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夜

雨珠儿

[这个贴子最后由雨珠儿在 2005/11/17 10:40am 第 3 次编辑]


             吉 祥 夜
        

    娘叫我吉祥，我爱笑，天福是我傻哥，我是娘用十五斗新米换来的，换来时我八个月，天福哥八岁，娘打小告诉我，我是天福的小媳妇。

    娘说天福八岁前聪明伶俐，八岁那年的一个夏季天福突然发烧，爹用巴焦叶铺在地上，把天福放在巴焦叶上排热，又抓了蛤蟆贴在天福的肚脐眼上降温，蛤蟆一连换了十二只，天福的烧依旧没退下，急得奶奶与娘四处烧香求佛，奶奶求了一签，下下签，签上说天福今年有难，唬得奶奶跪地不停的捣叩，神婆子指点迷经，得往西找一个属鼠的闺女给天福冲祸，天福便有得救，此一难渡了，将来这娃就有福有贵。喜得娘摘了陪嫁的一只金手镯答谢神婆。八个月大的我便从山的一边被抱回，娘说抱回我的当天夜里天福的烧真退了，几天之后天福不烧，可是我抱回得太迟了，天福已经有点烧糊涂了，烧退之后时常呆呆犯傻。娘说这怨她，早该求问神婆，不该等爹换了十二只蛤蟆之后才去求神，娘说时不停埋怨自己，抹着泪，娘只有天福一个儿。

    打小我就会指挥天福哥，他就乐意听我的指派，象我的小跟班。大日头的，天福哥站在谷场上趴着地看蚂蚁搬家，娘唤了几遍“天福”，不知他是真没听见还是不答理娘，就是不应，我一唤：天福哥，屋里来。他就乐呵呵回家了。奶奶问天福：为啥娘唤不应，吉祥一叫你就灵。天福裂着嘴说：吉祥是俺小媳妇，不听小媳妇的话她会打我。奶奶露着没牙的牙床乐呵呵说：咱家天福不傻，不傻，会听媳妇的话。
    天福哥对我说：枝头的鸟儿在吵架。我抬头看见麻雀们正跃上跃下欢叫着，我拿着小草呵着天福的手掌儿，严肃地说：这是小鸟儿在唱歌。以后天福指着飞过的鸟儿就喊：小鸟儿快唱歌。
    看到水里的鱼吐着泡泡，天福哥说：水里鱼正朝我说悄悄话，只是太小声了，我听不清它说啥。我乐得一边捂着嘴笑。
    有一年快入冬时，奶奶老死了，天福说：叶子死了，山老了，太阳睡了，奶奶和我躲猫猫。我哭了，天福却笑个没完。
    我悄悄长大，爹娘已是满头白发，我会插秧、打稻子，满山砍柴火，天福还是愣愣地发笑，他会赶雀晒谷、放羊、放灶里添柴火，会跟在我身后大声喊着：小媳妇。我不乐意就拿着赶羊的小竹棍挥着打他背，天福哥会傻笑的逃，边逃边喊：小媳妇打人了。

    有一年娘为我扯回大红的衣裳，我兴奋搂着娘问为啥给我扯漂亮的衣裳，娘摸着我的脸看了很久，没答话，我却在娘含泪的黑瞳里看见一个笑面如花的我。爹娘就在年过后的正月十五请了村里几个长辈，办了三桌酒席，当夜为我和天福哥圆房。那时天福二十有二，我小天福哥八岁，站在红烛房我扯着娘的袖问：什么叫圆房？娘反搂着我流下了眼泪，如红烛垂下长长的红烛泪。

    渐渐天福哥一头黑发也转成了白发。爹与娘的坟相依着，葬在山顶一块大石旁，天福哥不再老跟着我的身后喊我小媳妇。那时他常去山头，坐在坟旁的大石上笑着对满山的树说同一句话：我的爹娘藏在土里睡大觉。
    小狗子象当初的天福哥，常跟着我喊：娘。
    小狗子是我十八岁时生的娃，我叫他小狗子，小狗子也会爬上石头问爹：爹，爷爷奶奶为什么还睡不醒？
    小狗子学会做饭，提着饭篮子就给田里的我送饭，我问：狗子，你爹呢？
    小狗子指着山头：爹又去看爷爷奶奶了。
    那时我直起身子，望着山头不说话。
    太阳很毒，我的皮肤已如屋顶的瓦般黑亮，我的唇常干得起皮，小狗子会摘一莲藕叶盖在我的头顶，小狗子说：娘，喝口水。我喝着粗磁碗里水，眼里不自主会掉几颗泪，合着碗里的水我咕鲁鲁一气喝干。


    田里的稻黄了又青了，家里的谷仓总没低于半塔子高。小狗子有玉米棒节的五节高时，天福哥已爬不上山顶坟旁的大石头了，小狗子搀着爹坐在屋外的谷场，天福哥指着树上的鸟儿对狗子说：小狗子，树上的鸟儿在唱歌。
    村里的人还在传言神婆子灵验，一代代的神婆子都不干活，坐在经年不歇的烟雾里一脸神秘。可我从不进她们那被烟熏得发黑的大瓦房，我甚至从没插香求神拜佛过，走过神婆子的家外，我还会朝着那络绎不绝、人进人出的门口习惯的吐上一口痰。我已经不会笑了，背开始驼了，我只会盯紧地面赶路，驼着背我还能背回大垒大垒的柴禾。

    十月，我用十只羊为狗子迎回了邻村张贵财家的二闺女。聘礼里除了二只壮猪、二担白米、三张新打的棉被，另有女方家没有要求的一只发亮的金手镯、一件崭新的大红裳。手镯是娘给我的，我只在是那年十四岁红烛的夜里戴过一次，它就被我压进箱底，一起压在箱底里的还有那件娘扯回的大红裳。狗子娶亲时它们被我掏出来，交给了新娘。
    大年三十是个吉祥夜，桌上摆上热腾腾的菜，狗子杀了只大公鸡，狗子煮的菜真好吃，新媳妇吃着香，我喝了几口油花花的鸡汤，就吃不下了，我觉得犯困，摸索着上床早早睡了。


    我睡了，睡着了，我瞧见了娘，娘拉着我的手说：吉祥，天福有福有贵，神婆子说得真准。
     我搂着娘笑了：娘，我终于可以和你一样睡着了就不用醒了。
     娘……娘……，大年三十吉祥夜里，我在半夜呶着嘴喊了几声娘，不再出声了。

     山里的夜很静，静的夜里听得见风呼呼的掀动摇摇欲坠的瓦，几声狗叫声在夜里徘徊……



                                           2005.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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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愚昧落后的山村，我看到了一个真实的、善良的、勤劳的、贤惠的“我”，浓缩了曾经的年代里，恪守妇道、恪守孝道的妇女形象。文章虽短，但故事发展自然、生动，细节处理也较为完美，如：“什么叫圆房？娘反搂着我流下了眼泪，如红烛垂下长长的红烛泪。”这句话，震撼人心，感人肺腑！问好雨珠儿。推荐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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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篇好文  文字较以前更自然 可爱了 却透着生活的底蕴  耐人寻味！
应该精华！

一江秋水

同意精华！操作精华！