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忆（一）

S城写作

杂忆（一）

鲁迅在《呐喊》自序里说：“所谓回忆者，虽说可以使人欢欣，有时也不免使人寂寞，使精神的丝缕还牵着已逝的寂寞的时光”，这几天一直感冒，本来就颇懒散，一个人在异地，常想起过去的事情。今天又是中秋节，昨晚饭后吃了药，觉得困倦，本来要稍躺一下起来读书的，却不想一觉就睡过去，大约是鼻塞的缘故，夜里三点多醒来，还觉得鼻腔咽喉都是火辣辣地疼，于是辗转难以入睡，后来又是背脊疼，终于迷迷糊糊睡去，起来已近十点。洗漱之后用半热的水冲了一包速溶咖啡，就着吃了一块月饼，算是对这节日有了一个大约的交代，却不能只等着夜晚来独自欣赏上海的明月，于是就又接着写一点儿时的事情吧。

小时候虽然家境贫困，但却不能说生活是毫无乐趣的。一则是玩耍，一则是劳动，还有一些极少的有关文艺的活动总是记忆犹深。家境贫困，兄弟又多，我虽然是老小，但很多事情却还是有份做的。这一方面是艰苦的表现，另一方面于我却有着以能参加些许劳动为骄傲快乐的意义。

大约在我八岁的时候父亲借钱买了一头黄牛，这对于整个家庭来说是一件意义重大的事情。一则那时耕田打麦的时候离不开牛来拉套，另外这牛每年下一头小牛犊，是家里一个很重要的经济来源。牛的食料主要是碾过的麦秸，用水淘过拌上些麦麸或者泡过的豆饼或棉饼。然而最好的还是青饲料，这青饲料的来源却是只能根据时节了，冬天是决没有的，春天也少，只夏秋两季有许多的办法。除了扳一些树枝来，夏天的时候我们就去地里割草。周末或暑假，哥哥常和几个同村的伙伴在午饭后出发，一人拿一把磨得锃亮的草铲，背上一个荆条筐，这时我就缠着要跟从。然而大约是觉得我年龄小，带上我麻烦，只是拗不过，寻一把极钝的小铲给我就一起出发了。割草的过程总不至于太有趣，只是一边玩着一边割草吧，总之就满满塞了一筐背回去。满身的汗和土，这却不要紧，一回去就在村前的大池塘里把草淘干净了堆在岸上，在水里疯乱。我那时还不会游泳，只在边上的浅水里玩，岸边有许多的大柳树，树根伸到水里去，我常常抓住那根潜水，然后在水底数数，最多的时候可以数到一百八十几吧。会游泳的就在中间来回地游，或者爬到树枝上跳下来，技艺高超者可以倒着翻一个跟头才落到水里，这些都是引我羡慕的。夕阳快落下树梢的时候我们才把草装了带回去。在各种草里面，我有印象的还是牛草，稗草，虫益卧箪（音是如此，学名是什么却都是不知的），有一种叫马蜂菜的，可以挑出来拌面蒸了，再拌上蒜泥和麻油，味道很是鲜美。男孩子们，在这过程里难免也会干坏事，而我所经历的，却只有一次，他们从一块玉米地的边上，偷摘了两只西瓜，抱到一条小河的边上，用拳头砸开来吃，记得西瓜却还并不熟，而我也吃的不多。

冬天的时候，放了学大把的时光，可以玩的就很多，推铁环，扔沙包，踢毽子，弹珠（我们叫做来琉璃子）…… 然而冬天的时候，家里总是架了纺车纺麻，是用来合麻绳的。记得那时的天气要比现在冷很多，为了防寒，在屋里地上掏着一尺见方，一尺多深的坑，坑里铺着干的麦秸，父母每天晚上都把腿放在坑里，坐在煤油灯下纺到深夜。第二天一大早，当太阳还刚露出半个红彤彤的脸，我们就被喊起来，呵着寒气，把那一个一个纺锤的细麻绳缠开来晒着。办法是拿一根铁签子从纺锤的中间穿过去（从锭子上卸下后中轴的地方是空的），然后绕着院子里成三角站着的三棵楝树一圈一圈把麻绳绕在树身上，纺锤一圈一圈的转开，总是小跑着往前，我和哥哥们仿佛在追着玩，每人若干，缠完了就到了吃早饭的时候。

