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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童年拾零系列之(八)《朱日和小学散记》的结束篇。也意味着我的草原生活告一段落了。
如果说上一篇有些疯狂的话，这一篇呢？？？？
《狂热与辍学》
那时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似乎都发了疯。老师被斗了，学生停课了。各种各样的批斗会却越来越多，大字报也越来越多，毛主席像章、毛主席像、《毛主席语录》等也是铺天盖地。墙上贴着彩色的毛主席画像，玻璃窗上是红漆喷的毛主席头像，胸前佩戴着毛主席像章，手里还要拿着《毛主席语录》。学上不成了，可卖《毛主席语录》和《老三篇》、《老五篇》的却从书店走上了街头，用牛车拉着卖，我还买过几本呢。因为那才是无尚光荣的。
轰轰烈烈的运动终于把学校彻底摧毁了，我不得不辍学回家了。姐姐她们高年级的学生好像还在学校。时间不长她们也回来了，跟大人讲述着学校里发生的一切，什么这个老师被批斗了，那个老师被打成右派了，还有谁被打成反革命了，甚至还有谁上吊了……。
我忽地想起了给我们做饭的伙夫王大爷来，就问王大爷怎样了？大姐非常干脆地说：我们和他闹僵了！原来大姐她们高年级的学生是作为“革命”力量被留下的，“闹僵了”其实就是让他交待问题，他不配合不老实交代，所以对他进行了彻底的批斗。我不明白难道王大爷也是反革命？或者是国民党特务？因为我亲耳听到他讲过，台湾是个好地方，在大海里，四外全是水。
其实他是个非常善良可亲的老人，也非常喜欢我们这些孩子们，有时还给我们讲故事。就连大姐她们也都喜欢和尊敬他。怎么就也会被打倒呢？他讲台湾是因为那时墙上贴着“我们一定要解放台湾！”的口号，也没有说别的呀？！我还是从那时起才知道世界上竟然还有“四外都是水”地方。
从朱日和回到家以后，运动也跟到了家。家家户户都要做一面五星红旗竖在房顶屋前，家家户户都要贴毛主席像，连从来不动剪刀的父亲居然也笨手笨脚地按照统一的样子在红纸上裁剪出了如窗花般的毛主席头像来！每天早晨起来和晚上睡觉前都要对着墙上的毛主席像三鞠躬，低头静默，或者背诵毛主席语录，称之为“早请示晚汇报”。 吃饭前也要对着毛主席像三鞠躬，并低头静默3分钟。
再后来那些略微“富有”一些的蒙族人就遭了殃。他们的家被抄了，牛羊自不必说，家里的缝纫机、收音机、袍子、首饰、鼻烟壶、马鞍、马蹬、马缰、马鞭、马龙头（就连被从这些马具上抠下的镶嵌装饰物）都被没收了。甚至还看到一具正面被用刀挖去了方方正正一层的油漆的表皮暴露着白生生的木茬的板柜！原来，那板柜本来绘有极其精美的图案，可能是为了躲避“破四旧”的浩劫，早已用刀把有画面的地方挖去了。可就是这样最终也还是没有能够躲过又一次的浩劫！虽然我还幼小，但看到那挖去了精美图画的板柜，心里也是极其惋惜！这是为什么？！
这些东西被抬到生产队的大院里，都分成了份儿编上了号，通过抓阄分配。一会儿便你家便宜了，我家吃亏了地议论一番，然后纷纷抱着、背着、扛着、抬着各自的成果回家了，我们家是抓到了一台广州产金穗牌儿六晶体管台式收音机，据说当时值一头牛的价钱呢。
分光了东西还不算，可能是嫌他们交代得不够彻底，怀疑她们藏匿了财产，无休止地批斗开始了。记得大约是58年秋末初冬或者是59年春天，一天晚上，在一间作为生产队办公室的屋里，炕上坐满了汉人，一个大约40多岁的蒙古族男子（我实在不知道他叫什么了）站在地上弯腰低头地接受批判，大家一阵高过一阵地叫喊着：“不老实交待，打他！”于是便被人拳脚相加，在地上被打过来又打过去。更有狠心的老者说：“不说？！看我想个办法！”于是便从炕上拿了一根比筷子略粗一点的编织的棉线绳子（据说可能是降落伞用的），双过来从后脑勺箍向前额绾成环，再用掏炉子的钢筋掏火钩子勾住用手使劲拧。那架势和我们用铁丝摽紧两根木杠简直没有任何区别！随着不住地拧那绳子箍得也越来越紧，那蒙古族汉子疼得大汗淋漓，不住地“YAO,YAO……”地叫着在地上转着圈，可那人却不停地一个劲拧，直到那双股的绳子被拧断为止。“嘭”地一声，我的神经似乎也被拧断了，并且因而解脱了。我的心在颤抖着，难过极了。我想不通，平时也没有见他们干什么坏事，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们！
