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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 春 记 忆
文/海中月
冬日的早晨，冷气逼人。天色如墨，只有几颗寒星挂在辽远的天边。校园里几盏昏暗的路灯伴随我睡意朦胧地走向教室。再过半年就要高考了，紧张的学习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抬头望望不远处的教学楼，教室已是灯火通明。看来，今天又有好多同学抢在了我的前面。也许就这么早我半个时辰就能决定是他们，而不是我去叩响大学的校门。想到这里，我浑身一个冷颤，赶紧加快了脚步。
刚到楼梯口，只见杨小青左手扶着栏杆，右手放在已跨上一节楼梯的右腿的膝盖处，整个身子倾斜着靠向前方。我停下脚步，心里非常想问问，发生了什么？然而，我犹豫一会儿，就像没事一样地自顾上了楼梯，但我明显感觉到那天我走得很慢。心里有一丝悔意：我刚才应该问她一下的。
杨小青是我班上的一位女同学，坐在我的前排。乌黑的长发披挂在俏丽的圆脸上，在那个年代，算是时髦的。每年的夏天，她穿着或粉红或淡黄的短袖毛巾衫，总能吸引众多男生爱恋的目光。她喜欢唱张蔷的歌，喜欢写朦胧的诗，喜欢和女同学天南海北的聊天。但是，除了偶尔转过脸来问我几道不会做的题目之外，她没有和我说过什么话。
意外的事情还是在那个静悄悄的黎明发生了。当我快要走到楼梯尽头的时候，只听见杨小青在下面轻声地说：“小海，我的脚很痛，你能拉我一把吗？”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居然只叫我的小名，在班上，只有男同学是这么叫我的。“哦，马上就来。”我是三步并成两步跑下楼梯的。第一次握着女同学的手，我的心“砰﹑砰”，狂跳不止。 “不好意思，我的脚脖子扭了，麻烦你了。”她笑着对我说。灯光下，她的笑容是如此迷人，简直让我陶醉了。“没，没关系的，是顺路的。”说话一向流利的我居然结巴了。她的手是冰凉的。我有了怜香惜玉的冲动，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往上走，走得很慢很慢，但还是用了不长的时间走完楼梯，我无奈地松开了她的手。
“谢谢你。”
“不用谢，你自己慢些走吧。”
到了教室，我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翻开课本开始复习。然而，我的眼睛再也不听使唤了，时不时地往门口瞅上几眼。可是，当她走进教室的一刹那，我却转移了视线，佯装认真地看起书来。
接下来的日子在平平淡淡中很快过去。
直到有一天，她得到通知：预考没通过，不能参加高考。许多有着同样命运的同学当场在教室里放声痛哭。寒窗苦读十多年，到头来连高考的试卷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怎不叫人伤心。然而，杨小青没哭。她是班上为数不多的拥有城镇户口的同学，考不上大学不要紧，用不着担心再回农村种田，而且她父亲是镇上的干部，安排个工作还不是小事一桩。
为了防止意外的发生，老师安排第二天由通过预考的同学护送未通过的同学回家。我正巧安排在杨小青一组，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想着明天是否该和她说些什么？
那天晚上，我没有睡好。
第二天，天早早地亮了。我们一组护送队员由六位男同学组成，每人骑着一辆自行车在离校不远的一座桥上等着三位从此告别学校的女同学。
再见了，学校。不再，也不能回校！虽然我们这些护送队员是通过预考的,可是一想到她们,大家的心情还是非常沉重的。
不一会儿，她们背着大包、拎着小包缓缓地向我们走来。跨出的每一步，离家近了，离学校远了。曾经的雄心壮志此时此刻已是灰飞烟灭。小包装着的是些日常生活用品。大包装着的是些书，沉甸甸的。
除了杨小青之外，其他两位女同学眼泡依然红肿着，可以想象，昨晚对她们来说是个多么漫长的无眠之夜呀。今天，她们要用这些翻乱了的书回家向养育自己多年，寄予无限希望的父母汇报了，该怎么向他们说呢？
三辆自行车一字排开等着她们上来。让我惊喜的是杨小青穿着那件粉红色的短袖毛巾衫径直向我走来。她是看人还是看车，只有她心里最清楚，我无从猜测。
从学校到她家大概有五十公里的路程。那天天气特好，我们沿着太浦河一路颠簸着前行。她长得娇小，所以我也不觉得累。一开始，我们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还是我先开口的。
