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国

刘仲

一
那天孙大圣飘然而至，问我：
“刘仲，可想游海上三国？”
我说：“莫非是蓬莱、方丈、瀛洲？”
大圣摇摇头，道：
“是牛皮国、美食国、袋人国。
虽非仙国，有趣之极，可想一游？”
我欣然愿往。
大圣念声：“起！”
我顿觉身体随大圣飘然而起，疾行如风。
            
我问：“大圣，我们先去何国？”
大圣道：
“三国都位于东海之中，
牛皮国最近，美食国次之，袋人国最远，
我们先去牛皮国。”
我又问：“这牛皮国如何有趣？”
大圣笑道：
“牛皮国者，吹牛皮之国也。
国中盛行吹牛皮之风，
以吹牛皮的水平定官位的高低，
吹牛皮的水平越高，官就会做得越大，
谁牛皮吹得最大、最有花样，就会当选为国王。
为了不埋没吹牛皮的人才，国中设有‘伯乐’之官，
‘伯乐’们每日巡访四方，
若访得吹牛皮能手，就举荐给国王，量才而用。”
我笑道：
“伯乐非相马也，乃相牛皮耳！
国王真是任人唯牛，难得。”
大圣又道：
“国中百姓，大多从事牧业——养牛，
牛肉可供吃，牛皮可供吹。
国中遍地是野草，到处是肥牛。”
我赞叹道：
“真乃牛背上之民族也！”

我们来到牛皮国中一大广场。
广场中央是一高台，
数十个人正在台上吹着一张张牛皮，
牛皮飘飘，吹声如雷；
台下是万人观吹，喝彩阵阵。
大圣和我来到台下。
大圣对我道：
“台上的人是来自牛皮国各地的吹牛皮高手，
他们正在竞选国王。”
那些高手们都光着上身，昂首挺胸，
集浑身之力于其嘴，寄全部希望于牛皮，
如醉如痴，挥汗如雨；
有的从牛嘴上吹，
有的从牛尾上吹，
有的从牛耳上吹，
有的从牛腿上吹；
有的把牛皮吹得比象大，
有的把牛吹成了马，
有的一人吹着数张牛皮，
有的自己随牛皮飘上了天。
山外青山牛外牛，强中更有强中手。
我望牛兴叹，叹为观止。
竞吹中不时有人吹力不支，洒泪退出，
不时有人晕倒在台上，被抬下去抢救，
不时有人把牛皮吹破，前功尽弃，
又不时有人吹出了更新的花样，后来居上。
吹来吹去，吹去吹来，
一高手脱颖而出，技压群雄，最终获胜，
此人阔口大鼻，大腹便便，其壮如牛，
他就是无可争辩的新国王。
接着在台上举行了加冕仪式。
新国王手执权杖，头戴璀璨夺目的王冠，踌躇满志，
王冠上闪烁着五个金字——天下第一吹；
台下众人山呼“万岁”。
国王按吹绩任命了众官员，
大小官员各有重赏，外加牛皮数张。
忽然有人来报：
“弹丸国入侵，敌军就要杀到。”
大圣对我道：
“弹丸国在牛皮国南五百里，
该国甚小，不到牛皮国的百分之一；
国虽小，国中人却勇猛善战。”
说完，大圣将我带至广场上空。
场上观众也纷纷散去。
国王立刻调兵遣将，在广场上布阵应战。
不久，大阵布成，原来是一个巨牛阵——
阵成牛形，头、颈、躯干、四肢、尾俱全，
国王及众官员位于阵中央。
霎时，弹丸国大军杀到，把“巨牛”团团包围，
广场上顿时寒光闪闪，杀声震天。
入侵者个个如狼似虎，奋勇冲杀；
牛皮国官兵纷纷屈膝投降，唯恐落后。
“牛头”、“牛腿”、“牛尾巴”眨眼不见了踪影，
顷刻间，巨牛阵就土崩瓦解了。
牛皮国国王及众官员束手就擒，做了阶下囚。
我问大圣：
“牛皮国怎么如此毫无抵抗力？”
大圣搔了搔额头，轻轻地说了声“吹”。

            二
大圣又带我去往美食国。
大圣道：
“该国多美味，
山珍海味，无所不有。
国中人慷慨，极好客，
一有客至，他们就大摆宴席，倾其所有。
到过此国者，无不夸该国之富，国中人之热情。”
我心中甚喜。

