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的魂灵（“走近八排瑶人”之五）

杨柳岸南

不死的魂灵
（“走近八排瑶人”之五）


　　人们的内心世界总是那样的柔弱，只便你能面对险峻的高山，咆哮的江河，以及各种各样的艰难险阻，但只要你陷入那一片恐惧、无助、绝望的领地，有如被不可抗拒的外来力量撕杀，临近崩溃的时候，你走进了一个诺大的村庄，而这个村庄灰霾，所有的门窗洞开，但一切生命湮灭，就是蚂蚁爬行的声音都没有；在瞬间，你眼看着另一个自己在梦中逃亡……这时，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拉你一把，你只能习惯或自然地祈求上苍，祈求神灵的帮助。这种思维的定势，是我们千年文化积淀的另一种表现，我们或许能抵毁它，但我们无法消灭它，它根植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八排瑶人也信神灵么？答案是肯定的。但八排瑶人并不是一个全民信教的族群。可他们受到了各种教派思想的影响，甚至基督教徒都曾到过瑶山里传教，而对他们影响较大的是道教。
　　道教对八排瑶人的影响主要有四个方面。一是相信有“神仙”和鬼的存在。他们将世界分为阴阳两界，阳界住人，阴界住的是神仙和鬼；阴界又分为两界，神仙住在天府，鬼住在阴府。二是恭奉道教的各路神仙。如太上老君、玉皇大帝、元始天尊、张天师、李天师以及龙虎将军、灶神、本方地主等等。三是坚信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万物，万物相生相克的理念。四是使用道教的道具。如先生公作法时使用道鞭、八卦，还在道场里悬挂三清宫和太上老君的画像等。爱道教影响的结果就是，人要自我约束，一心向善，只有这样，死后才能上天。所以，八排瑶人在本质里总是那样的纯朴与善良。
　　其实，影响八排瑶人思想最重要的并不只是道教，还有“万物有灵”、图腾崇拜和祖先崇拜。
　　所谓“万物有灵”，就是自然崇拜。这种崇拜现象在八排瑶人中最为普遍。他们认为，世上万物都是有灵魂的，触犯不得，谁要是触犯了，就会给自己带来灾难与报应。山有山神，树有树神，火有火神，甚至狩猎也有猎神……所有的这些神灵都得祭祀。如每年的春节期间，八排瑶人都要请先生公选定开耕播种的吉日，并祷告山神和“土地公”，然后才能开始春耕生产；人死后要埋葬，必先焚烧纸钱祭祀土地神，然后才能动锄挖坟穴；小孩久病不愈，那是被某一物体收走了魂魄，得带上小孩的衣物及祭品去拜祭这一物体，并认它为“干爹”或是“干妈”等亲属，只有这样，小孩的魂魄才能归体，病才会痊愈。相信“万物有灵”，使得八排瑶人在日常生活中小心奕奕，循规蹈矩，许多外来的思想和文化也难于被八排瑶人所接受，只便接受了，也得花比较长的时间。
　　图腾崇拜是一种最原始的宗教形式。据有关资料显示，“图腾”一词来源于印第安语的“toten”，意思是“它的亲属”或是“它的标记”。在许多的图腾神话中，都认为自己的祖先来源于某一种动物或植物。如彝族的虎图腾、葫芦图腾；苗族的枫树图腾、水牛图腾；白族的虎图腾、鸡图腾、鱼图腾；在侗族的传说中，其始祖母与一条大花蛇交配，生下一男一女，经过滋生繁衍后，蛇就成了白族的图腾。其实，关于图腾的问题，在学术界还没有一个公认的定义，但有几个特征大家还是比较一致的：其一是原始民族的社会集团，采取某种动植物为名称，并相信这动植物是集团的祖先；其二是作为图腾祖先的动植物，集团中所有的成员都对它敬重，不敢有丝毫的损伤或是生杀；其三是同一图腾集团的成员，可视为一个完整的群体，其住所墓地、身体装饰、日常用品等，采取同一标识，以表示他们是同一个图腾崇拜；其四是男女达到一定的年龄，就举行图腾入社形式，同一集团内的男女禁止结婚，实行绝对的外婚制度。
　　我在这里之所以花费这么多的笔墨来阐述图腾崇拜的问题，那是因为八排瑶人的图腾崇拜让我迷惑不解。八排瑶人也称自己的图腾是“盘王”（盘瓠），而且在他们比较大的村庄里建有“盘王庙”，庙里有专门的“长庙公”打理，每一次的“耍歌堂”（祭祖活动）都抬着盘王和他们始祖的雕像神游。但是，按照上文所说的图腾特征之一，它必须是本集团的始祖，或是跟本集团始祖有过血缘的关系。可我怎么也找不到这些关系，无法将“盘王”与八排瑶人联系起来。我尽可能地查阅了有关八排瑶人的文字资料，也走访了一些八排瑶人的老人，而得到的结果都是一些模糊不清的“盘古王”造了人类或是造了八排瑶人的说法。我在《远古美丽的传说》中说过，传说中的八排瑶人的始祖是房十六和莎方三，他们姑侄俩结婚后，生了个肉团，八排瑶人便起源于这一“肉团”。这也是八排瑶人认同的。你不对他们的图腾觉得奇怪吗？