“回去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呢？”
“还没好好考虑过这个问题。”
“你唱歌挺好的，是否考虑往这个方向发展呢？”
“恐怕不行吧？想问你，你会什么乐器？”杨小青反过来问我。,
“口琴、笛子。”
“吉他，你会吗？”她继续问道。
“不会，碰也没碰过。”
“杨小青，你唱个歌吧？”我的这个提议得到了她的响应。
一向喜欢唱歌的她坐在我的自行车上轻轻地唱了起来，还是那首张蔷的《爱你心里口难开》。走在前面的同学也听到了，放慢了骑车速度。
天很蓝，风很轻。知了的叫声从前面送来，又在后面慢慢消失。惟独杨小青的歌声伴随我直到太浦河的尽头。前面是一段弯弯曲曲的田埂，路面崎岖不平，从这里可以走到太湖边。
“你快要到家了吧？”
“快了。”
“这次一别，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会吧？总是有机会的吧？”
“明天，后天……不可能。”我摇了摇头。
“……”^
“也许一辈子。”
“……”
“杨小青，我们在一起读书时虽然没说过什么话。但是，你坐在我的前排，我真的很高兴。可是，可是明天，坐在我前排的不会是你了。”
“……”
怎么了，杨小青怎么不说话了，我当时是这么想的：难道……我说错了什么？心里开始紧张起来。此时，我才感到车子不知什么时候变轻了，连忙转过身去，只见她远远地跟在后面奔跑着、奔跑着……
一双迷人的手在向我召唤，甜甜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你骑得太快了，我……我掉下来了。”
闯下大祸了，我急忙掉转车头，往回骑去。
她显然跌得不轻，牛仔裤上粘满了灰白色的泥土。看到我回来了，她冲着我略显尴尬地笑着。
“摔疼了吗？”
“没，没关系的。”她用轻松的口吻告诉我。然后，她又坐上了我的车子。
离太湖越来越近了，天空更加辽阔，大地豁然宽广。同学们似乎忘却了昨天，兴致勃勃地欣赏着沿湖的美景。正是初夏季节，太阳毫无遮掩地关照着这里的每一株树苗，每一棵芦苇。我们在一处靠近湖边的空地上停了下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杨小青面向太湖轻声地唱了起来。刚才还喜笑颜开的同学一听到这首歌，一下子都被感染了，沉浸在无尽的伤感之中。
另外两个女同学突然间抽泣了起来。在我们的背后，是大片的农田。此刻，随风起伏的青青波涛在我眼里竟然是那么的刺眼。命运就是这么残酷地再一次把她们拉回土地。她们背负得太多了。我无言以对，只愿她们的父母能善待她们，她们毕竟是努力过了。这两位女同学在复习迎考的日日夜夜里，都比我起得早。
离家已经很近了，她们提出来自己单独回家。随行的班长自作主张同意了。杨小青突然走到我身边，塞给我一个小纸条。“小海，我走了。”
望着她慢慢远去的背影，一种有生以来从来没有过的空落落的感觉涌上心头。
就这么再见了？就这么不会再见了？
当她靓丽的背影在我的视线中消失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眼眶很不争气地噙满了泪花。我小心翼翼地把那张小纸条放在裤袋里，就如把心中的一份美好愿望悉心地收藏了起来。
在返校的路途中，我避开同学的视线急切地打开小纸条。一行清秀的钢笔字映入我的眼帘：“小海，等你考上了大学，请务必告诉我。”
九月，我按照毕业时她留给我的家庭地址寄去了第一封信。
九月，我按照毕业时她留给我的家庭地址寄去了第二封信。
九月，我按照毕业时她留给我的家庭地址寄去了第三封信。
二十年后，在一次同学聚会上，我遇见了她。她告诉我，那年，她并没有收到过我寄出的信。三年之后，她父亲才把同学们写给她的信还给了她，其中就有我的三封。那时，她已出嫁了，嫁给了他父亲朋友的儿子。
“你爸……”我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邮电所所长是他的朋友。”她答了一个不该回答的问题。
令我欣慰的是杨小青依然清纯、可爱，年轻、漂亮。只是那两位女同学看上去黑乎乎的，就像五十岁了。
[ 本帖最后由 恒心永在 于 2006-11-24 09:55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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