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余香浓（下）

大致若鱼

二

      又是三月了，我至今还未能为瑛子写下点什么。

        每年的三月，我都要来到这里，看看瑛子留下的空空的屋子。向瑛子的灵魂诉说着世态的变迁。如今，我斜依在瑛子院外的那棵石榴树上，院子大门上的铜锁已经尘封多年。我默默地望着这空荡寂落的院子，墙根长满了尚未苏醒的荒芜的杂草，微风吹过，瑟瑟蓑蓑的声音仿佛在向我委屈地诉说着瑛子走后的凄凉。透过嫩芽新绿的石榴树，我仿佛看到瑛子石榴树下撒娇的欢颜，仿佛看到，瑛子瘦小的身影在阳光下阅读着叶赛宁的诗句。许多次，我和瑛子看着夕阳，在石榴树下消磨着傍晚，有些懒散，有些放肆。

       那是怎样一个冬天，充满阳光的下午，瑛子指着那幅画对我说：惟，我要去看那些干净的冰块和夕阳。

      我 不止一次地向瑛子恳求。她的眼睛流露出我有生之年所感到的最善良的关注。这是瑛子的天性，我知道，我唯一无法改变她的地方。此刻，而我和这间屋子里的所有陈设就像瑛子眼中的一群羊，我是其中最柔顺的一只。

       我只能以另外一种方式来柔软地拒绝瑛子的离去。除此之外我毫无办法。我设想着自己是一只镶嵌在镜框里的吉他的肖像，在十月的月色中泛着优雅的光泽。我借助修长的手指和几个散漫的音符在一首幽怨的乐曲中向瑛子反复表白我由来已久的想法。

        可是，我最终得承认自己的失败。我既不可能是瑛子爱抚下的羊，也不可能是一只吉他的肖像，虽然迄今为止，我所能做的不过是在屋子的每一面墙上刻下自己的生辰，陪伴瑛子寂寞的灵魂。

        我无比平静地等待什么人的出现，就象我曾经等待瑛子的出现。我爱惜瑛子瘦小的身体，喜欢瑛子身上那件四季如一的白色上衣，古旧而柔软的质地使我的手有一种梦幻般重归故乡的感觉。我深深地沉浸在这种往事的氛围中。

       如今，我斜依在瑛子院外的那颗石榴树上。微风中抽着最后一支香烟。

我泪流满面。

    这座城市在我们的背后，我和鱼已经熟悉它的每一条街道，每一个角落，熟悉它下雨和天晴的日子。有一天，鱼问我，这座城市的背后到底是什么？我说，是影子，抹不去的影子，生命的影子。说到这里，我的眼睛开始潮湿，一如许多年前，我和瑛子在石榴树下第一次读到宁静的诗句。


        我长久地置身于沉默中。屋子的昏暗使我怀有一种回忆往事的欲望。我放下手中的笔和纸，一些人在我潮湿的故事中找到他们最初的故乡。我默念他们的名字，向往他们温暖的手臂。我的心进入一支曲子醉温柔的部分，整整一天，我就这样在房间里来回走动。
   
        这种欲望象春天的阳光一样温情地杀害着我。帮助我度过夜晚。

        岚儿的再次出现，是在三月的一个小雨纷纷的早晨，急剧的敲门声使我从昏睡中惊醒。昏暗的屋子里，我看到岚儿满脸悲哀的颜色，她说：出事了。你这个不负责任的孬种！

      我不知道岚儿到底在说些什么？

       她继续说着，一副不容辩解的口气，变得声嘶力竭：是你，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为什么不让她快乐的度过这最后的生命？你的自私，你的残酷和无情让她孤独、让她寂寞。去年冬天，她就知道自己患了不治之症，你难道不知道吗？谁还会喜欢你这个伪君子？爱上你是她的不幸，认识你也是朋友们的悲哀。

       我渐渐明白，岚儿是在说瑛子。我不敢相信我听到的一切。关于瑛子拉着岚儿的手诉说着心中最后的愿望：瑛子想见我最后一面，为我画好最后一幅关于夕阳的画。可是我浑然不知。

       岚儿悲凄的哭声，至今还萦绕在屋子的上空，我麻木了，不知该劝慰岚儿还是自己。

        瑛子走后，岚儿时常会来到我的屋子，为我整理散乱的文稿，打扫卫生，为我打开窗子，让新鲜的空气和阳光换掉潮湿发霉的气味。唯独一言不发。第三年的三月，我和岚儿一起去墓地看过瑛子之后，我们开始了两年的同居生活，我们相互照应着。

