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深井里的阳光

奥冬

[这个贴子最后由奥冬在 2006/02/18 09:13pm 第 3 次编辑]

    有一次你坐汽车，是从县城到郊区某地方，一个来小时即可到达的那种。地名还记得，不过与情节无关，不提也罢。那时你刚毕业两年多一点，时间也还记得，但也是不用提起。这个故事我们不需要知道太多，只需知道作者想告诉我们的就已经足够了。
    所以你还算年轻，但这个年轻已经是不纯粹的年轻，已经与刚上大学乃至中学时代的年轻大不相同了。时间是秋天的半下午，穿什么忘了，不过也无关紧要，反正是不算冷也不算热。坐在车窗边，开着半拉玻璃，风吹到脸上，隐隐有那么一丝的凉意，却还没有到让人想要躲避的程度。干净而不太长的头发随着风儿摆晃，心里头有种舒适的感觉。路是在半丘陵区蜿蜓伸展，道边偶尔有些个村落，偶尔有条小得不能再小的小溪，背景是远远近近的高高低低的连连绵绵的青山，颇足以赏心悦目。虽然车是有一点儿破，路是有一点儿颠，也都是让人觉得本应如此，丝毫也不会破坏心情。
    所以你倚窗而坐，十眼里有两眼扫到手中的《雪莱抒情诗选》上。书是旧得发黄，纸页好多都脆了，好几处粘过，拿的时候翻的时候都得非常小心。这书还是上大二时，在校门外往西三百米那个摊上，花两元钱买的。翻译者是金庸的本家，查良铮，也即“九叶诗人”之一，穆旦。译得非常好。从那以后你才知道读外国作品，尤其是诗，挑译者比挑作者还重要。这本书虽然看了近二十遍，还是常常带在身边，想起来就翻翻，每一遍都不会有浪费时间的感觉。你坐着，时而看书时而看风景时而什么也不看。不知不觉时间流去。忽然一抬头，你看到了一双眼。
    多年以后，——具体说来，是在差一百来天就满六年的时候，似乎也没有什么原因，你又想起这一幕。好一阵子的坐立不安后，你写下几句诗：
        想起
        一些人一些事

        一双眼
        一段路一双眼
        一本书一双眼
        一窗风景一双眼
        一双眼一颗心
        想起
        一些人一些事
    可是这已经是六年以后的事了。六年，相对于十八分钟来说，也算得上一个非常久远的时期了。自然，当时你绝对想不到六年之后还会为此而写什么无病呻吟似的诗。不过这一瞬间倒是在心里勾起无数以前所写的诗句，带着各自的形状、颜色，带着各自的背景，缤纷而来：
        “一切的形容在你身边凋零
        如揉碎的花瓣
        回落而盘旋”
    这一句如某部影片中张曼玉所置身的那场漫天漫地的枫叶，在你在她的身边，飞舞而轻扬。
        “捧起珊瑚色的这心情
        仿佛集中了
        往昔
        所有短短长长的幻梦”
    这一句似一潭湖水，湖面是各种深浅的青色，倒映着白的云蓝的天。
        “以你的目光　点燃
        我的激情　就好象是
        这燃烧着的荆丛”
    这一句象大片大片、大丛大丛的，黄的白的红的粉的各色的山花，发疯一般地生长，不管不顾地生长。
        “在你的目光注视中我的青春飞快地流逝
        等你从梦中醒转会不会发现我眼角的泪痕”
    这一句，唔，这一句什么也不象，只像是事实，像是现实，像是实际。
    但实际上你坐在第二排靠窗，她坐在前面的发动机旁，也因此而脸朝后，一双眼在第一排两个肩膀间忽隐忽现。现实中你更是内向而羞怯，虽然参加工作两年来已经大有进步，但仍然是羞怯而内向。事实是你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去。与此同时，诗句在半空挤来挤去。不止那三四句，应该是百句千句，无数句，一瞬间一齐滚涌而至，又飘浮不定，最终凝固为两句而成形：
        我已不相信浪漫
        但你无言地凝望
    在此之前你被诗句所浸蚀，头脑中空空如也，身上热一阵冷一阵，骨骼肌肉神经像钢筋融化在混凝土里，整个肉体成为流塑态，只外面的皮肤还能保持个大概形状。而意识从肉体中缓缓地脱壳而出，在半空搧翅盘绕几匝后又悬浮不动，微笑着注视被一群小精灵包围一般的身体。
        总该有流变的预感
        轻轻颤动而弥漫，总该有
        甜香又微妙的飘浮
        有屏息又急迫的等待
    远景缓慢地后退，近景飞快地后退，路边的树、电杆闪电般后退。这一个瞬间，凝滞而成为固体。
        此时的你，或许在回忆
        勾勾小指头的相约，或
        千年前的心事，而我呢？
        我会，我该，我又能想些什么？
    哦，已不再年轻的年轻人，只要给一点刺激，就可以再年轻了啊！可是，是真的吗？真的会“有个熟悉的声音/唤我以陌生名字”吗？
    如果是写小说，你们必然会再相遇，去展开“有轻忧，有狂喜/有酸楚，甜蜜，悲苦，各种滋味的感情/各种色彩的游戏”。如果是博尔赫斯的小说，更可以有几十种上百种的可能产生，交叉，交错，或是循环，乃至于无限长。但你只写诗，只写短诗，只写短的抒情诗，因此
        事情的发展总该有个结局
        汽车上的十八分钟就是一场相遇
        路不会无限远车也没有毁灭
        然后是你下车我在另一个地方下车
    两天后，你总算把这次经历（这也算经历吗？不算吗？算吗？不算吗？）安排进一首诗。半年后，你初次与另一半相见，那双眼让你若有所忆。四年后，有机会出版诗集，把它编进去时，好一阵子的恍恍惚惚。等到《珊瑚心》摆到面前，随手一翻，又是它映入眼帘。但心情这玩意儿是流动不止的，好心情也罢坏心情也罢不好不坏莫名其妙的心情也罢，都是会过去，都是无法持久的。
    但是，你已经知道，这一场相遇已经深深地烙进心的最深处，烙进骨髓的最深处。宛如村上春树的小说中，置身于极深的井里，一天中也会有那么十秒十五秒钟的阳光直射。那一瞬间的灿烂，会照亮一生。
    这样的瞬间，唯有感动。

蓝枫

诗意的回味，难以释怀，写得不错，问好。

雨儿

且行且吟,一份诗意的情怀.瞬间的灿烂造就诗意的生活与人生.很娴熟的笔法,文笔脱俗,喜欢!问好奥冬

蓝路

意义隽永，文字从容。红先！建议精华！

北溟

下面引用由蓝路在 2006/02/19 07:32pm 发表的内容：
意义隽永，文字从容。红先！建议精华！

好的，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