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冬天有关联的一些事物

西风独自凉 · 发表于 2006-11-27 11:19

桔子
　　一个温暖的词。
　　剥开它的时候，感觉是在慢慢打开一个村妇的怀抱。桔红色的小袄。丰腴的半透明的肉。连香气都是来自低矮的灌木林，和蘑菇，蕨来自同一个林子。
　　有人爱撕掉白色的桔络，跟暴殄天物没两样。我不。我整个儿吞掉一瓣桔子，把柔软的果实含在嘴里。我的牙齿在和这些细丝纠缠时，还是会无端觉得性感。
　　棉袄的兜里放一个桔子。低头走路也紧紧地握着。如果给它涂上一层荧光，晚上它就像电筒一样，闪闪发光。它比电筒可好看多了。
　　我走上一座石桥，看见云层下对岸的灯火亮起来了，像长在树上的桔子。我突然想唱歌。于是腾出一只手，在栏杆上快速地弹出一串音符，嗒啦滴嗒啦嗒啦滴。桔子在另一只手的掌心里跃跃欲试，然后飞到空中。嗒啦滴嗒啦嗒啦滴。它又回到我手中。
　　我握着它，它的温暖，是我给予的。
　　
　　书
　　我把书从架子上带到田野里。我想让它闻闻冬天的味道。
　　它先是安静地在腋下呆着，牛仔猎装的质地和它的封皮有某种类似。我坐在一个稻草垛下，把它摊开，对着苍白的日光。我代替风，一页页地翻着它。我们的水分都在冬天流失了，手指的皮皱缩着，书页干净轻盈，哗啦作响。字们看上去有些慵懒。那些漂亮的长句应该像项链一样挂在白杨的枯枝上，闪耀着金色的光。然后呢，吸引更多的鸟飞来，它们瞪着乌黑的眼，充满了惊喜。然后呢，它们纷纷叼走自己最喜欢的一串，飞到四面八方的窝里，传家宝似的留给子孙。然后呢，它们迁徙了，却都不肯带走它，因为这是沉重的物件啊。
　　字们遗留在荒野里了，没有找到回到那本书的路。
　　我悄悄地回去了，弄丢了它们，我有些不安。
　　我安慰自己，字们会在土里呆上一个冬天，明年就能像水稻一样发芽抽穗了，那时，我就能找到它。那时，我真能找到它？
　　现在，我只能呆在窗下，或者床上看一本书，就着一杯茶或者一盏灯，房间里只允许有一种植物的气味，甘草或者菊花。只允许有一种声音，风声或者雨声。
　　那些意味，书秘而不宣，冬也秘而不宣。
　　
　　炭火
　　我在雪地里走了很久的路。天色马上就要暗了，我推开一扇陌生的木门。
　　一只老猫冷淡地瞥了我一眼，它拉我和它一起烤火。
　　我们一起呆望着炭火。火苗来自远古，一刻不停地挣扎着，对着我喃喃地念叨咒语。雪水从房檐下一直流到我的眼皮上。一只火红毛皮的狐狸突然从火里跳出来，把灰弄得满屋子都是，它迅即从窗户跳进了雪地，火红的尾巴一闪就不见了。
　　“列那……”我轻轻地叫着，这是我唯一知道的一只狐狸的名字。
　　“才不是呢。”老猫抹了一把脸，又瞥了我一眼，轻蔑极了。它说了一个我直到现在也记不住的名字，用当地的土话。
　　我觉得羞愧。我不能像它那样把一辈子的时间交给一个地方，拥有无数秘密，包括炭火和狐狸的秘密。
　　月亮出来了，老猫无声息地走在雪地里，竖着尾巴。我跟着它浅蓝的影子，向狐狸消失的远方行进。它长时间地凝视那些起伏的山脉，不再理我。
　　当我抬头睁开眼时，炭火已经噼剥着快烧尽了。老猫伏在脚边，继续打盹。我相信我和它做了一个相同的梦。
　　白色的灰烬堆满了火塘，像旅途上的梦境，抑或人生，温柔短暂。
　　
　　单车
　　它活不了多久啦。或许等不到这个冬天结束。这是修单车的老头告诉我的。
　　我有些悲伤。回来的时候，我脱下手套，赤裸着手，握住车把。它是有些老了，可它总不说。上坡的时候，链子掉下来，我们相对无言，一起坐在一棵光秃的树下，发呆。我很想安慰它，你比人类真正的老头好看，他们老了就会秃顶，吐痰，哀叹，昏睡，哪也去不了。你不一样，你还是会干干净净，站在雨里也好，阳光里也好，都是一副准备出发的样子。
　　打住。
　　我不是嫌你老，我……
　　打住。
　　我们没有一起去过更远的地方，对吧？连江边也没去过。你呆得最多的地方是车棚。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人陪着，我知道太没意思了。有一次，我把你放在图书馆的草坪上，看书的时候我偷偷看过你，你不知道吧？你一个人先是和一只蝴蝶玩了半天，后来又来了一只小狗，你俩转着圈玩儿。现在，咱俩去江边吧。那儿有水，挺辽阔的，比我俩的想法更辽阔。
　　好吧。
　　我们上好链子，继续出发。
　　那一天，我们在江边的沙滩上北风里一直呆到黄昏。
　　像情人一样。等待着结束和开始。
　　
　　微响
　　我想把窗上的玻璃换成纸。
　　二氧化硅太粗砺了，它们传递不了一只甲虫散步时簌簌的脚步声。黑色的圆形影子和脚步声，浮在窗户纸上，一帧定格的电影镜头。我可以在被窝里浮想连翩。
　　茶壶在炉上烹着，噗噗的。茶叶此时一定很快活。它们跟随沸水纠结舞蹈，啦啦啦。小声地哼着平缓的调子。我也小声地啜一口，咕嘟。
　　一只木头柜子可能有些不适。他不喜欢白蚁和蟑螂。也不喜欢在白天发牢骚。老人家总在晚上咳嗽。他只是低低地哼一下，以为没有人听见。我治不了这病，也许我爷爷的爷爷知道。
　　还有钥匙。它在匙孔里轻旋。是卡嗒吗？还是咯吱？我模仿不了。我只是喜欢归来的节奏。门开了，有些疲倦，探进半个身子，寂寥说，回来了，抱抱。轻轻贴上面颊。
　　我一个人去了阳台。然后，我听见了最美妙的声音。
　　阳台下的小树林旁，一对穿着羽绒服的情侣在静静的亲吻。夜晚睡着了，只有我听见他们彼此的舌头发出甜蜜的湿润的微响。

西风独自凉 · 发表于 2006-11-27 11:20

初来诗歌报论坛,发一篇旧作.

南阳竹子 · 发表于 2006-11-27 11:32

真心情，真文字，写得好。学习了。

恒心永在 · 发表于 2006-11-27 11:38

问好!欢迎新朋友.再细读.再评论.

落草风起 · 发表于 2006-11-27 11:45

橘子变得如此有灵性，我下次吃时得哄着她一下。整组物体在你的笔下都有了翅膀。写得很好。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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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冬天有关联的一些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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