我们来到美食国都城。
大圣摇身变作一个小童，道：
“我先去报个信，然后去睡上一觉。
你定会有一顿美餐。
找我时喊我一声，我就会来到。”
说完，踪迹不见。
不一会儿，礼炮轰鸣，人头攒动，
国王亲率众官员来迎接我这远方来客。
我深为他们的热情好客所感动。
随后，国王在逍遥宫设宴，为我接风。
酒席百余桌，桌桌丰盛之极，
山珍海味，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大大小小的官吏都入座。
我对身边的一个官吏说：
“你们对我真是太热情了。”
这个官吏道：
“不单对你热情，
凡有客人来，我们都如此招待。”
他又凑到我耳边道：
“我们也借机解解馋。”
我心中不快。
国王致辞后开宴。
席上喷烟吐雾，虎吞象饮，
猜拳行令之声震耳欲聋；
划拳有持戈接战之勇，
喝酒有赴汤蹈火之志，
吃菜有风卷残云之势。
酒至半酣，个个醉眼迷离，面赛桃花，渐入佳境，飘飘欲仙。
这时，席上添一大菜，热气腾腾，
上菜的人道：“蒸全人。”
我心头一惊，忙起身观看，
果真是一个人，面目依稀可辨，惨不忍睹。
我大惊。
一官吏吟道：
“宜将剩勇吃此菜，
不可胆怯留遗憾。”
吟罢，官吏们都争先出手取食，就象群狼吃小羊，
先吃四肢，然后吃躯干，最后吃头部，
顷刻间，盘中只剩下一副骨架。
我魂飞魄散。
稍后，席上又添一汤菜，
上菜的人道：“琼浆。”
众官吏又都争先取匙舀食，
味道似乎更美。
我细看这汤——红色，似血；
舀来一闻，血腥扑鼻。
我问：“莫非是人血？”
身边一官吏点点头。
我顿时毛骨悚然，浑身栗抖；
汤匙落到地上，碰得粉碎。
忽然下面“唉呀”一声，
我忙低头仔细观看，
原来脚下并非地面，而是群人并立，
汤匙正落到一老翁头上，老翁因疼痛而出声。
再看老翁周围，或男或女，或老或少，
都面无血色，目光呆滞，体瘦如柴，几乎干枯。
再细看每人身上，都连着几条细管，
管中尽是鲜血。
我愤然离座，怒不可遏——
这是什么宴席？！是吃人的宴席！
什么美食国？！明明是吃人国！
我大呼大圣，
大圣飘然而至。
我说：
“大圣，你容忍这些吃人的宴席存在吗？
你忍心看这些百姓枯死吗？
快砸烂这些宴席！
快消灭这些吃人者！”
大圣道：“我早有此意。”
金猴奋起千钧棒，
一棒所有的宴席灰飞烟灭，
再一棒所有的吃人者粉身碎骨。
我说：
“大圣，你能使这些百姓恢复活力吗？”
大圣点点头，向着人群连吹了三口气。
再看这些人，都渐渐起了变化——
刚才那一老翁，面色渐渐红润，头发渐渐变黑，
他变成了一个中年人；
再过片刻，他唇若涂朱，目光炯炯，
原来是一个英俊青年！
我大惑不解，吃人者竟使一美青年变成了枯老汉，
残忍之极！
这青年周围，众人也都恢复了过来。
这些百姓都争先逃出逍遥宫，瞬间散尽。
我长出了一口气，心中宽松了许多。
我说：
“大圣，这些吃人的人为什么这样残忍呢？
他们还是不是人呢？”
大圣道：
“这是些人面兽，
据说是白骨精的子孙。”
我愕然。

          三
我们又去往袋人国。
我问大圣：
“为何称作袋人国？
莫非国中人象袋鼠一样有育儿袋？”
大圣道：
“不错，是象袋鼠一样有袋。”
我连说“有趣”。
大圣又道：
“不过，有袋的只是官吏，而百姓都没有；
官吏们的袋不是用来育儿，而是用来装金子。
官吏们都有一个怪癖——好吃金子，
一天不吃，他们就浑身无力，象得了大病一样，
所以他们都视金如命，拼命地往袋中装。
他们的袋就象无底洞一样，永不能装满。”
我问：
“他们袋中的金子来源于何处？”
大圣道：
“有三个来源：
一是国库，国库中的黄金他们常盗入袋内；
二是礼金，百姓要办事，须先送足够的礼金才能办成；
三是搜刮，他们常巧立名目收金于民，中饱私袋。
官吏们的胃口越来越大，
而国库却日渐空虚，
百姓也日渐贫困，
他们不堪重负，多数已逃亡。”
我问：
“逃往何处？”
大圣道：
“国四周尽是海洋，
百姓逃出，只能漂泊海上。”
我心中凄然。

我们来到袋人国，悄然进入王宫。
宫中是一片滑稽景象，
国王及众官员都袒胸露袋，丑态尽现，
他们的袋子比袋鼠的育儿袋大的多，
垂在胸前，下可及膝，
便便乎如孕妇，蠢蠢乎赛企鹅。
袋人们似乎在开紧急会议。
只听国王道：
“我们的国库已空，
百姓都已逃亡，
我们已无金可食。
我已一天没吃金子了，只觉得两眼昏花，没有半点力气。
诸卿哪个袋中尚有余金，快献来我食。”
再看诸官员，都摇摇晃晃，无精打采，如同烟瘾发作；
他们都掏掏胸前的大袋子，没有人能拿出半两金子。
这时，一袋人从外疾步而入，道：
“启奏陛下，宫前突陷一洞，
我已入洞探明，内有一金柱，高大无比，
此柱足够我们美餐几顿。”
此语一出，大小官员皆现喜色，
他们各自从袋中掏出斧凿，
不待国王下令，蜂拥而出。
我们跟随来到洞前，
洞内已是一片敲凿之声。
大圣道：
“此柱定是擎国之柱，岂可食之，
柱断则国危矣。”
我担心起来。
过不多时，骤然一声巨响，似天崩地裂，
大圣叫道：“柱断矣！”带我腾空而起。
我向下遥望，已是一片汪洋，
再也找不到袋人国的踪影。


           四
大圣早已飘然远去，
那天所见还历历在目。
海之缥缈，何幻不有？
如三国者，奇矣怪矣！


               2006年8月

[ 本帖最后由 刘仲 于 2006-11-17 21:06 编辑 ]

山东淄博鲁齐

好文！
看的惊心动魄！
潇洒的文笔！

共饮明月

很像寓言。

郁汀

有意思!好文笔!

晓月清辉

可拍成神话剧了!纵横笔法,妙想天成,穿刺现实.
问好刘仲 !

蓝枫

有点头晕。但感觉得出来作者的气魄。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