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到达的记忆

糖豆子

一
  　好久不曾做梦，或许有梦，在我还没清醒意识到要把它捉牢的时候，它就啾忽溜走了。
    我走进梦里，梦用讶异的神情探视我，仿佛我是陌生的不速之客，然而我还是来了，它就无从拒绝我，也就随便拿个什么梦来搪塞我。
  　梦里的那些高大的山川，仿佛迎面倒来，那种压抑，那无处可逃的恐怖，充斥了梦里的画面。然而，我不曾惊惶，我很镇定，沿着蜿蜒的山的倒影，我向后撤退，仿佛在走一道迷宫，它错踪的路线杂乱而迷惑，我迅速地判断，逃跑，并随时躲避大山伸出的巨掌，它缓慢而又不断地搜掠过来，仿佛随时要把我碾成粉末。
    转过这道山路，是一片比人还高的草丛，荒草萋萋，时不时缠绊住我的双脚，草地很滑，我忽然滑了下坡，坡下仿佛是一片泥水潭，我下意识伸手扯住那些绊倒我的杂草，欲阻止跌落泥潭的命运。
　　不曾感觉害怕，然而我还是惊醒了，梦中那情那景那种跌落泥水中的感觉，和童年的某段记忆重合，我便想起那个夏天的童年……
　　表姐炫耀地要骑新买的自行车去学校，我坐在车尾架上，感受着同村小伙伴们夹队的欣赏和羡慕的欢呼，然而车子转过一道田边的时候倒了下来，我滚到正灌满了水的早稻田里去了，挣扎着揪着岸边的野草，我一身泥水狼狈地爬上岸，忘了是怎么回到家的，忘了小伙伴们是同情还是奚落的议论，只记得回到外婆家，她把我拎在木盆里，一边为我洗去泥污，一边不停的责骂……
      许多遥远的童年记忆，总以为我忘却了，其实它还潜隐在我的内心深处，在我不经意间，便浅浅淡淡的浮上了脑海。就仿佛这一生，我想逃避很多事情，可是，越逃避，它就越顽固的潜息了下来，直至根深蒂固。

二

      然而记忆毕竟是久远了，忘了忘了，我忘了乡下的许多人和事。外婆她老了，眼睛看不清东西了，耳朵也失去了听力，她越来越苍老矮小了，多年前我回到乡下，看到她寂寥的身影，心里煞痛不已，可是我早已经忘了乡言，面对她，竟不能完整地说一句安慰的话。我忘记了乡音，早已不习惯象年幼的时候那样喊她“乃念”，我只是含蓄的望着她微笑，和姐妹们一样喊着她“婆婆”。看见她萎缩的坐在大门口边，很寂寞，很孤独……那一刻我想，今天的她就是明天的我。
        好久不曾在梦里哭泣，梦里的我在伤心哭泣，哭着在梦中醒来，脸上还留着残余的泪痕，我不禁讶异，我真的是在做梦吗？我真在梦里哭泣吗？那种哀伤欲绝的心痛，竟让我彻夜难眠。
        外婆问母亲：阿四是不是恨我了？我的可怜的敏感的外婆，我何至于恨您呢。你是我童年里唯一的依靠，是我最坚强的后盾，虽然很多时候我象野地的荒草，摇曳中自生自灭。虽然我貌似软弱，其实我很坚强，都说发质反映性格，我有一头傲桀不驯的虬发。


三

      深沉的夜里，没有开灯，不眠的街灯斜穿窗户，这些不速之客，在你熟睡梦乡的时候依然执着的为你映照光明，它可怜的徒劳无功的在窗户里徘徊，夜复一夜。
       拉开记忆的闸门，我努力向前眺望，关于未知时间的深处，我想从这幽渺的时空中搜到些许的秘密，寻找明日的光亮，努力的方向。我回望过去，寻找旧日寥寥的欢乐，又犹如隔着玻璃雕花，时光的长河已经把一切冲涮得干净又模糊。这些过去与未来的追寻，仿佛是伸手可探了，然而它实质总离你一步之遥。我的努力也是徒劳的，我不禁汗水涔涔，头脑在闪现支离破碎的境象，无法勉强自己入睡，只得依旧靠在床边，空洞地盯着这照在地板上和我同样徒劳的光影。


