
推看院门,你点燃蜡烛,然后胸中的风将它轻轻吹灭,
噗——,世界变暗,而这一切本该与一场火灾有关。
晚来的雨水,越来越犀利,越来越弯曲,
生活一片迷蒙。如果不是此刻我们有意关上
门窗,如果不是将那些木头和玩具抛在高高的阁楼之上,
我不知道,我们的争吵会不会像一匹腾空而起的野马。
所有的词语都将汇入大海,现实的或者虚构的,
污蔑的或者赞扬的。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宝藏,关键是看
你开采的是哪一部分。如果存有灵魂,就该将它
隐匿到一场洪水的上游,或者全部没入冰冷刺骨的河床。
躲在房间里的人们,不习惯于外出旅行。此刻,
月光飘过屋顶,空气模糊而稀薄,有人往嘴里塞进漆黑的
食物。一无所有,村庄的尽头,伫立着孤独的树林,
乌鸦飞过,凄凉的叫声,让人不住回望远处的山峦。
2005/9/15
◎ 悼亡友
亲爱的肖,
走了很远很远,你从水中走回了岸上。
鱼吐出水草,阳光在浑浊的河流上方
你的兄弟呢,和你一起在废墟里种植蓖麻的男孩。
十年来,这是关于他的唯一确切的消息:
他即将结婚了,他已经死去。
到底哪件事发生在前,红烛的光
还是重重的白色帷幔和漆得漆黑的棺木更加明亮。
在困苦的世界里,你立起身来,
你早已经认不出我,我离开此地足足十六年
从市镇辗转到了省会,然后钻进冰冷的大都市里。
屋外下雨了,很大,几天不见停歇。
像碾碎你的山洪,夹杂着细密的石块
和盘根错节的树干。此刻,我躺在床上
静静等待噩梦的到来。更清晰的暴雨会冲毁桥梁
那么我们重新建造:开山,伐木,蒸煮稻米
清明时节,我们采摘的那种野花可以做成糍粑
以前我们吃的时候,会想起那些先人
现在你已走入了他们的行列。你的身影变小,
变得模糊,风轻易就能把你的脸隐没在田埂之下
好多事情已经渐渐远去了。我们曾
低低地站在窗下,冲着陌生人的摄相机傻笑
我五岁,你四岁,和你一样有六根指头的姐姐,
笑得很灿烂,而你将双手偷偷地掩在身后
现在,你已将自己隐藏进了时间里。
即使在那高高的草垛之外,我也找不到你了。
那些倾倒的泥墙,那些在稻田里游泳的泥鳅,
那些我们借以跳过却总被滑倒、冲进河水的石墩
现在我来到了与你最近的地方。
这里离你的墓地、我的故乡还有五十公里之遥,
人们都劝我不要去想那些发旧的往事,不要
将你的照片从衣柜里寻出来,并且向他们提及
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记得你,记得你为了
通知住在河边的父母转移,而从山上下到了河岸。
你父母早已离开,而与你一起到来的是犀利的洪水
其中的一根巨木将你死死地顶在墙角。
我想问候你那来不及和你举行婚礼的妻子,
我真期待她为你生下了一个孩子,像你那么胖墩墩,
会上山下河,会组织一个英勇的的儿童团。
我希望我老了还能跟在他后面,举着红缨枪向前冲锋。
2006/12/11上海
◎ 孤独的羊群需要早起
—— 赠给和我一起考研的12个好兄弟
孤独的羊群需要早起,十二个无比亲近的表兄弟
做广播体操,唱国歌,朗诵诗篇
望着一面红色的旗在遥远的旷野上慢慢升起
四面八方,柴火狂乱。人们盲目地走动
我低着头。风中,中国的秋天来临
而你的皮毛 ,像呼啸着向着天空倒伏的森林
焦虑不安的表兄弟啊,不要在月光下隐匿
大地上,我看见你那早熟的肖像
消瘦苍白的身体,秀美而布满绒毛的阴茎
我们是雄性的动物,漆黑灿烂的野兽
对征服贫穷怀着莫名的虚荣,也怀着恐惧
多么单调,灵魂在安卧时还要执着灯火和长矛
在黑暗中行进,缓慢的军团。十二个无比亲近的
表兄弟!清澈的湖底安放着上帝最初的光
要有光!而你应该是水面上那只巡猎的苍鹰
我摘下一个苹果,一行暴雨中急驰的诗句
而早起的羊群不能被睡眠中的树木绊倒
它们的叫声在高原上,清脆,孤独,冒着热气
2003/3/22上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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