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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贴子最后由雨滴心湖在 2006/03/04 08:05pm 第 2 次编辑]
神秘的老街
说不清故乡的老街有多么久远的历史,但它却像一个安谧的梦,静静躺在尘封的记忆里,像一曲飘渺的琴音,每到月圆时从异乡的地平线缓缓升起。老街那淡淡的酒香,无端的神秘,时常从异乡的梦里溢出,让我时不时走近“抬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惆怅里。
老街东头,有一棵古老的黄桷树,据说有上千年的历史了。每到四五月间,枝柯繁茂,苍翠欲滴。那参天的华盖,为老街遮天避雨,成为老街最生动的景致。童年时,我和几个小伙伴常在树下玩耍.,数枝叶间的鸟窝,听听啁啾的鸟鸣。小小的心儿,如枝上那些幼鸟,灌满了单纯的快乐。尽管那是缺衣少食的年代,但我们同样能快乐地活着。这便是老街给我的最纯美的记忆。
记忆中的老街总蒙着神秘的面纱,无法看清它的真面目。斑驳的青苔,洁净的庭院,古老沧桑的小木屋。一块块青石板,三分诗意,七分凝重。老街东头,有一家酒厂,浓郁的酒香满街流淌。那味儿,不甜不腻,不浓不淡,直入心脾。连我这样从不饮酒的人,每每路过这里,总要深深吸一口气,,那老白干酣醇的香气通体回荡。
离酒厂不远,有几间破旧的老屋,常年关着门扉。台阶上幽绿的青苔,诉说着苍凉。这几间平凡的小屋,却时常牵动我的目光。妈妈告诉我,这几间屋子曾是外公的祖屋,因外公解放前曾任某县要员,50年被处决,这几间房便被政府没收,分给一户贫农。后来这家人搬走,常年空着。也不知怎的,每当我把目光投向这几间屋子,心里突突直跳,但那紧闭的门却令我充满无限遐想。有一次,趁无人时,我快速跑到门口,用耳朵贴着门板,想听听里面的动静。我总感觉外公还在里面走动,像母亲描述的那样,坐在竹椅上看书,喝茶前先咳嗽两声。。。。。。当我故作镇静地跑开,心儿却奔突得特别厉害,然后再跑到僻静外,用木棍赶掉鞋底上的青苔,而且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从不敢对任何人说。老街的木屋便这样神秘着。
继续往西走,街道逐渐平坦起来。这时,你会看见一排宽大的屋宇。透过门楣,可以望见一个洁净的庭院。木门的油漆早已剥落,隐隐透着几分苍凉。门边的木椅上,时常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她,便是新中国一位开国元帅的结发妻子。那时,我常听人说起她的故事。结婚三天后,元帅离家求学,参加革命,从此再没回来。多年来她一直独居,无儿无女,再没改嫁.解放后,她居住在老街的这几间木屋里,政府常年派人照顾起居饮食。每到阳光和暖时,老夫人便坐在轮椅上闭目养神,打发自己的日子。偶尔也见她用弯月状的木梳,缓缓梳理满头银发。那份优雅从容,是那样深刻地留在我的记忆里,以至于她梳头的节奏和姿式,我现在都能准确地模仿出来。现在想来,她或许是借这种方式回顾自己苦难坚忍的一生吧!
茶余饭后,人们议论起哪年哪月的哪个夜晚,元帅如何便装深夜返乡探亲。但对于我来说,这些故事都太过神秘。每次经过老夫人身边,总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过,甚至不敢朝那静寂的庭院看上一眼。至于庭院内的陈设,乃至老夫人的卧室,总是尽自己最大的想象去拼凑它的奢华。但记忆中的老夫人却一身素衣,简朴得几近完美!
记得那一年,老夫人仙逝,老街像是从一个古老的梦中惊醒。那是我一生从未见过的景象:那么多小车,那么多军警,一直从东头的黄桷树挤到西头的场尾。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神情严肃的陌生人,我竟有说不出的诧异。在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街竟如此了不起,惊动了成百上千身份高贵的人!老街竟默默无闻地养育了一位开国元勋!而那位仙逝的老夫人,能在孤独中守望一生,这又是何其不易!那一刻,老街一定感慨得哭了,老人们一定感慨地说,老夫人一生多么荣耀,她没有白守一辈子啊!那一刻,老街是多么震撼我的内心!
老街西头,有一座小桥。桥下常年溪水潺潺。只有这条溪流,千百年来,才如此清晰地听见老街的笑声和哭泣。小桥边有一所小学,以前是一座古刹。据说这里常年香火不断,梵音袅袅,很是热闹了一段时间。文革时期,庙里所有的神像均被摧毁,后来才改办了小学。离这寺庙不远,有一大片平坦的空地,是政府开公判大会的地方。听妈妈讲,外公50年也是在这里就地镇法的。文革期间,年过六旬的外婆常被拉到这儿来批斗。童年的我,最不愿来的便是这里,总觉得这是令人惊心动魄的地方。至于每年元宵节,人们在这里玩龙灯,划花船,父母也带我来过多次,但童年的点滴欢乐都掩盖不了幼小心灵的暗影。长大后,能正确看待这些问题了,才明白童年里那些无端的恐惧是多么可笑!
现在,老街褪去了旧装,换上了新颜。它完全改变了当年神秘的模样。街道增多了,街面宽阔多了,那些曾经牵动我目光的老屋旧庭院几乎不见了踪影。但老街仍以神秘的姿式在我记忆里清冷地寂寞着。她像一个残破的梦,以它神秘凝重的气息完整了我的童年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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