四

      面对很多事情，我习惯了沉默，谈及一些不可触碰的过去，我就开始缄默，脸上开始布满沧桑。我紧闭双唇，让气息缓缓流出，喉咙也嘶哑起来，它比我更拒绝诉说。探视双手，上面已经青筋暴长，婉延如蚯蚓。我已经苍苍了，到了适宜收藏回忆的年纪，把它们装入箱子里，锁紧了，然后丢掉钥匙，并把它埋葬在不知名的地方。我的四周干燥荒凉，天很高，地很阔，人很渺小……
      如果说生长是一种蜕变，蝉以身体皮肉相离的痛苦来脱胎换骨，它们每天叫唤“知了知了”，然而其实它们什么也不懂。古人说：不可与蝉语冰。人的一生其实也何尝不是沧海一粟？！更多的时候，所谓的生长无法得到蜕变的解脱，年复一年，我们的脸和心灵，都被冰霜覆盖。那些记忆的遗失，梦想的失落让人类的个体苍老哀恸，冷淡暗漠。
      史典辉煌，如花娇黡，情仇爱恨，终逃不离淹没于河光的河流中，只有那发黄的故纸堆，隐约可寻雪泥鸿爪……
      多年之后，谁问沧海桑田的变幻，谁问红颜白发的凄婉，谁问谁的辛酸，谁懂谁的悲凉，不用一百年，转身之后，我就要忘了你，也忘了自己。


2006-07-06
2006-07-09修改

见闻

狗年汪汪，旺旺，或者忘忘。

不错的文字。

雨夜青狐

沉重的回忆，无法到达的记忆与往昔。珍重吧，为了不太辛酸与悲凉的未来！

飞狐子

“许多遥远的童年记忆，总以为我忘却了，其实它还潜隐在我的内心深处，在我不经意间，便浅浅淡淡的浮上了脑海。就仿佛这一生，我想逃避很多事情，可是，越逃避，它就越顽固的潜息了下来，直至根深蒂固。”
     是啊，   我想，许多人都有这样的感觉。问好。

雨儿

记忆的闸门打开，思绪汹涌而出，很冷静、内敛的文字，非常喜欢！

豆子灌纯净水也这么厉害的，支持你哦，问好豆子^-^

糖豆子

原帖由 见闻 于 2006-7-6 04:56 PM 发表
狗年汪汪，旺旺，或者忘忘。

不错的文字。

狗年旺旺真倒不错啊.只是时光已经去了一半,我有一半的失望,还有一半的希望,是吧.

忘记应该忘却的,记住应该记住的,我一直在努力.谢谢表扬.

糖豆子

原帖由 雨夜青狐 于 2006-7-6 05:01 PM 发表
沉重的回忆，无法到达的记忆与往昔。珍重吧，为了不太辛酸与悲凉的未来！

因为沉重,所以选择遗忘,无法到达,是因为不愿去触探啊

糖豆子

原帖由 飞狐子 于 2006-7-6 08:43 PM 发表
“许多遥远的童年记忆，总以为我忘却了，其实它还潜隐在我的内心深处，在我不经意间，便浅浅淡淡的浮上了脑海。就仿佛这一生，我想逃避很多事情，可是，越逃避，它就越顽固的潜息了下来，直至根深蒂固。”
      ...

是啊,经历是一种财富,或者是一种负资产,总会存在的.

糖豆子

原帖由 雨儿 于 2006-7-7 04:10 PM 发表
记忆的闸门打开，思绪汹涌而出，很冷静、内敛的文字，非常喜欢！

豆子灌纯净水也这么厉害的，支持你哦，问好豆子^-^

谢谢雨儿,你的飘逸灵动的文字,是我一向所欣赏和学习的.感谢你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