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伏案录

七夜木犀

[这个贴子最后由七夜木犀在 2006/03/18 05:25pm 第 1 次编辑]

伏案录
一
野地里油菜花开，我是否可以像它那样开？
开出一朵朵黄色花瓣——在夜里，我听见星星落在花瓣上的眼泪，在晨曦中，谁命名它为露珠？
你走来这里，听我说。
公园里的木头椅子，听我说。
我是突然碎裂的声音，你们听我说。
此刻，不是悲伤的时候。我说不出口的，你们是否可以仔细听听？
二
缨子说，天空低了，于是，人矮了。
我以为自己懂得这样地一句，斟酌玩味，然后失去它。昨天还在这里开放的花，今天却不在这里。
会在哪里？
报春花凋落之后，我只能在你的眼里寻找它。
可是，没有。
会在哪里？
你让我找了这么久，为何不让我歇歇？
三
起风了，收衣服。
毕业前夕，该走的与该留的不忘问候。我们曾经是同窗。
是的，曾经是，现在不是。
该走的，走到一个角落转身，不见了。
该留的，一盏灯，一台电脑，一杯酒，似乎不见了。
雨开始逗留在窗台。
雨说，哭泣吧，我们就放肆地哭泣。
雨说，停止吧，我们抹干眼泪继续工作。
其实，天空下面，活着即显卑微，无论贵贱。
四
无聊！
阿宝说，那你去死吧。
在她看来，无聊之人，该死。对我而言，恰恰是因为无聊才得以生存。
两个不搭调的人，开始习惯沉默。
这个词我一再地使用，而且愈加乐此不疲。
除非沉默也变得喧嚣。
什么时候，我杜绝使用常规词汇。
比如想念、沉默、爱情、眼泪、高贵、诗……
五
在一个没有出口的陷阱里，怎么开凿出口？
往哪个方向开凿，你心里有数吗？
我是没有的，所以，我的生活始终处于无根状态，我不去开凿，适应这种没有出口的状态，后代也就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出口。
封闭对于我而言，幸许难耐。
对于其他人，或许又是一个难得的恩赐。
六
假如就这样沉沉地睡下去……
我会感激你对我所做的一切，替我掖上滑落的被子，替我藏好空了的药瓶，这些细小的体贴，都是值得在别处思念你的原由。
我不愿工作，这是最真实的想法。
我不愿与太多的人相处，这是最真实的意愿。
于是，我工作。
于是，与更多的人相处。
真实在现下是最不重要的，因为虚伪正大行其道。
七
哲学。一听见这个词，女人们就花容失色。
它不是一种化妆品、滋补品，更有碍青春。一切与它有关之物，常常带有古旧的气息。
误解，是深刻而又倔强的。
我不能理解自身为何从哲学里探出头来，看这个世界是一个迷雾般的壳，它含有蛋青、蛋黄，原来互不侵犯，一出现人类，终于搅和在一块，不分彼此，亦难分彼此了。
在还有“我”这个概念之前，人是无法回归自然的。
于是，在“我”之外，多出了许多用来代指“我”的名词。
以致误解，更是深刻而又倔强。
八
不得不离开这个城市，寻找一个落脚点。
当一个城市里有你的女人，而且这个女人并不属于你的时候，你选择离开，或许会更安全些。
我从策略的层面考虑过，肉体的欢愉不能阻止精神的焦灼。
欢愉使人失落，焦灼使人发疯。
这个城市，远比个人颓废。
因为它容纳了更多的颓废，以致在旁观者的眼里，它是不可宽恕的容器。
九
大梦初醒，一切的人与事又换了一副新鲜的面孔。
你又开始重新认识他们，认识新的规章制度，人生无法穷究的理，再一次穷究了个人的生活。
你比我好些，你容易喝醉。所谓浅酌慢饮，朦胧醉眼，正好看花。
我喝得再多，也无从醉下。
甚至连梦也在抛弃我，无梦的人生，简直就是最大的噩梦。