于许多这样的劳动之外，还有使我迷恋的事情，却是与文艺相涉的。二年级的时候，也才八岁，从哥哥那里得到一本小人书，却是叫做《青年近卫军》的，字是都不认得的，故事又是外国的，所以只是觉得从未见过的一种惹人兴趣的复杂与好看，一页一页翻过去，只是在心里把这个凶恶的认做坏人，那个好看的认做好人，在自己心里编着简单的故事吧。我所看的第二本小人书叫做《带血的谷子》，所看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认得一个人到谷仓里偷谷子，（被人发现？）伤着了腿，流了血。然而我却于偷谷子这事情里看出了饥饿，不免引出一种伤感来。后来认得了字后所看的许多却都没有印象了。只还记得有一次进城，那大约是四年级的事情了吧，在县城东风剧场的边上有专门出租小人书给人看的，我就用了两分钱，坐在那里的小板凳上看了一本，是《敌后武工队》吗？现在也不能记起了。此外是看电影了。在大队部的空院子里，每年总有几次露天电影看，如今回想起来，《喜盈门》里大儿媳偷吃饺子一幕使我于伦理孝道有了一点最初的感触；《月亮湾的笑声》里给我深刻印象的应该是月色之中美丽的桔子树，使我感到新奇和激动；《喜鹊岭茶歌》里漫山遍野的茶树与荡气回肠的山歌于我都是第一次的经历，《莫愁女》里的越剧虽然丝毫不能听懂，然而古装的丽人，哀怨缠绵的唱腔，以及悲惨的故事结局（莫愁女忍痛操刀剜了自己的眼睛给心上人做药引，然后跳湖自杀），都是使我流泪的；《那扎闹海》里那扎的脚踩风火轮、以及道士用莲花藕节（？）使那扎死而复生的故事在我看来都是多么神奇啊！还有一部《天山行》，那里面的故事虽然毫无印象，但结尾的主题歌唱响的时候，我的神思好像一下子被抽空了：“天山高，天山险，天山横在我面前；天山路，弯又弯，你把我的心事牵……”

儿时的这经历，或许是我今天仍然愿意相信美与幸福还在的根源吧，但或许怎样地寻找，终不能找回那些简单的情感，还是今天终于老了，丧失了幸福的能力？

                                                              2006-10-6

[ 本帖最后由 S城写作 于 2006-10-6 15:16 编辑 ]

星星小倩

“儿时的这经历，或许是我今天仍然愿意相信美与幸福还在的根源吧，但或许怎样地寻找，终不能找回那些简单的情感，还是今天终于老了，丧失了幸福的能力？”

——或许不是你现在丧失了幸福的能力，而是你现在拥有了拷问并承担痛苦的品质。

“所谓回忆者，虽说可以使人欢欣，有时也不免使人寂寞，使精神的丝缕还牵着已逝的寂寞的时光”

已逝的寂寞的时光，却让人如此牵挂。有些东西发生在过去，却在如今显出它的可贵。所谓杂忆，有时更是对过往的整理，和对未来的希翼。


问候你：）

雨儿

正是这些最真最美好的回忆在推动着我们生活的脚步。

人生最后不也只剩或悲或喜的记忆么？

回忆过去意味着思索今天，创造未来。

简单平凡的叙述，平实自然的语言，深刻的思想内涵，触动心弦的文字~~

大家风范，学习！问好S城：）

东门之池

这些回忆的文字积淀着你的生活
很多的时候，我们想点过往，无非不是为了更好的走前面的路
问好Ｓ城，中秋快乐

S城写作

一一谢过几位朋友。问大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