　　还好，我并不是个做学问的人，让我们来个猜想好了。八排瑶人是怎样形成的？至今没有人能作出肯定的结论；我们只知道，八排瑶人的先民大约在隋末唐初的时候来到了连南这粤北山区，而且从此定居了下来，并不断地得到了发展壮大；而他们所保存下来的八排瑶人文化是那样的独特，也只能是在连南这方水土发展成熟起来的。隋唐至今也只是一千多年的历史，也就是说，一千多年前并没有八排瑶人这一完整的族群。由此推论，八排瑶人根本说没有史前文化，没有史前文化，他们又怎么可能有“图腾”呢？结论只能是一个，那就是借用！更何况图腾的神话传说，通常都是被几个或是多个民族共同拥有，共同流传的！那“盘王”（盘瓠）是绝大多数瑶族人民共同恭奉的始祖，可八排瑶人却喜欢吃狗肉，不仅平民百姓平时吃，就是先生公做完法事后也吃，《八排瑶古籍汇编》里就有记载：先生公“半夜送鬼在坑边杀狗供奉马公一郎、马公二郎等”。这就和禁止损伤、生杀图腾物的特征以及恭奉“盘王”（盘瓠）为图腾的瑶族其它分支的理念相悖了。
　　或许正因为是这样，八排瑶人的图腾文化才显得那样的独特，且别具风采。
　　八排瑶人因其以血缘集团群居，所以祖先崇拜也显得特别突出。而且祖先崇拜的现象随处可见。只要你跟八排瑶人吃饭，不管身在何方，他们在喝酒前总是往地面洒一滴两滴，还叫声“阿公喝酒”，意思就是，先敬祖先自己再喝酒。当你走进八排瑶人家，抬头一看，他们的正厅墙壁中央总是设有一个神龛。神龛上用红布或红纸写着历代祖先的法名，龛前摆着香炉、酒杯等物品，供祭祀祖先时用。那是个神圣的地方，是八排瑶人祖先灵魂居住所在，任何人不得亵渎，平时不得悬挂衣服，不得堆放杂物，更不许产妇触摸；每年的初一、十五以及重大的节日或是红白喜事，他们都要在神龛里摆上供品，告慰祖先。由此，八排瑶对葬礼也特别注重。老人去世后，后人除办完报丧吊唁、浴尸安桥、打斋超度、出殡送葬和祭奠做七等程序外，其中一些独特的细节是不能疏忽的。一是安“神桥”。老人死后，要随即将他扶起，让他坐在“老人椅”上（在一张木椅子上，用木板和一些绳子将他固定，有如活人坐着一般），然后请先生公为他念经，送他上路；二是出殡。八排瑶人出殡非常隆重，所有的亲属以及全寨的人都来送葬。一般地，人死后的第二天就出殡，不在家久留；出殡时，死者仍坐在“神桥”上，由亲属四到八人抬着上路；如死者是先生公，抬的人要增至十六人，因为在“神桥”前面得加上一把椅子，让先生公坐着为死者念经。到了坟穴边，必须由他的亲生儿子背着下棺，没有儿子的，由女婿代替，没子没女的，由叔侄或外人丢尸入棺。三是办完丧事后，还得守孝。七天内不得出工做事，前三天的早上要送饭到坟前祭奠；有一些地方，孝子孝女们要守坟七天七夜，当年的除夕，要将团年饭搬到坟前，与死者一同享用；有的还要举行百日祭、周年祭，以寄托哀思。八排瑶人认为，只有这样，死者才能安宁，他的灵魂才能上天，才能护佑他们幸福安康。
　　我想，立于世间，芸芸众生各有各的心态；八排瑶人相信万物有灵，弄了个让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的图腾，笃信祖先的灵魂不死；有所崇敬，有所敬畏；这总比傲视无物，目空一切，横行跋扈好得多。其实，世事自有法则，只要我们安份做人，诚实做事，那不死的魂灵就在我们的心里。
   
        2006．09．17
（发上这一贴，本系列告一段落；自己也借长假好好休息，去瑶山做些采访和收集些材料。祝大家节日快乐！）

[ 本帖最后由 杨柳岸南 于 2006-9-29 15:08 编辑 ]

周飞雪

你的这一系列，我都看了，你很伟大，做了一件这么有益的事情，采访很辛苦吧。
问好，杨柳！中秋节快乐！节后带上你的新文字和新心情来。

杨柳岸南

原帖由 周飞雪 于 2006-9-29 15:28 发表
你的这一系列，我都看了，你很伟大，做了一件这么有益的事情，采访很辛苦吧。
问好，杨柳！中秋节快乐！节后带上你的新文字和新心情来。

]周飞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