缨子说，所谓才华，无非胡言乱语，以显言语之唐突，之离奇，之沉郁，之疯邪入体，之标新立异，之无愁借酒可生愁。
我拊掌大笑，说得好极妙极，又令人悲极惨极。
人生若无三二文章下酒，那岂非有如入青楼不把玉臂蜂腰，蹉跎了佳期妙人。
十
诗歌于我，竟成了藤条。
有刑加之于我，苦痛不堪。按常人所言，我有诗歌天赋，写诗似乎有一种宿命。偶尔我亦认可，只是长久以往，使得自己几近堕入魔道。
白天黑夜，无非一个幽灵在飘荡着。
忧悒的眼神，终于将我推入崩溃的行程中。
白色剥落。
黑色占领。
忧悒的眼神，终于崩溃了。
十一
夜色深邃，我是深邃里的浅薄。
就像溪流湍急，我是湍急中突然颤栗的浪花，显得无礼，却因着无礼领略了浪尖之上的舞步，原来是如此地酣畅淋漓。
我在夜色之上成为一种别人梦寐以求的黑色。
对于死亡的歆慕者，此刻已经准备着他们的仪式，献上音乐的律动，献上裸体的欲望。
对于死亡的歆慕者，此刻正为死亡所抛弃。
伏案的雕虫，只为词句耗费心神，它的胃口不仅在于词的恰当，句子的妥帖，或者更在于时间的消磨。
外面的灯火，催促旁人将生活提速。对于这些雕虫，是能慢则慢，与时代错开，保持一定的逆差，是维护眼睛敏锐度的一种方法。
我在夜色里沉思了许久。
夜的本质沉淀在浮躁的心里。
十二
似乎要断开了。
一颗心的脉络里纠缠着玻璃碎片，很疼的感觉。
你奢望过爱情——就像奢望纯洁？
任何时候的风，都会转向，却不会停息。
似乎要断开了。
生命的一个闸门，如果在瞬间断开它的欲望，你会否沉默以对？
在任何荒废的心房里，请播下太阳的种子。
十三
雨丝，会飞；柳絮，会飞。
我是雨丝，你是柳絮，却不能一同飞往天端。
雨丝，是天空的多情。
柳絮，只是大地的沉痛。
我们忘记飞的姿势，落地为人，如果相爱，那么不奢望永生。
十四
有一种蛩的孤独，可以将人的孤独撕碎。
恍惚之间，人未尝不是蛩。
在春夜濡湿的草丛里，人伏在尖细的草叶上鸣唱，声音应和着声音，只是每一种声音都是孤独地自鸣。
没有回音的草丛，应和是一种求偶的揣测。
一说孤独，孤独就被稀释了。
蛩或许会还原为人，不再鸣唱。
他伏案疾书，写下更多的蛩声，以致读者们在冬日亦能听得亲切。
十五
在某日黄昏，一盏茶的时间。
与一朋友聊到梭罗和普里什文，两个自然界的使者。
我们说到理性与诗意，又谈到生活与理想，所羡慕的，往往不是我们所奉行的。
舍斯托夫曾说：我们赞赏好的，却追随坏的。
还记得一句口头禅吗？
“我知道……可是……”
“我知道”陈述了自身可能具备的能力，“可是”则否定了具备这种能力的“可能性”。
欺骗是一种权谋，即使这种权谋有幸福可言，也只能偶尔为之。
你又说，欺骗乃人生之现象，又岂能偶尔为之！
两人只好无语，惟恐此类谈话亦是在互相欺瞒，落得个草草收场。
原来有益的沉默，往往是尴尬的。
十六
我们对于起程，经常事先跟人说起，所谓择日动身，一个“择”字，使得聚散清晰明了，直到聚也聚了，散也散了，那个要“择”的日子才姗姗而来，你动身离去，后面的人看也不看，扭头回去继续沉沦下去。
你呢，恐怕也不会好些，只是换了片地方，依旧浑浑噩噩地沉沦下去。
对于人生少许的日子，我们是有所“择”的。
对于人生大多数的日子，我们一无所“择”。
这也是好事，你按捺着，就像石头压着弹簧，日子久了，弹簧生锈，弹性磨损了，人在磨损之后，就显得安逸了。
十七
昨夜，我路过校园的花圃，发现白玉兰业已凋残。
一种忧悒的心绪，油然而生。不过是几日荣华，一朝离枝，竟猥琐至此，花容剥落，只剩一抹惊悚的褐色。
大抵上，你我老去，也变得可憎可厌。因此，我是不愿活得长久的。