还有一位蒙古族老太太，大概五、六十岁的样子，遭受批斗时被一脚踢断了腿，从此再也没有能够站起来，不久便含恨死去了。我也听到过大人们在家里私下指责那些打人者的议论。我父亲是队里的干部，可他从来没有打过人，所以蒙古人对我们都挺好的。记得在运动前，还有一些蒙古族干部（如：南生吉了盖等）到我们家吃过饭。
这些残暴的行径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成了永久的伤痛。每每想起来，心里便十分的酸楚。草原的美丽，童年的快乐便因此而变得黯淡了。当我写到这里或者重温这段文字时，眼泪便不住地潸潸地流着。就如同我当年玩油毡烧坏的手似的，或者就是一个发了炎的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一样，只要轻轻地碰触，就会淌出浓水来一样。因为我的心灵的伤口永远也无法愈合了，不时地会淌出苦涩的水来！又如我在我的灵魂上插着一把永远拔不掉的利剑一样，时时隐隐地作痛。
后来，当我问起母亲小时候的事情的时候，她讲到了他亲历的“土地改革”、“成分划分”等运动。我豁地一惊！原来历史的重复是如此地惊人地相像！那些善良的、勤劳的、节俭的人家靠着几代人的奋斗才积攒起一点家业竟然都成了不能饶恕的罪过，要被那些大部分都是因为好吃懒作而一贫如洗之徒剥夺和人瓜分，还要遭受惨无人道的折磨，并殃及几代人！这或许是我们整个民族的悲哀吧！也或许就是我们落后挨打的原因吧！
辽阔的草原和她的主人曾经敞开她博大的胸怀接纳了无数流离失所的难民！可仅仅几年之后，刚刚站稳脚跟喘了几口匀实气的人们却又回过头来残暴地对待他们的救命恩人！真真切切地上演了一幕幕《东郭先生与狼》和《农夫与蛇》的悲剧！
圣洁的草原被践踏着，热情好客的蒙古人的心灵被蹂躏和亵渎着！可是，在那个疯狂的年代，没有谁理会！因为人们一旦丧失了理性，便禽兽不如了！
然而，谁该对这段历史负责呢？！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会有反抗！蒙古族同胞终于忍无可忍了，他们联合起来开始了“报复”行动，其实也完全可以算作维权行动。整个局势发生了混乱，他们掐断了电话线，阻断公路，一时间盛传蒙古人与外蒙要联合起来行动了，许多汉民都纷纷逃回了原籍（听说后来实行了军事管制，其实不过是动用军队镇压罢了）。我们全家人也在好友的护送下，连夜乘坐一辆牛车赶到了朱日和。然后又坐火车（其实是站着且只能站在车箱的连接处，大概都是逃亡的人吧。这就是我第一次坐火车的印象！），且不知道在那里经过中转签字转了一次火车，才在几天后到了山西省的大同市，然后又坐汽车赶到山西省的灵丘县。又托人捎信给老家的姑父。姑父赶了一辆毛驴车来，100多公里山路，可能走了两天才到了艾河村姑姑家。几日后最终回到了阔别近十年的距离艾河村三里远的老家赵家进村，一个仅仅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山村。
2004年12月8日星期三-2004年12月11日星期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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