         这座城市的背后到底是什么？没有人告诉我，这个问题，多年来困惑着我唯一的思想方式。成为我思想深处唯一的背景。

        我被良心上的巨大的谴责弄得日渐消瘦，直到鱼带我光顾本城最豪华的酒店。那是城市里下雨的日子，我们打着一把黑伞通过一条狭长的街道进入灯火辉煌的大厅，我感到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酒精洗着我们清贫的胃，洗着我们对往事的无限的怀念。那天，我象迷途知返的浪子一样投入人们的怀抱，我得意忘形，在酒精的幻象中，鲜花凑拥着我把木制的台球杆在绿色的绒质台面上优美地送出去，杆的尾部呈现漂亮的弧线，所有的往事都在这漂亮的一击中溃不成军。我伤感的眼睛里瑛子娇艳如花，面庞上浮现出一种病态的红晕。我的眼前，开始反复地出现一只石榴的影子，灯光昏暗下去，我和瑛子无依无靠地流落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行色匆匆的人们，目光中流露出圣者的气象和对我们深深的怜悯。

       作为纪念，鱼送给我们的那束玫瑰至今还插在瑛子窗台的那只花瓶里。

                              三

      日子还是照常的过。我已经彻底放弃了写作的念头。我的那些手稿在秋天的阳光里渐渐远去，所有的记忆逐渐变得模糊，就象一首歌的尾音。

       有几次，岚儿把那扇朝南的窗户打开，太阳很生动，苍白而清澈的颜色。岚儿的背影很性感，让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每到此刻，我设想从墙上取下那幅画，瑛子的背影都会象海水一样漫过我的眼睛。如同拨动吉他最细的琴弦，疼痛而真实的声音里瑛子飘浮了起来。

       整个房间变成一种暗红色。这是黄昏的效果。“我知道，在远离了城市的人们之后我们变得如此脆弱，变得更加依恋，钟情于自己。”岚儿说“夕阳从这个方向看上去更美。”

        我开始用沉重的神情对岚儿叙述。我的语气缓慢，象一匹穿过峡谷的劳累的马。岚儿的泪水在昏暗中无声地流下来，但她无法阻止我，我的声音在夜晚空洞而遥远。

     “十九岁那年，我饥饿地路过瑛子的院外，瑛子温暖的灯光收留了我，那个时辰无比的漫长，满树的石榴在尘埃中静静的分娩。那个晚上，瑛子一遍一遍地布置着她的小屋，她一刻也不得安宁。我慢慢地平静下来。窗外树梢上的星星很生动，以外是街道，更远处是楼房，高低错落；目光不能到达的地方是铁轨，因为在夜晚，我们总听见几声凄凉的汽笛，我们不知道这些列车的来历和去向。以后的日子里，诸如此类的猜测在清淡的日子里成为一种不可多得的消遣。我们就这样过着，许多天以后，我想象着自己走在其中的一条铁轨上，周围充满着火车的声音。”

      如果我不出声，岚儿就会一动不动地长时间望着我。

                                        四
      我时常会拿起一颗石榴，慢慢地剥开，露出鲜红的石榴籽粒。我永远这样笨拙，尤其是这种细致的工作中，我表现出深深的力不从心。
   
      但我必须不懈地剥下去，为了能把一只干净的果实放在瑛子的手中。

      那时候，我和岚儿都会陷入沉默中，整天不说一句话。那时候我们便知道，不约而同，我们想着同一个人。

                              五
      有人告诉我在冬天里最冷的一天看见鱼，我想我是不会吃惊的。

      鱼黑暗的背影唤起我沉重的感觉。

      我设想，我会在这条街道的尽头碰见还是独自一人的鱼。

      但我没有。外面很冷，岚儿送我的那件大衣显得无比的单薄。

无哲

延边大学出版社最近有一套书，叫《流浪》或地带，里面的文笔与你的相近。
故事对别人讲清楚了，就是第一步成功，后面的的你做到了：）

大致若鱼

原帖由 无哲 于 2006-7-16 08:25 PM 发表
延边大学出版社最近有一套书，叫《流浪》或地带，里面的文笔与你的相近。
故事对别人讲清楚了，就是第一步成功，后面的的你做到了：）

感谢总版关注。

飞狐子

合并，收了看。

大致若鱼

原帖由 飞狐子 于 2006-7-17 07:08 AM 发表
合并，收了看。

对提意见为盼，远握！

黑子

故事很好　　一种散文化的笔触　　一种怅然的思维　　红

妖狈儿

散文体的小说，每一段的过渡转换很自然和舒缓。
文中大笔调的写“我”，如果再增加些另外两个角色的一些动作、语言的描述，会是一片很好的短篇小说。
问好楼主，支持黑子操作！

大致若鱼

原帖由 妖狈儿 于 2006-7-17 11:09 AM 发表
散文体的小说，每一段的过渡转换很自然和舒缓。
文中大笔调的写“我”，如果再增加些另外两个角色的一些动作、语言的描述，会是一片很好的短篇小说。
问好楼主，支持黑子操作！

要不要合作？稿费归你。
嘿嘿，谢谢，抱抱美女。

张军

学习一把，受益了！

大致若鱼

原帖由 张军 于 2006-7-21 21:53 发表
学习一把，受益了！

不敢当，还请多指教！

小白角

清新呵。比上半部分有过之而无不及。

上去。

大致若鱼

原帖由 小白角 于 2006-8-4 16:21 发表
清新呵。比上半部分有过之而无不及。

上去。

谢谢小白角！

手有余香

我觉得下半部分比上半部分好,无论是文字还是叙述都更加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