回避丑陋，似乎成了我的习性。
钟情于女子皮相的娇好，美其名曰：养目。其实，更能怡心，有助于安寝。
人生若以花期相比，更显得短促。
你我珍惜些，只因时不我予，时日无多。
十八
姐对我说，为了生活，人要屈伸有度，进退知分寸，有所为有所不为。
我听其说来，尽是些道家处世的窍门，常常私下窃笑，原本我就是一个小犟头，谁也劝不来的。
正所谓：有苦自尝，不与人酌。有难独扛，不与人分。
我在路上，朋友寥寥无几，只因年少气傲，常有睥睨姿态，怎一个狂字了得。与同辈人相处，往往显得生分；除了那些中意的女子，让我心生依偎，其他的悉数避而远之。
每每惹来怪胎之名，我却惟恐不够怪，不够特立独行呢。
十九
女子的好，近乎不能穷尽。
尤其是那些具备了灵性的女子，一颦一笑间，生涩的风情，更是勾人魂魄，试问天下间哪个男子的定力有如老树盘根，那般牢固。常常是女子勾勾手指，便脚步虚浮，如喝蜜酒，踉跄了起来。
我自问会好些，只是一旦遇上阿宝这样地女子，也是醉意浓浓，不知归处。若是跟她出门，常会闹出一些笑话，比如只顾看她，撞上了路灯杆，或者错踏了台阶，或者，踩着了积水。无非是“心系美人兮顾盼失措”。
因着这些女子的存在，我倒是又贪恋人世了。
二十
故园已不是故园。
每到一处，无非城市的余孽。城市的触角有多长……
我吝啬于诅咒。
或许，一切丑恶的行为，连诅咒亦会失效。
城市，在我的家乡继续蔓延。
直到吞没我。
故园已不是故园，那么我何必还是我？
我的存在，或许仅在证明，故园的记忆。
二十一
是否偏爱咆哮的人，容易陷入孤苦的境地？
没有旁人的理睬，生活就僵硬了吗？
我在这样地思索中惊慌失措，毕竟我无法面对自身在别人的臧否中得到位置的确认。现在感觉如何，深夜阒静无声，所有的人都屏息在梦里。我依然感觉到惊慌吗？不！已经是失落了。
无谓的失落在茫茫不可知的慨叹中。
人生若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夜，珍惜也罢，挥霍也罢，与人无尤。
二十二
今夜，麦子说，月亮很圆，人却是难团圆。
两个依偎的人，彼此心系另外的人。依偎，与性别无关。愈显荒诞的爱情，在这一刻，暴露了它的脆弱。
麦子说，好想哭，哭给自己看。
我说，没有眼泪供你哭，你的眼泪不认得路了。
我们沉默，拥抱，轻轻地触动嘴唇。
月亮在看着两个人影的分合聚散，怎么就没有一丝暖意，怎么就没有一句贴心的话来欺瞒自己？
我送麦子回去，另一个男人的臂弯，婚姻的一种可能性。
我独自回家，路越走越黑，生活的另一种可能性。
二十三
我坐在黑暗里喝酒，酒很淡，我的酒量却很好。
醉意，在今日看来，已经不那么容易赊到了。我在尽力买醉，只有三分醉，七分清醒，用来写诗。
诗却在破除心里的某些规则，它在发疯，代替我说出混乱的语句，因着更多的人，我发现自身的悖逆。
我跟文敏说，从小到大，我认可自身是天才，是为了回避懦弱的根。
她笑笑，不置一词。原来她很清楚，懦弱是所有人的根。
二十四
我躺在黑白的草地上成为黑白，天空顺着梧桐的枯枝残果投下墓碑的倒影。
我跟阳光挤入地皮，绕过纠结的树根与冗杂的草茎，寻找布谷鸟。
坟墓在上，残碎的光照破歌声。
俄耳甫斯的琴声，并不具备打通冥府的资本，他的妻子在他回头的刹那又重归黑暗的王国。世界，远不是个人的琴声所能打动。
它是僵冷的，此刻，我也顺从僵冷的法则，陷入泥土里培养花的根茎。
“不顾！不顾！”它在叫着，奋力地叫着。
这种鸟除了叫唤，它是不思进取的。跟一些行军打仗的将领一般，一个劲地让士兵去送死，自己站在安全线上大声地喊着：“冲啊！！”
炮灰的可贵，在于它是这样一个事实，无辜者的死亡，往往赠予凶手以不朽的荣誉。
二十五
风筝，如愿以偿。
它羞辱了天空，并使天空保持沉默——沉默的阴霾，是风在作祟。
地上的人们欣喜于风筝的高远，任何这样地高远都可以凭一线牵住。风筝向天空投怀送抱，又不舍大地的宠爱，成了典型的“婚外恋”！
天空沉默，它很习惯于以阴沉的脸色来表露自身的愤怒。
我路过，天空与大地的对峙。
我仅仅是路过，我是天空的养子，大地的骨肉，对于他们，我善于沉默。
如此，更显得我是个局外人。
在无奈的结局中成为一个流体符号。
二十六
二十年以后，对于一些地方，一些人，渐渐迷恋上了。比如金华，比如X姑娘。虽然金华不在意我，X姑娘也不在意我，我也并不在意她们，这样可以避免受伤的借口。但是，不在意毕竟产生了借口，我把它放在流浪的背囊里，前往杭州，杭州的喧扰，可以暂时止痛。
我向许多人打听苏小小墓、琴操墓，她们或许更了解我，因为我想让她们了解，这是一种忧伤的渴望。隔着历史的尘埃，她们已经湮灭的声音，是否透露过关于我的回音——如果回音在我的前世确实存在？
阿姐说，你来吧，来杭州，一切食宿她包了。
我毕竟是要来的，不来何以慰藉这些忧伤的细胞。
虚构的疼痛，在千遍之后，也会隐隐作痛。
二十七
你说，金华的春天只有二三十天，之后，就是蝉的世界。
夏天的闷热与濡湿，在冷空气走后的今天，已经略见端倪了。我们需要一个过渡，在春天与夏天之间，需要一点冰凉的过渡。
可是桃花满枝，油菜花满园，这一切更是暖意浓浓，丝毫不能让人觉得冰凉。趁着夜色，我们坐在冰凉的台阶上，像风一样聊天说事儿，肌肤也在渴饮隐藏在空气中的露珠。
很多时候，友谊往往在午夜的问候中开花。
我们喜欢夜色，不仅因为它的温柔，也缘于它更懂得体谅。
体谅别人——如今，我们都很难做到。
二十八
再一次感觉到累，曾经有过的负累。
不停地在漫游中寻找自身的定位，漫游是否因为灵魂已经不在躯壳中？
再一次屏住呼吸，面色庞红。
从幻觉里分解出来的天堂，刺眼的晕轮，天使的翅膀扑簌着发出悦耳的铃声。
我说，我愿，带我走。
为什么依然留我在大地上？
大地——将埋藏你的愿，你的泪，甚至更多的罪。
她的胸襟比天堂更宽广。
二十九
阿宝说，我是一片阿司匹林，用来治你的头痛。
我说，我很幸福。
阿宝说，我不幸福，因为你吃了我！
我说，那我是一片阿司匹林，用来治你的头痛。
阿宝沉默了一小会儿，又说，可我不舍得吃你。
三十
我想跟一棵树说话，这是一棵被切割成桌子的树。我坐在它的手臂上，然后问它：“你疼吗？这么多年了，你还疼吗？”
它说：“不疼。因为有痂了。”
我又问：“是不是有痂的东西，都不会再疼？”
“可能吧。”
“那么你知道怎样才能长出痂来吗？”
“不停地切割它，等到不觉得疼了的时候再住手，然后，痂就会结得很厚。”
“哦，谢谢你，树。”
“不用谢，你问这些干什么？痂对你有用吗？”
“有用。我要让自己的灵魂结上厚厚的痂……”

李吹渔

对生活和诗歌的思索。。：）

北溟

这个写得不错,红先!

杜牧羊

问好。。

黑子

佩服  厉害   如此思考  别具一格 建议加精

雨儿

的确精品，笔法精当，思考的维度与广度都非常大。欣赏与学习！问候朋友：）

七夜木犀

问好李吹渔兄、北溟兄、牧羊兄、黑子兄、雨儿姐。哈哈。

七夜木犀

再补十章.再谢各位.

宋显仁

很有特色的文字

梦隅

伏案领略思想的天空，善良，深邃，机智，带着淡淡愁绪的思考，浸化在字里行间．操　作精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